曹雪芹
〔清〕 1715 - 1763 年
曹雪芹,名沾,字梦阮,号雪芹,又号芹溪、芹圃,中国古典名著《红楼梦》作者,籍贯沈阳(一说辽阳),生于南京,约十三岁时迁回北京。曹雪芹出身清代内务府正白旗包衣世家,他是江宁织造曹寅之孙,曹顒之子(一说曹頫之子)。曹雪芹早年在南京江宁织造府亲历了一段锦衣纨绔、富贵风流的生活。至雍正六年(1728),曹家因亏空获罪被抄家,曹雪芹随家人迁回北京老宅。后又移居北京西郊,靠卖字画和朋友救济为生。曹雪芹素性放达,爱好广泛,对金石、诗书、绘画、园林、中医、织补、工艺、饮食等均有所研究。他以坚韧不拔的毅力,历经多年艰辛,终于创作出极具思想性、艺术性的伟大作品《红楼梦》。
却说冯紫英去后,贾政叫门上人来吩咐道:“今儿临安伯那里来请吃酒,知道是什么事?”门上的人道:“奴才曾问过,并没有什么喜庆事
不过南安王府里到了一班小戏子,都说是个名班
伯爷高兴,唱两天戏请相好的老爷们瞧瞧,热闹热闹
大约不用送礼的
”说着,贾赦过来问道:“明儿二老爷去不去?”贾政道:“承他亲热,怎么好不去的
”说着,门上进来回道:“衙门里书办来请老爷明日上衙门,有堂派的事,必得早些去
”贾政道:“知道了
”说着,只见两个管屯里地租子的家人走来,请了安,磕了头,旁边站着
贾政道:“你们是郝家庄的?”两个答应了一声
贾政也不往下问,竟与贾赦各自说了一回话儿散了
家人等秉着手灯送过贾赦去
这里贾琏便叫那管租的人道:“说你的
”那人说道:“十月里的租子奴才已经赶上来了,原是明儿可到
谁知京外拿车,把车上的东西不由分说都掀在地下
奴才告诉他说是府里收租子的车,不是买卖车
他更不管这些
奴才叫车夫只管拉着走,几个衙役就把车夫混打了一顿,硬扯了两辆车去了
奴才所以先来回报,求爷打发个人到衙门里去要了来才好
再者,也整治整治这些无法无天的差役才好
爷还不知道呢,更可怜的是那买卖车,客商的东西全不顾,掀下来赶着就走
那些赶车的但说句话,打的头破血出的
”贾琏听了,骂道:“这个还了得!”立刻写了一个帖儿,叫家人:“拿去向拿车的衙门里要车去,并车上东西
若少了一件,是不依的
快叫周瑞
”周瑞不在家
又叫旺儿,旺儿晌午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贾琏道:“这些忘八羔子,一个都不在家!他们终年家吃粮不管事
”因吩咐小厮们:“快给我找去
”说着,也回到自己屋里睡下
不提
且说临安伯第二天又打发人来请
贾政告诉贾赦道:“我是衙门里有事,琏儿要在家等候拿车的事情,也不能去,倒是大老爷带宝玉应酬一天也罢了
”贾赦点头道:“也使得
”贾政遣人去叫宝玉,说“今儿跟大爷到临安伯那里听戏去
”宝玉喜欢的了不得,便换上衣服,带了焙茗、扫红、锄药三个小子出来,见了贾赦,请了安,上了车,来到临安伯府里
门上人回进去,一会子出来说:“老爷请
”于是贾赦带着宝玉走入院内,只见宾客喧阗
贾赦宝玉见了临安伯,又与众宾客都见过了礼
大家坐着说笑了一回
只见一个掌班的拿着一本戏单,一个牙笏,向上打了一个千儿,说道:“求各位老爷赏戏
”先从尊位点起,挨至贾赦,也点了一出
那人回头见了宝玉,便不向别处去,竟抢步上来打个千儿道:“求二爷赏两出
”宝玉一见那人,面如傅粉,唇若涂朱,鲜润如出水芙蕖,飘扬似临风玉树
原来不是别人,就是蒋玉菡
前日听得他带了小戏儿进京,也没有到自己那里
此时见了,又不好站起来,只得笑道:“你多早晚来的?”蒋玉菡把手在自己身子上一指,笑道:“怎么二爷不知道么?”宝玉因众人在坐,也难说话,只得胡乱点了一出
蒋玉菡去了,便有几个议论道:“此人是谁?”有的说:“他向来是唱小旦的,如今不肯唱小旦,年纪也大了,就在府里掌班
头里也改过小生
他也攒了好几个钱,家里已经有两三个铺子,只是不肯放下本业,原旧领班
”有的说:“想必成了家了
”有的说:“亲还没有定
他倒拿定一个主意,说是人生配偶关系一生一世的事,不是混闹得的,不论尊卑贵贱,总要配的上他的才能
所以到如今还并没娶亲
”宝玉暗忖度道:“不知日后谁家的女孩儿嫁他
要嫁着这样的人材儿,也算是不辜负了
”那时开了戏,也有昆腔,也有高腔,也有弋腔梆子腔,做得热闹
过了晌午,便摆开桌子吃酒
又看了一回,贾赦便欲起身
临安伯过来留道:“天色尚早,听见说蒋玉菡还有一出《占花魁》,他们顶好的首戏
”宝玉听了,巴不得贾赦不走
于是贾赦又坐了一会
果然蒋玉菡扮着秦小官伏侍花魁醉后神情,把这一种怜香惜玉的意思,做得极情尽致
以后对饮对唱,缠绵缱绻
宝玉这时不看花魁,只把两只眼睛独射在秦小官身上
更加蒋玉菡声音响亮,口齿清楚,按腔落板,宝玉的神魂都唱了进去了
直等这出戏进场后,更知蒋玉菡极是情种,非寻常戏子可比
因想着《乐记》上说的是“情动于中,故形于声
声成文谓之音
”所以知声,知音,知乐,有许多讲究
声音之原,不可不察
诗词一道,但能传情,不能入骨,自后想要讲究讲究音律
宝玉想出了神,忽见贾赦起身,主人不及相留
宝玉没法,只得跟了回来
到了家中,贾赦自回那边去了,宝玉来见贾政
贾政才下衙门,正向贾琏问起拿车之事
贾琏道:“今儿门人拿帖儿去,知县不在家
他的门上说了:这是本官不知道的,并无牌票出去拿车,都是那些混帐东西在外头撒野挤讹头
既是老爷府里的,我便立刻叫人去追办,包管明儿连车连东西一并送来,如有半点差迟,再行禀过本官,重重处治
此刻本官不在家,求这里老爷看破些,可以不用本官知道更好
”贾政道:“既无官票,到底是何等样人在那里作怪?”贾琏道:“老爷不知,外头都是这样
想来明儿必定送来的
”贾琏说完下来,宝玉上去见了
贾政问了几句,便叫他往老太太那里去
贾琏因为昨夜叫空了家人,出来传唤,那起人多已伺候齐全
贾琏骂了一顿,叫大管家赖升:“将各行档的花名册子拿来,你去查点查点
写一张谕帖,叫那些人知道:若有并未告假,私自出去,传唤不到,贻误公事的,立刻给我打了撵出去!”赖升连忙答应了几个“是”,出来吩咐了一回
家人各自留意
过不几时,忽见有一个人头上载着毡帽,身上穿着一身青布衣裳,脚下穿着一双撒鞋,走到门上向众人作了个揖
众人拿眼上上下下打谅了他一番,便问他是那里来的
那人道:“我自南边甄府中来的
并有家老爷手书一封,求这里的爷们呈上尊老爷
”众人听见他是甄府来的,才站起来让他坐下道:“你乏了,且坐坐,我们给你回就是了
”门上一面进来回明贾政,呈上来书
贾政拆书看时,上写着:
世交夙好,气谊素敦
遥仰襜帷,不胜依切
弟因菲材获谴,自分万死难偿,幸邀宽宥,待罪边隅,迄今门户凋零,家人星散
所有奴子包勇,向曾使用,虽无奇技,人尚悫实
倘使得备奔走,糊口有资,屋乌之爱,感佩无涯矣
专此奉达,余容再叙
不宣
贾政看完,笑道:“这里正因人多,甄家倒荐人来,又不好却的
”吩咐门上:“叫他见我
且留他住下,因材使用便了
”门上出去,带进人来
见贾政便磕了三个头,起来道:“家老爷请老爷安
”自己又打个千儿说:“包勇请老爷安
”贾政回问了甄老爷的好,便把他上下一瞧
但见包勇身长五尺有零,肩背宽肥,浓眉爆眼,磕额长髯,气色粗黑,垂着手站着
便问道:“你是向来在甄家的,还是住过几年的?”包勇道:“小的向在甄家的
”贾政道:“你如今为什么要出来呢?”包勇道:“小的原不肯出来
只是家爷再四叫小的出来,说是别处你不肯去,这里老爷家里只当原在自己家里一样的,所以小的来的
”贾政道:“你们老爷不该有这事情,弄到这样的田地
”包勇道:“小的本不敢说,我们老爷只是太好了,一味的真心待人,反倒招出事来
”贾政道:“真心是最好的了
”包勇道:“因为太真了,人人都不喜欢,讨人厌烦是有的
”贾政笑了一笑道:“既这样,皇天自然不负他的
”包勇还要说时,贾政又问道:“我听见说你们家的哥儿不是也叫宝玉么?”包勇道:“是
”贾政道:“他还肯向上巴结么?”包勇道:“老爷若问我们哥儿,倒是一段奇事
哥儿的脾气也和我家老爷一个样子,也是一味的诚实
从小儿只管和那些姐妹们在一处顽,老爷太太也狠打过几次,他只是不改
那一年太太进京的时候儿,哥儿大病了一场,已经死了半日,把老爷几乎急死,装裹都预备了
幸喜后来好了,嘴里说道,走到一座牌楼那里,见了一个姑娘领着他到了一座庙里,见了好些柜子,里头见了好些册子
又到屋里,见了无数女子,说是多变了鬼怪似的,也有变做骷髅儿的
他吓急了,便哭喊起来
老爷知他醒过来了,连忙调治,渐渐的好了
老爷仍叫他在姐妹们一处顽去,他竟改了脾气了,好着时候的顽意儿一概都不要了,惟有念书为事
就有什么人来引诱他,他也全不动心
如今渐渐的能够帮着老爷料理些家务了
”贾政默然想了一回,道:“你去歇歇去罢
等这里用着你时,自然派你一个行次儿
”包勇答应着退下来,跟着这里人出去歇息
不提
一日贾政早起刚要上衙门,看见门上那些人在那里交头接耳,好像要使贾政知道的似的,又不好明回,只管咕咕唧唧的说话
贾政叫上来问道:“你们有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的?”门上的人回道:“奴才们不敢说
”贾政道:“有什么事不敢说的?”门上的人道:“奴才今儿起来开门出去,见门上贴着一张白纸,上写着许多不成事体的字
”贾政道:“那里有这样的事,写的是什么?”门上的人道:“是水月庵里的腌脏话
”贾政道:“拿给我瞧
”门上的人道:“奴才本要揭下来,谁知他贴得结实,揭不下来,只得一面抄一面洗
刚才李德揭了一张给奴才瞧,就是那门上贴的话
奴才们不敢隐瞒
”说着呈上那帖儿
贾政接来看时,上面写着:
西贝草斤年纪轻,水月庵里管尼僧
一个男人多少女,窝娼聚赌是陶情
不肖子弟来办事,荣国府内出新闻
贾政看了,气得头昏目晕,赶着叫门上的人不许声张,悄悄叫人往宁荣两府靠近的夹道子墙壁上再去找寻
随即叫人去唤贾琏出来
贾琏即忙赶至
贾政忙问道:“水月庵中寄居的那些女尼女道,向来你也查考查考过没有?”贾琏道:“没有
一向都是芹儿在那里照管
”贾政道:“你知道芹儿照管得来照管不来?”贾琏道:“老爷既这么说,想来芹儿必有不妥当的地方儿
”贾政叹道:“你瞧瞧这个帖儿写的是什么
”贾琏一看,道:“有这样事么
”正说着,只见贾蓉走来,拿着一封书子,写着“二老爷密启”
打开看时,也是无头榜一张,与门上所贴的话相同
贾政道:“快叫赖大带了三四辆车子到水月庵里去,把那些女尼女道士一齐拉回来
不许泄漏,只说里头传唤
”赖大领命去了
且说水月庵中小女尼女道士等初到庵中,沙弥与道士原系老尼收管,日间教他些经忏
以后元妃不用,也便习学得懒怠了
那些女孩子们年纪渐渐的大了,都也有个知觉了
更兼贾芹也是风流人物,打量芳官等出家只是小孩子性儿,便去招惹他们
那知芳官竟是真心,不能上手,便把这心肠移到女尼女道士身上
因那小沙弥中有个名叫沁香的和女道士中有个叫做鹤仙的,长得都甚妖娆,贾芹便和这两个人勾搭上了
闲时便学些丝弦,唱个曲儿
那时正当十月中旬,贾芹给庵中那些人领了月例银子,便想起法儿来,告诉众人道:“我为你们领月钱不能进城,又只得在这里歇着
怪冷的,怎么样?我今儿带些果子酒,大家吃着乐一夜好不好?”那些女孩子都高兴,便摆起桌子,连本庵的女尼也叫了来,惟有芳官不来
贾芹喝了几杯,便说道要行令
沁香等道:“我们都不会,到不如搳拳罢
谁输了喝一杯,岂不爽快
”本庵的女尼道:“这天刚过晌午,混嚷混喝的不像
且先喝几盅,爱散的先散去,谁爱陪芹大爷的,回来晚上尽子喝去,我也不管

正说着,只见道婆急忙进来说:“快散了罢,府里赖大爷来了
”众女尼忙乱收拾,便叫贾芹躲开
贾芹因多喝了几杯,便道:“我是送月钱来的,怕什么!”话犹未完,已见赖大进来,见这般样子,心里大怒
为的是贾政吩咐不许声张,只得含糊装笑道:“芹大爷也在这里呢么
”贾芹连忙站起来道:“赖大爷,你来作什么?”赖大说:“大爷在这里更好
快快叫沙弥道士收拾上车进城,宫里传呢
”贾芹等不知原故,还要细问
赖大说:“天已不早了,快快的好赶进城
”众女孩子只得一齐上车,赖大骑着大走骡押着赶进城
不题
却说贾政知道这事,气得衙门也不能上了,独坐在内书房叹气
贾琏也不敢走开
忽见门上的进来禀道:“衙门里今夜该班是张老爷,因张老爷病了,有知会来请老爷补一班
”贾政正等赖大回来要办贾芹,此时又要该班,心里纳闷,也不言语
贾琏走上去说道:“赖大是饭后出去的,水月庵离城二十来里,就赶进城也得二更天
今日又是老爷的帮班,请老爷只管去
赖大来了,叫他押着,也别声张,等明儿老爷回来再发落
倘或芹儿来了,也不用说明,看他明儿见了老爷怎么样说
”贾政听来有理,只得上班去了
贾琏抽空才要回到自己房中,一面走着,心里抱怨凤姐出的主意,欲要埋怨,因他病着,只得隐忍,慢慢的走着
且说那些下人一人传十传到里头
先是平儿知道,即忙告诉凤姐
凤姐因那一夜不好,恹恹的总没精神,正是惦记铁槛寺的事情
听说外头贴了匿名揭帖的一句话,吓了一跳,忙问贴的是什么
平儿随口答应,不留神就错说了道:“没要紧,是馒头庵里的事情
”凤姐本是心虚,听见馒头庵的事情,这一唬直唬怔了,一句话没说出来,急火上攻,眼前发晕,咳嗽了一阵,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平儿慌了,说道:“水月庵里不过是女沙弥女道士的事,奶奶着什么急
”凤姐听是水月庵,才定了定神,说道:“呸,糊涂东西,到底是水月庵呢,是馒头庵?”平儿笑道:“是我头里错听了是馒头庵,后来听见不是馒头庵,是水月庵
我刚才也就说溜了嘴,说成馒头庵了
”凤姐道:“我就知道是水月庵,那馒头庵与我什么相干
原是这水月庵是我叫芹儿管的,大约克扣了月钱
”平儿道:“我听着不像月钱的事,还有些腌脏话呢
”凤姐道:“我更不管那个
你二爷那里去了?”平儿说:“听见老爷生气,他不敢走开
我听见事情不好,我吩咐这些人不许吵嚷,不知太太们知道了么
但听见说老爷叫赖大拿这些女孩子去了
且叫个人前头打听打听
奶奶现在病着,依我竟先别管他们的闲事
”正说着,只见贾琏进来
凤姐欲待问他,见贾琏一脸的怒气,暂且装作不知
贾琏饭没吃完,旺儿来说:“外头请爷呢,赖大回来了
”贾琏道:“芹儿来了没有?”旺儿道:“也来了
”贾琏便道:“你去告诉赖大,说老爷上班儿去了
把这些个女孩子暂且收在园里,明日等老爷回来送进宫去
只叫芹儿在内书房等着我
”旺儿去了
贾芹走进书房,只见那些下人指指点点,不知说什么
看起这个样儿来,不像宫里要人
想着问人,又问不出来
正在心里疑惑,只见贾琏走出来
贾芹便请了安,垂手侍立,说道:“不知道娘娘宫里即刻传那些孩子们做什么,叫侄儿好赶
幸喜侄儿今儿送月钱去还没有走,便同着赖大来了
二叔想来是知道的
”贾琏道:“我知道什么!你才是明白的呢
”贾芹摸不着头脑儿,也不敢再问
贾琏道:“你干得好事,把老爷都气坏了
”贾芹道:“侄儿没有干什么
庵里月钱是月月给的,孩子们经忏是不忘记的
”贾琏见他不知,又是平素常在一处顽笑的,便叹口气道:“打嘴的东西,你各自去瞧瞧罢!”便从靴掖儿里头拿出那个揭帖来,扔与他瞧
贾芹拾来一看,吓的面如土色,说道:“这是谁干的!我并没得罪人,为什么这么坑我!我一月送钱去,只走一趟,并没有这些事
若是老爷回来打着问我,侄儿便死了
我母亲知道,更要打死
”说着,见没人在旁边,便跪下去说道:“好叔叔,救我一救儿罢!”说着,只管磕头,满眼泪流
贾琏想道:“老爷最恼这些,要是问准了有这些事,这场气也不小
闹出去也不好听,又长那个贴帖儿的人的志气了
将来咱们的事多着呢
倒不如趁着老爷上班儿,和赖大商量着,若混过去,就可以没事了
现在没有对证
”想定主意,便说:“你别瞒我,你干的鬼鬼祟祟的事,你打谅我都不知道呢
若要完事,就是老爷打着问你,你一口咬定没有才好
没脸的,起去罢!”叫人去唤赖大
不多时,赖大来了
贾琏便与他商量
赖大说:“这芹大爷本来闹的不像了
奴才今儿到庵里的时候,他们正在那里喝酒呢
帖儿上的话是一定有的
”贾琏道:“芹儿你听,赖大还赖你不成
”贾芹此时红涨了脸,一句也不敢言语
还是贾琏拉着赖大,央他:“护庇护庇罢,只说是芹哥儿在家里找来的
你带了他去,只说没有见我
明日你求老爷也不用问那些女孩子了,竟是叫了媒人来,领了去一卖完事
果然娘娘再要的时候儿咱们再买
”赖大想来,闹也无益,且名声不好,就应了
贾琏叫贾芹:“跟了赖大爷去罢,听着他教你
你就跟着他
”说罢,贾芹又磕了一个头,跟着赖大出去
到了没人的地方儿,又给赖大磕头
赖大说:“我的小爷,你太闹的不像了
不知得罪了谁,闹出这个乱儿
你想想谁和你不对罢
”贾芹想了一想,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未知是谁,下回分解
话说赖大带了贾芹出来,一宿无话,静候贾政回来
单是那些女尼女道重进园来,都喜欢的了不得,欲要到各处逛逛,明日预备进宫
不料赖大便吩咐了看院的婆子并小厮看守,惟给了些饮食,却是一步不准走开
那些女孩子摸不着头脑,只得坐着等到天亮
园里各处的丫头虽都知道拉进女尼们来预备宫里使唤,却也不能深知原委
到了明日早起,贾政正要下班,因堂上发下两省城工估销册子立刻要查核,一时不能回家,便叫人告诉贾琏说:“赖大回来,你务必查问明白
该如何办就如何办了,不必等我
”贾琏奉命,先替芹儿喜欢,又想道:若是办得一点影儿都没有,又恐贾政生疑,“不如回明二太太讨个主意办去,便是不合老爷的心,我也不至甚担干系
”主意定了,进内去见王夫人,陈说:“昨日老爷见了揭帖生气,把芹儿和女尼女道等都叫进府来查办
今日老爷没空问这种不成体统的事,叫我来回太太,该怎么便怎么样
我所以来请示太太,这件事如何办理?”王夫人听了,诧异道:“这是怎么说!若是芹儿这么样起来,这还成咱们家的人了么!但只这个贴帖儿的也可恶,这些话可是混嚼说得的么
你到底问了芹儿有这件事没有呢?”贾琏道:“刚才也问过了
太太想,别说他干了没有,就是干了,一个人干了混帐事也肯应承么?但只我想芹儿也不敢行此事,知道那些女孩子都是娘娘一时要叫的,倘或闹出事来,怎么样呢?依侄儿的主见,要问也不难,若问出来,太太怎么个办法呢?”王夫人道:“如今那些女孩子在那里?”贾琏道:“都在园里锁着呢
”王夫人道:“姑娘们知道不知道?”贾琏道:“大约姑娘们也都知道是预备宫里头的话,外头并没提起别的来
”王夫人道:“很是
这些东西一刻也是留不得的
头里我原要打发他们去来着,都是你们说留着好,如今不是弄出事来了么
你竟叫赖大那些人带去,细细的问他的本家有人没有,将文书查出,花上几十两银子,雇只船,派个妥当人送到本地,一概连文书发还了,也落得无事
若是为着一两个不好,个个都押着他们还俗,那又太造孽了
若在这里发给官媒,虽然我们不要身价,他们弄去卖钱,那里顾人的死活呢
芹儿呢,你便狠狠的说他一顿
除了祭祀喜庆,无事叫他不用到这里来,看仔细碰在老爷气头儿上,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并说与帐房儿里,把这一项钱粮档子销了
还打发个人到水月庵,说老爷的谕:除了上坟烧纸,若有本家爷们到他那里去,不许接待
若再有一点不好风声,连老姑子一并撵出去

贾琏一一答应了,出去将王夫人的话告诉赖大,说:“是太太主意,叫你这么办去
办完了,告诉我去回太太
你快办去罢
回来老爷来,你也按着太太的话回去
”赖大听说,便道:“我们太太真正是个佛心
这班东西着人送回去
既是太太好心,不得不挑个好人
芹哥儿竟交给二爷开发了罢
那个贴帖儿的,奴才想法儿查出来,重重的收拾他才好
”贾琏点头说:“是了
”即刻将贾芹发落
赖大也赶着把女尼等领出,按着主意办去了
晚上贾政回家,贾琏赖大回明贾政
贾政本是省事的人,听了也便撂开手了
独有那些无赖之徒,听得贾府发出二十四个女孩子出来,那个不想
究竟那些人能够回家不能,未知着落,亦难虚拟
且说紫鹃因黛玉渐好,园中无事,听见女尼等预备宫内使唤,不知何事,便到贾母那边打听打听,恰遇着鸳鸯下来,闲着坐下说闲话儿,提起女尼的事
鸳鸯诧异道:“我并没有听见,回来问问二奶奶就知道了
”正说着,只见傅试家两个女人过来请贾母的安,鸳鸯要陪了上去
那两个女人因贾母正睡晌觉,就与鸳鸯说了一声儿回去了
紫鹃问:“这是谁家差来的?”鸳鸯道:“好讨人嫌
家里有了一个女孩儿生得好些,便献宝的似的,常常在老太太面前夸他家姑娘长得怎么好,心地怎么好,礼貌上又能,说话儿又简绝,做活计儿手儿又巧,会写会算,尊长上头最孝敬的,就是待下人也是极和平的
来了就编这么一大套,常常说给老太太听
我听着很烦
这几个老婆子真讨人嫌
我们老太太偏爱听那些个话
老太太也罢了,还有宝玉,素常见了老婆子便很厌烦的,偏见了他们家的老婆子便不厌烦
你说奇不奇!前儿还来说,他们姑娘现有多少人家儿来求亲,他们老爷总不肯应,心里只要和咱们这种人家作亲才肯
一回夸奖,一回奉承,把老太太的心都说活了
”紫鹃听了一呆,便假意道:“若老太太喜欢,为什么不就给宝玉定了呢?”鸳鸯正要说出原故,听见上头说:“老太太醒了
”鸳鸯赶着上去
紫鹃只得起身出来,回到园里
一头走,一头想道:“天下莫非只有一个宝玉,你也想他,我也想他
我们家的那一位越发痴心起来了,看他的那个神情儿,是一定在宝玉身上的了
三番五次的病,可不是为着这个是什么!这家里金的银的还闹不清,若添了一个什么傅姑娘,更了不得了
我看宝玉的心也在我们那一位的身上,听着鸳鸯的说话竟是见一个爱一个的
这不是我们姑娘白操了心了吗?”紫鹃本是想着黛玉,往下一想,连自己也不得主意了,不免掉下泪来
要想叫黛玉不用瞎操心呢,又恐怕他烦恼;若是看着他这样,又可怜见儿的
左思右想,一时烦躁起来,自己啐自己道:“你替人耽什么忧!就是林姑娘真配了宝玉,他的那性情儿也是难伏侍的
宝玉性情虽好,又是贪多嚼不烂的
我倒劝人不必瞎操心,我自己才是瞎操心呢
从今以后,我尽我的心伏侍姑娘,其余的事全不管!”这么一想,心里倒觉清净
回到潇湘馆来,见黛玉独自一人坐在炕上,理从前做过的诗文词稿
抬头见紫鹃来,便问:“你到那里去了?”紫鹃道:“我今儿瞧了瞧姐妹们去
”黛玉道:“敢是找袭人姐姐去么?”紫鹃道:“我找他做什么
”黛玉一想这话,怎么顺嘴说了出来,反觉不好意思,便啐道:“你找谁与我什么相干!倒茶去罢

紫鹃也心里暗笑,出来倒茶
只听见园里的一叠声乱嚷,不知何故,一面倒茶,一面叫人去打听
回来说道:“怡红院里的海棠本来萎了几棵,也没人去浇灌他
昨日宝玉走去,瞧见枝头上好像有了骨朵儿似的
人都不信,没有理他
忽然今日开得很好的海棠花,众人诧异,都争着去看
连老太太、太太都哄动了来瞧花儿呢,所以大奶奶叫人收拾园里败叶枯枝,这些人在那里传唤
”黛玉也听见了,知道老太太来,便更了衣,叫雪雁去打听,“若是老太太来了,即来告诉我
”雪雁去不多时,便跑来说:“老太太、太太好些人都来了,请姑娘就去罢
”黛玉略自照了一照镜子,掠了一掠鬓发,便扶着紫鹃到怡红院来
已见老太太坐在宝玉常卧的榻上,黛玉便说道:“请老太太安
”退后,便见了邢王二夫人,回来与李纨、探春、惜春、邢岫烟彼此问了好
只有凤姐因病未来;史湘云因他叔叔调任回京,接了家去;薛宝琴跟他姐姐家去住了;李家姐妹因见园内多事,李婶娘带了在外居住:所以黛玉今日见的只有数人
大家说笑了一回,讲究这花开得古怪
贾母道:“这花儿应在三月里开的,如今虽是十一月,因节气迟,还算十月,应着小阳春的天气,这花开因为和暖是有的
”王夫人道:“老太太见的多,说得是
也不为奇
”邢夫人道:“我听见这花已经萎了一年,怎么这回不应时候儿开了,必有个原故
”李纨笑道:“老太太与太太说得都是
据我的糊涂想头,必是宝玉有喜事来了,此花先来报信
”探春虽不言语,心内想:“此花必非好兆
大凡顺者昌,逆者亡
草木知运,不时而发,必是妖孽
”只不好说出来
独有黛玉听说是喜事,心里触动,便高兴说道:“当初田家有荆树一棵,三个弟兄因分了家,那荆树便枯了
后来感动了他弟兄们仍旧在一处,那荆树也就荣了
可知草木也随人的
如今二哥哥认真念书,舅舅喜欢,那棵树也就发了
”贾母王夫人听了喜欢,便说:“林姑娘比方得有理,很有意思

正说着,贾赦、贾政、贾环、贾兰都进来看花
贾赦便说:“据我的主意,把他砍去,必是花妖作怪
”贾政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不用砍他,随他去就是了
”贾母听见,便说:“谁在这里混说!人家有喜事好处,什么怪不怪的
若有好事,你们享去;若是不好,我一个人当去
你们不许混说
”贾政听了,不敢言语,讪讪的同贾赦等走了出来
那贾母高兴,叫人传话到厨房里,快快预备酒席,大家赏花
叫:“宝玉、环儿、兰儿各人做一首诗志喜
林姑娘的病才好,不要他费心,若高兴,给你们改改
”对着李纨道:“你们都陪我喝酒
”李纨答应了“是”,便笑对探春笑道:“都是你闹的
”探春道:“饶不叫我们做诗,怎么我们闹的
”李纨道:“海棠社不是你起的么,如今那棵海棠也要来入社了
”大家听着都笑了
一时摆上酒菜,一面喝着,彼此都要讨老太太的欢喜,大家说些兴头话
宝玉上来,斟了酒,便立成了四句诗,写出来念与贾母听道:
海棠何事忽摧隤,今日繁花为底开?
应是北堂增寿考,一阳旋复占先梅
贾环也写了来念道:
草木逢春当茁芽,海棠未发候偏差
人间奇事知多少,冬月开花独我家
贾兰恭楷誊正,呈与贾母,贾母命李纨念道:
烟凝媚色春前萎,霜浥微红雪后开
莫道此花知识浅,欣荣预佐合欢杯
贾母听毕,便说:“我不大懂诗,听去倒是兰儿的好,环儿做得不好
都上来吃饭罢
”宝玉看见贾母喜欢,更是兴头
因想起:“晴雯死的那年海棠死的,今日海棠复荣,我们院内这些人自然都好
但是晴雯不能像花的死而复生了
”顿觉转喜为悲
忽又想起前日巧姐提凤姐要把五儿补入,或此花为他而开,也未可知,却又转悲为喜,依旧说笑
贾母还坐了半天,然后扶了珍珠回去了
王夫人等跟着过来
只见平儿笑嘻嘻的迎上来说:“我们奶奶知道老太太在这里赏花,自己不得来,叫奴才来伏侍老太太、太太们,还有两匹红送给宝二爷包裹这花,当作贺礼
”袭人过来接了,呈与贾母看
贾母笑道:“偏是凤丫头行出点事儿来,叫人看着又体面,又新鲜,很有趣儿
”袭人笑着向平儿道:“回去替宝二爷给二奶奶道谢
要有喜大家喜
”贾母听了笑道:“嗳哟,我还忘了呢,凤丫头虽病着,还是他想得到,送得也巧
”一面说着,众人就随着去了
平儿私与袭人道:“奶奶说,这花开得奇怪,叫你铰块红绸子挂挂,便应在喜事上去了
以后也不必只管当作奇事混说
”袭人点头答应,送了平儿出去
不题
且说那日宝玉本来穿着一裹圆的皮袄在家歇息,因见花开,只管出来看一回,赏一回,叹一回,爱一回的,心中无数悲喜离合,都弄到这株花上去了
忽然听说贾母要来,便去换了一件狐腋箭袖,罩一件元狐腿外褂,出来迎接贾母
匆匆穿换,未将通灵宝玉挂上
及至后来贾母去了,仍旧换衣
袭人见宝玉脖子上没有挂着,便问:“那块玉呢?”宝玉道:“才刚忙乱换衣,摘下来放在炕桌上,我没有带
”袭人回看桌上并没有玉,便向各处找寻,踪影全无,吓得袭人满身冷汗
宝玉道:“不用着急,少不得在屋里的
问他们就知道了
”袭人当作麝月等藏起吓他顽,便向麝月等笑着说道:“小蹄子们,顽呢到底有个顽法
把这件东西藏在那里了?别真弄丢了,那可就大家活不成了
”麝月等都正色道:“这是那里的话!顽是顽笑是笑,这个事非同儿戏,你可别混说
你自己昏了心了,想想罢,想想搁在那里了
这会子又混赖人了
”袭人见他这般光景,不像是顽话,便着急道:“皇天菩萨小祖宗,到底你摆在那里去了?”宝玉道:“我记得明明放在炕桌上的,你们到底找啊
”袭人、麝月、秋纹等也不敢叫人知道,大家偷偷儿的各处搜寻
闹了大半天,毫无影响,甚至翻箱倒笼,实在没处去找,便疑到方才这些人进来,不知谁捡了去了
袭人说道:“进来的谁不知道这玉是性命似的东西呢,谁敢捡了去呢
你们好歹先别声张,快到各处问去
若有姐妹们捡着吓我们顽呢,你们给他磕头要了回来;若是小丫头偷了去,问出来也不回上头,不论把什么送给他换了出来都使得的
这可不是小事,真要丢了这个,比丢了宝二爷的还利害呢
”麝月秋纹刚要往外走,袭人又赶出来嘱咐道:“头里在这里吃饭的倒先别问去,找不成再惹出些风波来,更不好了
”麝月等依言分头各处追问,人人不晓,个个惊疑
麝月等回来,俱目瞪口呆,面面相窥
宝玉也吓怔了
袭人急的只是干哭
找是没处找,回又不敢回,怡红院里的人吓得个个像木雕泥塑一般
大家正在发呆,只见各处知道的都来了
探春叫把园门关上,先命个老婆子带着两个丫头,再往各处去寻去;一面又叫告诉众人:若谁找出来,重重的赏银
大家头宗要脱干系,二宗听见重赏,不顾命的混找了一遍,甚至于茅厮里都找到
谁知那块玉竟像绣花针儿一般,找了一天,总无影响
李纨急了,说:“这件事不是顽的,我要说句无礼的话了
”众人道:“什么呢?”李纨道:“事情到了这里,也顾不得了
现在园里除了宝玉,都是女人,要求各位姐姐、妹妹、姑娘都要叫跟来的丫头脱了衣服,大家搜一搜
若没有,再叫丫头们去搜那些老婆子并粗使的丫头
”大家说道:“这话也说的有理
现在人多手乱,鱼龙混杂,倒是这么一来,你们也洗洗清
”探春独不言语
那些丫头们也都愿意洗净自己
先是平儿起,平儿说道:“打我先搜起
”于是各人自己解怀,李纨一气儿混搜
探春嗔着李纨道:“大嫂子,你也学那起不成材料的样子来了
那个人既偷了去,还肯藏在身上?况且这件东西在家里是宝,到了外头,不知道的是废物,偷他做什么?我想来必是有人使促狭
”众人听说,又见环儿不在这里,昨儿是他满屋里乱跑,都疑到他身上,只是不肯说出来
探春又道:“使促狭的只有环儿
你们叫个人去悄悄的叫了他来,背地里哄着他,叫他拿出来,然后吓着他,叫他不要声张
这就完了
”大家点头称是
李纨便向平儿道:“这件事还是得你去才弄得明白
”平儿答应,就赶着去了
不多时同了环儿来了
众人假意装出没事的样子,叫人沏了碗茶搁在里间屋里,众人故意搭讪走开
原叫平儿哄他,平儿便笑着向环儿道:“你二哥哥的玉丢了,你瞧见了没有?”贾环便急得紫涨了脸,瞪着眼说道:“人家丢了东西,你怎么又叫我来查问,疑我
我是犯过案的贼么!”平儿见这样子,倒不敢再问,便又陪笑道:“不是这么说,怕三爷要拿了去吓他们,所以白问问瞧见了没有,好叫他们找
”贾环道:“他的玉在他身上,看见不看见该问他,怎么问我
捧着他的人多着咧!得了什么不来问我,丢了东西就来问我!”说着,起身就走
众人不好拦他
这里宝玉倒急了,说道:“都是这劳什子闹事,我也不要他了
你们也不用闹了
环儿一去,必是嚷得满院里都知道了,这可不是闹事了么
”袭人等急得又哭道:“小祖宗,你看这玉丢了没要紧,若是上头知道了,我们这些人就要粉身碎骨了!”说着,便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更加伤感,明知此事掩饰不来,只得要商议定了话,回来好回贾母诸人
宝玉道:“你们竟也不用商议,硬说我砸了就完了
”平儿道:“我的爷,好轻巧话儿!上头要问为什么砸的呢,他们也是个死啊
倘或要起砸破的碴儿来,那又怎么样呢?”宝玉道:“不然便说我前日出门丢了
”众人一想,这句话倒还混得过去,但是这两天又没上学,又没往别处去
宝玉道:“怎么没有,大前儿还到南安王府里听戏去了呢,便说那日丢的
”探春道:“那也不妥
既是前儿丢的,为什么当日不来回
”众人正在胡思乱想,要装点撒谎,只听得赵姨娘的声儿哭着喊着走来说:“你们丢了东西自己不找,怎么叫人背地里拷问环儿
我把环儿带了来,索性交给你们这一起洑上水的,该杀该剐,随你们罢
”说着,将环儿一推说:“你是个贼,快快的招罢!”气得环儿也哭喊起来
李纨正要劝解,丫头来说:“太太来了
”袭人等此时无地可容,宝玉等赶忙出来迎接
赵姨娘暂且也不敢作声,跟了出来
王夫人见众人都有惊惶之色,才信方才听见的话,便道:“那块玉真丢了么?”众人都不敢作声,王夫人走进屋里坐下,便叫袭人
慌得袭人连忙跪下,含泪要禀
王夫人道:“你起来,快快叫人细细找去,一忙乱倒不好了
”袭人哽咽难言
宝玉生恐袭人真告诉出来,便说道:“太太,这事不与袭人相干
是我前日到南安王府那里听戏,在路上丢了
”王夫人道:“为什么那日不找?”宝玉道:“我怕他们知道,没有告诉他们
我叫焙茗等在外头各处找过的
”王夫人道:“胡说!如今脱换衣服不是袭人他们伏侍的么
大凡哥儿出门回来,手巾荷包短了,还要问个明白,何况这块玉不见了,便不问的么!”宝玉无言可答
赵姨娘听见,便得意了,忙接过口道:“外头丢了东西,也赖环儿!”话未说完,被王夫人喝道:“这里说这个,你且说那些没要紧的话!”赵姨娘便不敢言语了
还是李纨探春从实的告诉了王夫人一遍,王夫人也急得泪如雨下,索性要回明贾母,去问邢夫人那边跟来的这些人去
凤姐病中也听见宝玉失玉,知道王夫人过来,料躲不住,便扶了丰儿来到园里
正值王夫人起身要走,凤姐娇怯怯的说:“请太太安
”宝玉等过来问了凤姐好
王夫人因说道:“你也听见了么,这可不是奇事吗?刚才眼错不见就丢了,再找不着
你去想想,打从老太太那边丫头起至你们平儿,谁的手不稳,谁的心促狭
我要回了老太太,认真的查出来才好
不然是断了宝玉的命根子了
”凤姐回道:“咱们家人多手杂,自古说的,‘知人知面不知心’,那里保得住谁是好的
但是一吵嚷已经都知道了,偷玉的人若叫太太查出来,明知是死无葬身之地,他着了急,反要毁坏了灭口,那时可怎么处呢
据我的糊涂想头,只说宝玉本不爱他,撂丢了,也没有什么要紧
只要大家严密些,别叫老太太老爷知道
这么说了,暗暗的派人去各处察访,哄骗出来,那时玉也可得,罪名也好定
不知太太心里怎么样?”王夫人迟了半日,才说道:“你这话虽也有理,但只是老爷跟前怎么瞒的过呢
”便叫环儿过来道:“你二哥哥的玉丢了,白问了你一句,怎么你就乱嚷
若是嚷破了,人家把那个毁坏了,我看你活得活不得!”贾环吓得哭道:“我再不敢嚷了
”赵姨娘听了,那里还敢言语
王夫人便吩咐众人道:“想来自然有没找到的地方儿,好端端的在家里的,还怕他飞到那里去不成
只是不许声张
限袭人三天内给我找出来,要是三天找不着,只怕也瞒不住,大家那就不用过安静日子了
”说着,便叫凤姐儿跟到邢夫人那边商议踩缉
不题
这里李纨等纷纷议论,便传唤看园子的一干人来,叫把园门锁上,快传林之孝家的来,悄悄儿的告诉了他,叫他吩咐前后门上,三天之内,不论男女下人从里头可以走动,要出时一概不许放出,只说里头丢了东西,待这件东西有了着落,然后放人出来
林之孝家的答应了“是”,因说:“前儿奴才家里也丢了一件不要紧的东西,林之孝必要明白,上街去找了一个测字的,那人叫做什么刘铁嘴,测了一个字,说的很明白,回来依旧一找便找着了
”袭人听见,便央及林家的道:“好林奶奶,出去快求林大爷替我们问问去
”那林之孝家的答应着出去了
邢岫烟道:“若说那外头测字打卦的,是不中用的
我在南边闻妙玉能扶乩,何不烦他问一问
况且我听见说这块玉原有仙机,想来问得出来
”众人都诧异道:“咱们常见的,从没有听他说起
”麝月便忙问岫烟道:“想来别人求他是不肯的,好姑娘,我给姑娘磕个头,求姑娘就去,若问出来了,我一辈子总不忘你的恩
”说着,赶忙就要磕下头去,岫烟连忙拦住
黛玉等也都怂恿着岫烟速往栊翠庵去
一面林之孝家的进来说道:“姑娘们大喜
林之孝测了字回来说,这玉是丢不了的,将来横竖有人送还来的
”众人听了,也都半信半疑,惟有袭人麝月喜欢的了不得
探春便问:“测的是什么字?”林之孝家的道:“他的话多,奴才也学不上来,记得是拈了个赏人东西的‘赏’字
那刘铁嘴也不问,便说:‘丢了东西不是?’“李纨道:“这就算好
”林之孝家的道:“他还说,‘赏’字上头一个‘小’字,底下一个‘口’字,这件东西很可嘴里放得,必是个珠子宝石
”众人听了,夸赞道:“真是神仙
往下怎么说?”林之孝家的道:“他说底下‘贝’字,拆开不成一个‘见’字,可不是‘不见’了?因上头拆了‘当’字,叫快到当铺里找去
‘赏’字加一‘人’字,可不是‘偿’字?只要找着当铺就有人,有了人便赎了来,可不是偿还了吗
”众人道:“既这么着,就先往左近找起,横竖几个当铺都找遍了,少不得就有了
咱们有了东西,再问人就容易了
”李纨道:“只要东西,那怕不问人都使得
林嫂子,烦你就把测字的话快去告诉二奶奶,回了太太,先叫太太放心
就叫二奶奶快派人查去
”林家的答应了便走
众人略安了一点儿神,呆呆的等岫烟回来
正呆等,只见跟宝玉的焙茗在门外招手儿,叫小丫头子快出来
那小丫头赶忙的出去了
焙茗便说道:“你快进去告诉我们二爷和里头太太奶奶姑娘们天大喜事
”那小丫头子道:“你快说罢,怎么这么累赘
”焙茗笑着拍手道:“我告诉姑娘,姑娘进去回了,咱们两个人都得赏钱呢
你打量什么,宝二爷的那块玉呀,我得了准信来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话说焙茗在门口和小丫头子说宝玉的玉有了,那小丫头急忙回来告诉宝玉
众人听了,都推着宝玉出去问他,众人在廊下听着
宝玉也觉放心,便走到门口问道:“你那里得了?快拿来
”焙茗道:“拿是拿不来的,还得托人做保去呢
”宝玉道:“你快说是怎么得的,我好叫人取去
”焙茗道:“我在外头知道林爷爷去测字,我就跟了去
我听见说在当铺里找,我没等他说完,便跑到几个当铺里去
我比给他们瞧,有一家便说有
我说给我罢,那铺子里要票子
我说当多少钱,他说三百钱的也有,五百钱的也有
前儿有一个人拿这么一块玉当了三百钱去,今儿又有人也拿了一块玉当了五百钱去
”宝玉不等说完,便道:“你快拿三百五百钱去取了来,我们挑着看是不是
”里头袭人便啐道:“二爷不用理他
我小时候儿听见我哥哥常说,有些人卖那些小玉儿,没钱用便去当
想来是家家当铺里有的
”众人正在听得诧异,被袭人一说,想了一想,倒大家笑起来,说:“快叫二爷进来罢,不用理那糊涂东西了
他说的那些玉,想来不是正经东西

宝玉正笑着,只见岫烟来了
原来岫烟走到栊翠庵见了妙玉,不及闲话,便求妙玉扶乩
妙玉冷笑几声,说道:“我与姑娘来往,为的是姑娘不是势利场中的人
今日怎么听了那里的谣言,过来缠我
况且我并不晓得什么叫扶乩
”说着,将要不理
岫烟懊悔此来,知他脾气是这么着的,“一时我已说出,不好白回去,又不好与他质证他会扶乩的话
”只得陪着笑将袭人等性命关系的话说了一遍,见妙玉略有活动,便起身拜了几拜
妙玉叹道:“何必为人作嫁
但是我进京以来,素无人知,今日你来破例,恐将来缠绕不休
”岫烟道:“我也一时不忍,知你必是慈悲的
便是将来他人求你,愿不愿在你,谁敢相强
”妙玉笑了一笑,叫道婆焚香,在箱子里找出沙盘乩架,书了符,命岫烟行礼,祝告毕,起来同妙玉扶着乩
不多时,只见那仙乩疾书道:
噫!来无迹,去无踪,青埂峰下倚古松
欲追寻,山万
重,入我门来一笑逢
书毕,停了乩
岫烟便问请是何仙,妙玉道:“请的是拐仙
”岫烟录了出来,请教妙玉解识
妙玉道:“这个可不能,连我也不懂
你快拿去,他们的聪明人多着哩
”岫烟只得回来
进入院中,各人都问怎么样了
岫烟不及细说,便将所录乩语递与李纨
众姊妹及宝玉争看,都解的是:“一时要找是找不着的,然而丢是丢不了的,不知几时不找便出来了
但是青埂峰不知在那里?”李纨道:“这是仙机隐语
咱们家里那里跑出青埂峰来,必是谁怕查出,撂在有松树的山子石底下,也未可定
独是‘入我门来’这句,到底是入谁的门呢?”黛玉道:“不知请的是谁!”岫烟道:“拐仙
”探春道:“若是仙家的门,便难入了

袭人心里着忙,便捕风捉影的混找,没一块石底下不找到,只是没有
回到院中,宝玉也不问有无,只管傻笑
麝月着急道:“小祖宗!你到底是那里丢的,说明了,我们就是受罪也在明处啊
”宝玉笑道:“我说外头丢的,你们又不依
你如今问我,我知道么!”李纨探春道:“今儿从早起闹起,已到三更来的天了
你瞧林妹妹已经掌不住,各自去了
我们也该歇歇儿了,明儿再闹罢
”说着,大家散去
宝玉即便睡下
可怜袭人等哭一回,想一回,一夜无眠
暂且不提
且说黛玉先自回去,想起金石的旧话来,反自喜欢,心里说道:“和尚道士的话真个信不得
果真金玉有缘,宝玉如何能把这玉丢了呢
或者因我之事,拆散他们的金玉,也未可知
”想了半天,更觉安心,把这一天的劳乏竟不理会,重新倒看起书来
紫鹃倒觉身倦,连催黛玉睡下
黛玉虽躺下,又想到海棠花上,说“这块玉原是胎里带来的,非比寻常之物,来去自有关系
若是这花主好事呢,不该失了这玉呀?看来此花开的不祥,莫非他有不吉之事?”不觉又伤起心来
又转想到喜事上头,此花又似应开,此玉又似应失,如此一悲一喜,直想到五更,方睡着
次日,王夫人等早派人到当铺里去查问,凤姐暗中设法找寻
一连闹了几天,总无下落
还喜贾母贾政未知
袭人等每日提心吊胆,宝玉也好几天不上学,只是怔怔的,不言不语,没心没绪的
王夫人只知他因失玉而起,也不大着意
那日正在纳闷,忽见贾琏进来请安,嘻嘻的笑道:“今日听得军机贾雨村打发人来告诉二老爷说,舅太爷升了内阁大学士,奉旨来京,已定明年正月二十日宣麻
有三百里的文书去了,想舅太爷昼夜趱行,半个多月就要到了
侄儿特来回太太知道
”王夫人听说,便欢喜非常
正想娘家人少,薛姨妈家又衰败了,兄弟又在外任,照应不着
今日忽听兄弟拜相回京,王家荣耀,将来宝玉都有倚靠,便把失玉的心又略放开些了
天天专望兄弟来京
忽一天,贾政进来,满脸泪痕,喘吁吁的说道:“你快去禀知老太太,即刻进宫
不用多人的,是你伏侍进去
因娘娘忽得暴病,现在太监在外立等,他说太医院已经奏明痰厥,不能医治
”王夫人听说,便大哭起来
贾政道:“这不是哭的时候,快快去请老太太,说得宽缓些,不要吓坏了老人家
”贾政说着,出来吩咐家人伺候
王夫人收了泪,去请贾母,只说元妃有病,进去请安
贾母念佛道:“怎么又病了!前番吓的我了不得,后来又打听错了
这回情愿再错了也罢
”王夫人一面回答,一面催鸳鸯等开箱取衣饰穿戴起来
王夫人赶着回到自己房中,也穿戴好了,过来伺候
一时出厅上轿进宫
不题
且说元春自选了凤藻宫后,圣眷隆重,身体发福,未免举动费力
每日起居劳乏,时发痰疾
因前日侍宴回宫,偶沾寒气,勾起旧病
不料此回甚属利害,竟至痰气壅塞,四肢厥冷
一面奏明,即召太医调治
岂知汤药不进,连用通关之剂,并不见效
内官忧虑,奏请预办后事
所以传旨命贾氏椒房进见
贾母王夫人遵旨进宫,见元妃痰塞口涎,不能言语,见了贾母,只有悲泣之状,却少眼泪
贾母进前请安,奏些宽慰的话
少时贾政等职名递进,宫嫔传奏,元妃目不能顾,渐渐脸色改变
内宫太监即要奏闻,恐派各妃看视,椒房姻戚未便久羁,请在外宫伺候
贾母王夫人怎忍便离,无奈国家制度,只得下来,又不敢啼哭,惟有心内悲感
朝门内官员有信
不多时,只见太监出来,立传钦天监
贾母便知不好,尚未敢动
稍刻,小太监传谕出来说:“贾娘娘薨逝
”是年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妃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已交卯年寅月,存年四十三岁
贾母含悲起身,只得出宫上轿回家
贾政等亦已得信,一路悲戚
到家中,邢夫人、李纨、凤姐、宝玉等出厅分东西迎着贾母请了安,并贾政王夫人请安,大家哭泣
不题
次日早起,凡有品级的,按贵妃丧礼,进内请安哭临
贾政又是工部,虽按照仪注办理,未免堂上又要周旋他些,同事又要请教他,所以两头更忙,非比从前太后与周妃的丧事了
但元妃并无所出,惟谥曰“贤淑贵妃”
此是王家制度,不必多赘
只讲贾府中男女天天进宫,忙的了不得
幸喜凤姐儿近日身子好些,还得出来照应家事,又要预备王子腾进京接风贺喜
凤姐胞兄王仁知道叔叔入了内阁,仍带家眷来京
凤姐心里喜欢,便有些心病,有这些娘家的人,也便撂开,所以身子倒觉比前好了些
王夫人看见凤姐照旧办事,又把担子卸了一半,又眼见兄弟来京,诸事放心,倒觉安静些
独有宝玉原是无职之人,又不念书,代儒学里知他家里有事,也不来管他;贾政正忙,自然没有空儿查他
想来宝玉趁此机会,竟可与姊妹们天天畅乐,不料他自失了玉后,终日懒怠走动,说话也糊涂了
并贾母等出门回来,有人叫他去请安,便去;没人叫他,他也不动
袭人等怀着鬼胎,又不敢去招惹他,恐他生气
每天茶饭,端到面前便吃,不来也不要
袭人看这光景不像是有气,竟像是有病的
袭人偷着空儿到潇湘馆告诉紫鹃,说是“二爷这么着,求姑娘给他开导开导
”紫鹃虽即告诉黛玉,只因黛玉想着亲事上头一定是自己了,如今见了他,反觉不好意思:“若是他来呢,原是小时在一处的,也难不理他;若说我去找他,断断使不得
”所以黛玉不肯过来
袭人又背地里去告诉探春
那知探春心里明明知道海棠开得怪异,“宝玉”失的更奇,接连着元妃姐姐薨逝,谅家道不祥,日日愁闷,那有心肠去劝宝玉
况兄妹们男女有别,只好过来一两次
宝玉又终是懒懒的,所以也不大常来
宝钗也知失玉
因薛姨妈那日应了宝玉的亲事,回去便告诉了宝钗
薛姨妈还说:“虽是你姨妈说了,我还没有应准,说等你哥哥回来再定
你愿意不愿意?”宝钗反正色的对母亲道:“妈妈这话说错了
女孩儿家的事情是父母做主的
如今我父亲没了,妈妈应该做主的,再不然问哥哥
怎么问起我来?”所以薛姨妈更爱惜他,说他虽是从小娇养惯的,却也生来的贞静,因此在他面前,反不提起宝玉了
宝钗自从听此一说,把“宝玉”两个字自然更不提起了
如今虽然听见失了玉,心里也甚惊疑,倒不好问,只得听旁人说去,竟像不与自己相干的
只有薛姨妈打发丫头过来了好几次问信
因他自己的儿子薛蟠的事焦心,只等哥哥进京便好为他出脱罪名;又知元妃已薨,虽然贾府忙乱,却得凤姐好了,出来理家,也把贾家的事撂开了
只苦了袭人,虽然在宝玉跟前低声下气的伏侍劝慰,宝玉竟是不懂,袭人只有暗暗的着急而已
过了几日,元妃停灵寝庙,贾母等送殡去了几天
岂知宝玉一日呆似一日,也不发烧,也不疼痛,只是吃不像吃,睡不像睡,甚至说话都无头绪
那袭人麝月等一发慌了,回过凤姐几次
凤姐不时过来,起先道是找不着玉生气,如今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只有日日请医调治
煎药吃了好几剂,只有添病的,没有减病的
及至问他那里不舒服,宝玉也不说出来
直至元妃事毕,贾母惦记宝玉,亲自到园看视
王夫人也随过来
袭人等忙叫宝玉接去请安
宝玉虽说是病,每日原起来行动,今日叫他接贾母去,他依然仍是请安,惟是袭人在旁扶着指教
贾母看了,便道:“我的儿,我打谅你怎么病着,故此过来瞧你
今你依旧的模样儿,我的心放了好些
”王夫人也自然是宽心的
但宝玉并不回答,只管嘻嘻的笑
贾母等进屋坐下,问他的话,袭人教一句,他说一句,大不似往常,直是一个傻子似的
贾母愈看愈疑,便说:“我才进来看时,不见有什么病,如今细细一瞧,这病果然不轻,竟是神魂失散的样子
到底因什么起的呢?”王夫人知事难瞒,又瞧瞧袭人怪可怜的样子,只得便依着宝玉先前的话,将那往南安王府里去听戏时丢了这块玉的话,悄悄的告诉了一遍
心里也彷徨的很,生恐贾母着急,并说:“现在着人在四下里找寻,求签问卦,都说在当铺里找,少不得找着的
”贾母听了,急得站起来,眼泪直流,说道:“这件玉如何是丢得的!你们忒不懂事了,难道老爷也是撂开手的不成!”王夫人知贾母生气,叫袭人等跪下,自己敛容低首回说:“媳妇恐老太太着急老爷生气,都没敢回
”贾母咳道:“这是宝玉的命根子
因丢了,所以他是这么失魂丧魄的
还了得!况是这玉满城里都知道,谁捡了去便叫你们找出来么!叫人快快请老爷,我与他说
”那时吓得王夫人袭人等俱哀告道:“老太太这一生气,回来老爷更了不得了
现在宝玉病着,交给我们尽命的找来就是了
”贾母道:“你们怕老爷生气,有我呢
”便叫麝月传人去请,不一时传进话来,说:“老爷谢客去了
”贾母道:“不用他也使得
你们便说我说的话,暂且也不用责罚下人,我便叫琏儿来写出赏格,悬在前日经过的地方,便说有人捡得送来者,情愿送银一万两,如有知人捡得送信找得者,送银五千两
如真有了,不可吝惜银子
这么一找,少不得就找出来了
若是靠着咱们家几个人找,就找一辈子,也不能得
”王夫人也不敢直言
贾母传话告诉贾琏,叫他速办去了
贾母便叫人:“将宝玉动用之物都搬到我那里去,只派袭人秋纹跟过来,余者仍留园内看屋子
”宝玉听了,终不言语,只是傻笑
贾母便携了宝玉起身,袭人等搀扶出园
回到自己房中,叫王夫人坐下,看人收拾里间屋内安置,便对王夫人道:“你知道我的意思么?我为的园里人少,怡红院里的花树忽萎忽开,有些奇怪
头里仗着一块玉能除邪祟,如今此玉丢了,生恐邪气易侵,故我带他过来一块儿住着
这几天也不用叫他出去,大夫来就在这里瞧
”王夫人听说,便接口道:“老太太想的自然是
如今宝玉同着老太太住了,老太太福气大,不论什么都压住了
”贾母道:“什么福气,不过我屋里干净些,经卷也多,都可以念念定定心神
你问宝玉好不好?”那宝玉见问,只是笑
袭人叫他说“好”,宝玉也就说“好”
王夫人见了这般光景,未免落泪,在贾母这里,不敢出声
贾母知王夫人着急,便说道:“你回去罢,这里有我调停他
晚上老爷回来,告诉他不必见我,不许言语就是了
”王夫人去后,贾母叫鸳鸯找些安神定魄的药,按方吃了
不题
且说贾政当晚回家,在车内听见道儿上人说道:“人要发财也容易的很
”那个问道:“怎么见得?”这个人又道:“今日听见荣府里丢了什么哥儿的玉了,贴着招帖儿,上头写着玉的大小式样颜色,说有人捡了送去,就给一万两银子;送信的还给五千呢
”贾政虽未听得如此真切,心里诧异,急忙赶回,便叫门上的人问起那事来
门上的人禀道:“奴才头里也不知道,今儿晌午琏二爷传出老太太的话,叫人去贴帖儿,才知道的
”贾政便叹气道:“家道该衰,偏生养这么一个孽障!才养他的时候满街的谣言,隔了十几年略好了些,这会子又大张晓谕的找玉,成何道理!”说着,忙走进里头去问王夫人
王夫人便一五一十的告诉
贾政知是老太太的主意,又不敢违拗,只抱怨王夫人几句
又走出来,叫瞒着老太太,背地里揭了这个帖儿下来
岂知早有那些游手好闲的人揭了去了
过了些时,竟有人到荣府门上,口称送玉来
家内人们听见,喜欢的了不得,便说:“拿来,我给你回去
”那人便怀内掏出赏格来,指给门上人瞧,“这不是你府上的帖子么,写明送玉来的给银一万两
二太爷,你们这会子瞧我穷,回来我得了银子,就是个财主了
别这么待理不理的
”门上听他话头来得硬,说道:“你到底略给我瞧一瞧,我好给你回去
”那人初倒不肯,后来听人说得有理,便掏出那玉,托在掌中一扬说:“这是不是?”众家人原是在外服役,只知有玉,也不常见,今日才看见这玉的模样儿了
急忙跑到里头,抢头报似的
那日贾政贾赦出门,只有贾琏在家
众人回明,贾琏还细问真不真
门上人口称:“亲眼见过,只是不给奴才,要见主子,一手交银,一手交玉
”贾琏却也喜欢,忙去禀知王夫人,即便回明贾母
把个袭人乐得合掌念佛
贾母并不改口,一叠连声:“快叫琏儿请那人到书房内坐下,将玉取来一看,即便送银
”贾琏依言,请那人进来当客待他,用好言道谢:“要借这玉送到里头,本人见了,谢银分厘不短
”那人只得将一个红绸子包儿送过去
贾琏打开一看,可不是那一块晶莹美玉吗
贾琏素昔原不理论,今日倒要看看,看了半日,上面的字也仿佛认得出来,什么“除邪祟“等字
贾琏看了,喜之不胜,便叫家人伺候,忙忙的送与贾母王夫人认去
这会子惊动了合家的人,都等着争看
凤姐见贾琏进来,便劈手夺去,不敢先看,送到贾母手里
贾琏笑道:“你这么一点儿事还不叫我献功呢
”贾母打开看时,只见那玉比先前昏暗了好些
一面擦摸,鸳鸯拿上眼镜儿来,戴着一瞧,说:“奇怪,这块玉倒是的,怎么把头里的宝色都没了呢?”王夫人看了一会子,也认不出,便叫凤姐过来看
凤姐看了道:“像倒像,只是颜色不大对
不如叫宝兄弟自己一看就知道了
”袭人在旁也看着未必是那一块,只是盼得的心盛,也不敢说出不像来
凤姐于是从贾母手中接过来,同着袭人拿来给宝玉瞧
这时宝玉正睡着才醒
凤姐告诉道:“你的玉有了
”宝玉睡眼朦胧,接在手里也没瞧,便往地上一撂道:“你们又来哄我了
”说着只是冷笑
凤姐连忙拾起来,道:“这也奇了,怎么你没瞧就知道呢
”宝玉也不答言,只管笑
王夫人也进屋里来了,见他这样,便道:“这不用说了
他那玉原是胎里带来的一种古怪东西,自然他有道理
想来这个必是人见了帖儿照样做的
”大家此时恍然大悟
贾琏在外间屋里听见这话,便说道:“既不是,快拿来给我问问他去,人家这样事,他敢来鬼混
”贾母喝住道:“琏儿,拿了去给他,叫他去罢
那也是穷极了的人没法儿了,所以见我们家有这样事,他便想着赚几个钱也是有的
如今白白的花了钱弄了这个东西,又叫咱们认出来了
依着我不要难为他,把这玉还他,说不是我们的,赏给他几两银子
外头的人知道了,才肯有信儿就送来呢
若是难为了这一个人,就有真的,人家也不敢拿来了
”贾琏答应出去
那人还等着呢,半日不见人来,正在那里心里发虚,只见贾琏气忿走出来了
未知何如,下回分解
话说贾琏拿了那块假玉忿忿走出,到了书房
那个人看见贾琏的气色不好,心里先发了虚了,连忙站起来迎着
刚要说话,只见贾琏冷笑道:“好大胆,我把你这个混帐东西!这里是什么地方儿,你敢来掉鬼!”回头便问:“小厮们呢?”外头轰雷一般几个小厮齐声答应
贾琏道:“取绳子去捆起他来
等老爷回来问明了,把他送到衙门里去
”众小厮又一齐答应“预备着呢
”嘴里虽如此,却不动身
那人先自唬的手足无措,见这般势派,知道难逃公道,只得跪下给贾琏碰头,口口声声只叫:“老太爷别生气
是我一时穷极无奈,才想出这个没脸的营生来
那玉是我借钱做的,我也不敢要了,只得孝敬府里的哥儿顽罢
”说毕,又连连磕头
贾琏啐道:“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这府里希罕你的那朽不了的浪东西!”正闹着,只见赖大进来,陪着笑向贾琏道:“二爷别生气了
靠他算个什么东西,饶了他,叫他滚出去罢
”贾琏道:“实在可恶
”赖大贾琏作好作歹,众人在外头都说道:“糊涂狗攮的,还不给爷和赖大爷磕头呢
快快的滚罢,还等窝心脚呢!”那人赶忙磕了两个头,抱头鼠窜而去
从此街上闹动了“贾宝玉弄出‘假宝玉’来
且说贾政那日拜客回来,众人因为灯节底下,恐怕贾政生气,已过去的事了,便也都不肯回
只因元妃的事忙碌了好些时,近日宝玉又病着,虽有旧例家宴,大家无兴,也无有可记之事
到了正月十七日,王夫人正盼王子腾来京,只见凤姐进来回说“今日二爷在外听得有人传说,我们家大老爷赶着进京,离城只二百多里地,在路上没了
太太听见了没有?”王夫人吃惊道:“我没有听见,老爷昨晚也没有说起,到底在那里听见的?”凤姐道:“说是在枢密张老爷家听见的
”王夫人怔了半天,那眼泪早流下来了,因拭泪说道:“回来再叫琏儿索性打听明白了来告诉我
”凤姐答应去了
王夫人不免暗里落泪,悲女哭弟,又为宝玉耽忧
如此连三接二,都是不随意的事,那里搁得住,便有些心口疼痛起来
又加贾琏打听明白了来说道:“舅太爷是赶路劳乏,偶然感冒风寒,到了十里屯地方,延医调治
无奈这个地方没有名医,误用了药,一剂就死了
但不知家眷可到了那里没有?”王夫人听了,一阵心酸,便心口疼得坐不住,叫彩云等扶了上炕,还扎挣着叫贾琏去回了贾政,“即速收拾行装迎到那里,帮着料理完毕,既刻回来告诉我们
好叫你媳妇儿放心
”贾琏不敢违拗,只得辞了贾政起身
贾政早已知道,心里很不受用;又知宝玉失玉以后神志惛愦,医药无效;又值王夫人心疼
那年正值京察,工部将贾政保列一等
二月,吏部带领引见
皇上念贾政勤俭谨慎,即放了江西粮道
即日谢恩,已奏明起程日期
虽有众亲朋贺喜,贾政也无心应酬,只念家中人口不宁,又不敢耽延在家
正在无计可施,只听见贾母那边叫“请老爷

贾政即忙进去,看见王夫人带着病也在那里
便向贾母请了安
贾母叫他坐下,便说:“你不日就要赴任,我有多少话与你说,不知你听不听?”说着,掉下泪来
贾政忙站起来说道:“老太太有话只管吩咐,儿子怎敢不遵命呢
”贾母咽哽着说道:“我今年八十一岁的人了,你又要做外任去,偏有你大哥在家,你又不能告亲老
你这一去了,我所疼的只有宝玉,偏偏的又病得糊涂,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我昨日叫赖升媳妇出去叫人给宝玉算算命,这先生算得好灵,说要娶了金命的人帮扶他,必要冲冲喜才好,不然只怕保不住
我知道你不信那些话,所以教你来商量
你的媳妇也在这里
你们两个也商量商量,还是要宝玉好呢,还是随他去呢?”贾政陪笑说道:“老太太当初疼儿子这么疼的,难道做儿子的就不疼自己的儿子不成么
只为宝玉不上进,所以时常恨他,也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老太太既要给他成家,这也是该当的,岂有逆着老太太不疼他的理
如今宝玉病着,儿子也是不放心
因老太太不叫他见我,所以儿子也不敢言语
我到底瞧瞧宝玉是个什么病
”王夫人见贾政说着也有些眼圈儿红,知道心里是疼的,便叫袭人扶了宝玉来
宝玉见了他父亲,袭人叫他请安,他便请了个安
贾政见他脸面很瘦,目光无神,大有疯傻之状,便叫人扶了进去,便想到:“自己也是望六的人了,如今又放外任,不知道几年回来
倘或这孩子果然不好,一则年老无嗣,虽说有孙子,到底隔了一层;二则老太太最疼的是宝玉,若有差错,可不是我的罪名更重了
”瞧瞧王夫人,一包眼泪,又想到他身上,复站起来说:“老太太这么大年纪,想法儿疼孙子,做儿子的还敢违拗?老太太主意该怎么便怎么就是了
但只姨太太那边不知说明白了没有?”王夫人便道:“姨太太是早应了的
只为蟠儿的事没有结案,所以这些时总没提起
”贾政又道:“这就是第一层的难处
他哥哥在监里,妹子怎么出嫁
况且贵妃的事虽不禁婚嫁,宝玉应照已出嫁的姐姐有九个月的功服,此时也难娶亲
再者我的起身日期已经奏明,不敢耽搁,这几天怎么办呢?”贾母想了一想:“说的果然不错
若是等这几件事过去,他父亲又走了
倘或这病一天重似一天,怎么好?只可越些礼办了才好
”想定主意,便说道:“你若给他办呢,我自然有个道理,包管都碍不着
姨太太那边我和你媳妇亲自过去求他
蟠儿那里我央蝌儿去告诉他,说是要救宝玉的命,诸事将就,自然应的
若说服里娶亲,当真使不得
况且宝玉病着,也不可教他成亲,不过是冲冲喜,我们两家愿意,孩子们又有金玉的道理,婚是不用合的了
即挑了好日子,按着咱们家分儿过了礼
赶着挑个娶亲日子,一概鼓乐不用,倒按宫里的样子,用十二对提灯,一乘八人轿子抬了来,照南边规矩拜了堂,一样坐床撒帐,可不是算娶了亲了么
宝丫头心地明白,是不用虑的
内中又有袭人,也还是个妥妥当当的孩子
再有个明白人常劝他更好
他又和宝丫头合的来
再者姨太太曾说,宝丫头的金锁也有个和尚说过,只等有玉的便是婚姻,焉知宝丫头过来,不因金锁倒招出他那块玉来,也定不得
从此一天好似一天,岂不是大家的造化
这会子只要立刻收拾屋子,铺排起来
这屋子是要你派的
一概亲友不请,也不排筵席,待宝玉好了,过了功服,然后再摆席请人
这么着都赶的上
你也看见了他们小两口的事,也好放心的去
”贾政听了,原不愿意,只是贾母做主,不敢违命,勉强陪笑说道:“老太太想的极是,也很妥当
只是要吩咐家下众人,不许吵嚷得里外皆知,这要耽不是的
姨太太那边,只怕不肯;若是果真应了,也只好按着老太太的主意办去
”贾母道:“姨太太那里有我呢
你去吧
”贾政答应出来,心中好不自在
因赴任事多,部里领凭,亲友们荐人,种种应酬不绝,竟把宝玉的事,听凭贾母交与王夫人凤姐儿了
惟将荣禧堂后身王夫人内屋旁边一大跨所二十余间房屋指与宝玉,余者一概不管
贾母定了主意叫人告诉他去,贾政只说很好,此是后话
且说宝玉见过贾政,袭人扶回里间炕上
因贾政在外,无人敢与宝玉说话,宝玉便昏昏沉沉的睡去
贾母与贾政所说的话,宝玉一句也没有听见
袭人等却静静儿的听得明白
头里虽也听得些风声,到底影响,只不见宝钗过来,却也有些信真
今日听了这些话,心里方才水落归漕,倒也喜欢
心里想道:“果然上头的眼力不错,这才配得是
我也造化
若他来了,我可以卸了好些担子
但是这一位的心理只有一个林姑娘,幸亏他没有听见,若知道了,又不知要闹到什么分儿了
”袭人想到这里,转喜为悲,心想:“这件事怎么好?老太太、太太那里知道他们心里的事
一时高兴说给他知道,原想要他病好
若是他仍似前的心事,初见林姑娘便要摔玉砸玉;况且那年夏天在园里把我当作林姑娘,说了好些私心话;后来因为紫鹃说了句顽话儿,便哭得死去活来
若是如今和他说要娶宝姑娘,竟把林姑娘撂开,除非是他人事不知还可,若稍明白些,只怕不但不能冲喜,竟是催命了!我再不把话说明,那不是一害三个人了么
”袭人想定主意,待等贾政出去,叫秋纹照看着宝玉,便从里间出来,走到王夫人身旁,悄悄的请了王夫人到贾母后身屋里去说话
贾母只道是宝玉有话,也不理会,还在那里打算怎么过礼,怎么娶亲
那袭人同了王夫人到了后间,便跪下哭了
王夫人不知何意,把手拉着他说:“好端端的,这是怎么说?有什么委屈起来说
”袭人道:“这话奴才是不该说的,这会子因为没有法儿了
”王夫人道:“你慢慢说
”袭人道:“宝玉的亲事老太太、太太已定了宝姑娘了,自然是极好的一件事
只是奴才想着,太太看去宝玉和宝姑娘好,还是和林姑娘好呢?”王夫人道:“他两个因从小儿在一处,所以宝玉和林姑娘又好些
”袭人道:“不是好些
”便将宝玉素与黛玉这些光景一一的说了,还说:“这些事都是太太亲眼见的
独是夏天的话我从没敢和别人说
”王夫人拉着袭人道:“我看外面儿已瞧出几分来了
你今儿一说,更加是了
但是刚才老爷说的话想必都听见了,你看他的神情儿怎么样?”袭人道:“如今宝玉若有人和他说话他就笑,没人和他说话他就睡
所以头里的话却倒都没听见
”王夫人道:“倒是这件事叫人怎么样呢?”袭人道:“奴才说是说了,还得太太告诉老太太,想个万全的主意才好
”王夫人便道:“既这么着,你去干你的,这时候满屋子的人,暂且不用提起,等我瞅空儿回明老太太,再作道理
”说着,仍到贾母跟前
贾母正在那里和凤姐儿商议,见王夫人进来,便问道:“袭人丫头说什么?这么鬼鬼祟祟的
”王夫人趁问,便将宝玉的心事,细细回明贾母
贾母听了,半日没言语
王夫人和凤姐也都不再说了
只见贾母叹道:“别的事都好说
林丫头倒没有什么;若宝玉真是这样,这可叫人作了难了
”只见凤姐想了一想,因说道:“难倒不难,只是我想了个主意,不知姑妈肯不肯
”王夫人道:“你有主意只管说给老太太听,大家娘儿们商量着办罢了
”凤姐道:“依我想,这件事只有一个掉包儿的法子
”贾母道:“怎么掉包儿?”凤姐道:“如今不管宝兄弟明白不明白,大家吵嚷起来,说是老爷做主,将林姑娘配了他了
瞧他的神情儿怎么样
要是他全不管,这个包儿也就不用掉了
若是他有些喜欢的意思,这事却要大费周折呢
”王夫人道:“就算他喜欢,你怎么样办法呢?”凤姐走到王夫人耳边,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
王夫人点了几点头儿,笑了一笑说道:“也罢了
”贾母便问道:“你娘儿两个捣鬼,到底告诉我是怎么着呀?”凤姐恐贾母不懂,露泄机关,便也向耳边轻轻的告诉了一遍
贾母果真一时不懂,凤姐笑着又说了几句
贾母笑道:“这么着也好,可就只忒苦了宝丫头了
倘或吵嚷出来,林丫头又怎么样呢?”凤姐道:“这个话原只说给宝玉听,外头一概不许提起,有谁知道呢

正说间,丫头传进话来说:“琏二爷回来了
”王夫人恐贾母问及,使个眼色与凤姐
凤姐便迎着贾琏努了个嘴儿,同到王夫人屋里等着去了
一回儿王夫人进来,已见凤姐哭的两眼通红
贾琏请了安,将到十里屯料理王子腾的丧事的话说了一遍,便说:“有恩旨赏了内阁的职衔,谥了文勤公,命本宗扶柩回籍,着沿途地方官员照料
昨日起身,连家眷回南去了
舅太太叫我回来请安问好,说如今想不到不能进京,有多少话不能说
听见我大舅子要进京,若是路上遇见了,便叫他来到咱们这里细细的说
”王夫人听毕,其悲痛自不必言
凤姐劝慰了一番,“请太太略歇一歇,晚上来再商量宝玉的事罢
”说毕,同了贾琏回到自己房中,告诉了贾琏,叫他派人收拾新房
不题
一日,黛玉早饭后带着紫鹃到贾母这边来,一则请安,二则也为自己散散闷
出了潇湘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忘了手绢子来,因叫紫鹃回去取来,自己却慢慢的走着等他
刚走到沁芳桥那边山石背后,当日同宝玉葬花之处,忽听一个人呜呜咽咽在那里哭
黛玉煞住脚听时,又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也听不出哭着叨叨的是些什么话
心里甚是疑惑,便慢慢的走去
及到了跟前,却见一个浓眉大眼的丫头在那里哭呢
黛玉未见他时,还只疑府里这些大丫头有什么说不出的心事,所以来这里发泄发泄;及至见了这个丫头,却又好笑,因想到:这种蠢货有什么情种,自然是那屋里作粗活的丫头受了大女孩子的气了
细瞧了一瞧,却不认得
那丫头见黛玉来了,便也不敢再哭,站起来拭眼泪
黛玉问道:“你好好的为什么在这里伤心?”那丫头听了这话,又流泪道:“林姑娘你评评这个理
他们说话我又不知道,我就说错了一句话,我姐姐也不犯就打我呀
”黛玉听了,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因笑问道:“你姐姐是那一个?”那丫头道:“就是珍珠姐姐
”黛玉听了,才知道他是贾母屋里的,因又问:“你叫什么?”那丫头道:“我叫傻大姐儿
”黛玉笑了一笑,又问:“你姐姐为什么打你?你说错了什么话了?”那丫头道:“为什么呢,就是为我们宝二爷娶宝姑娘的事情
”黛玉听了这一句,如同一个疾雷,心头乱跳
略定了定神,便叫了这丫头“你跟了我这里来
”那丫头跟着黛玉到那畸角儿上葬桃花的去处,那里背静
黛玉因问道:“宝二爷娶宝姑娘,他为什么打你呢?”傻大姐道:“我们老太太和太太二奶奶商量了,因为我们老爷要起身,说就赶着往姨太太商量把宝姑娘娶过来罢
头一宗,给宝二爷冲什么喜,第二宗”说到这里,又瞅着黛玉笑了一笑,才说道:“赶着办了,还要给林姑娘说婆婆家呢
”黛玉已经听呆了
这丫头只管说道:“我又不知道他们怎么商量的,不叫人吵嚷,怕宝姑娘听见害臊
我白和宝二爷屋里的袭人姐姐说了一句:‘咱们明儿更热闹了,又是宝姑娘,又是宝二奶奶,这可怎么叫呢!’林姑娘你说我这话害着珍珠姐姐什么了吗,他走过来就打了我一个嘴巴,说我混说,不遵上头的话,要撵出我去
我知道上头为什么不叫言语呢,你们又没告诉我,就打我
”说着,又哭起来
那黛玉此时心里竟是油儿酱儿糖儿醋儿倒在一处的一般,甜苦酸咸,竟说不上什么味儿来了
停了一会儿,颤巍巍的说道:“你别混说了
你再混说,叫人听见又要打你了
你去罢
”说着,自己移身要回潇湘馆去
那身子竟有千百斤重的,两只脚却像踩着棉花一般,早已软了
只得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将来
走了半天,还没到沁芳桥畔,原来脚下软了
走的慢,且又迷迷痴痴,信着脚从那边绕过来,更添了两箭地的路
这时刚到沁芳桥畔,却又不知不觉的顺着堤往回里走起来
紫鹃取了绢子来,却不见黛玉
正在那里看时,只见黛玉颜色雪白,身子恍恍荡荡的,眼睛也直直的,在那里东转西转
又见一个丫头往前头走了,离的远,也看不出是那一个来
心中惊疑不定,只得赶过来轻轻的问道:“姑娘怎么又回去?是要往那里去?”黛玉也只模糊听见,随口应道:“我问问宝玉去!”紫鹃听了,摸不着头脑,只得搀着他到贾母这边来
黛玉走到贾母门口,心里微觉明晰,回头看见紫鹃搀着自己,便站住了问道:“你作什么来的?”紫鹃陪笑道:“我找了绢子来了
头里见姑娘在桥那边呢,我赶着过来问姑娘,姑娘没理会
”黛玉笑道:“我打量你来瞧宝二爷来了呢,不然怎么往这里走呢
”紫鹃见他心里迷惑,便知黛玉必是听见那丫头什么话了,惟有点头微笑而已
只是心里怕他见了宝玉,那一个已经是疯疯傻傻,这一个又这样恍恍惚惚,一时说出些不大体统的话来,那时如何是好?心里虽如此想,却也不敢违拗,只得搀他进去
那黛玉却又奇怪了,这时不似先前那样软了,也不用紫鹃打帘子,自己掀起帘子进来,却是寂然无声
因贾母在屋里歇中觉,丫头们也有脱滑顽去的,也有打盹儿的,也有在那里伺候老太太的
倒是袭人听见帘子响,从屋里出来一看,见是黛玉,便让道:“姑娘屋里坐罢
”黛玉笑着道:“宝二爷在家么?”袭人不知底里,刚要答言,只见紫鹃在黛玉身后和他努嘴儿,指着黛玉,又摇摇手儿
袭人不解何意,也不敢言语
黛玉却也不理会,自己走进房来
看见宝玉在那里坐着,也不起来让坐,只瞅着嘻嘻的傻笑
黛玉自己坐下,却也瞅着宝玉笑
两个人也不问好,也不说话,也无推让,只管对着脸傻笑起来
袭人看见这番光景,心里大不得主意,只是没法儿
忽然听着黛玉说道:“宝玉,你为什么病了?”宝玉笑道:“我为林姑娘病了
”袭人紫鹃两个吓得面目改色,连忙用言语来岔
两个却又不答言,仍旧傻笑起来
袭人见了这样,知道黛玉此时心中迷惑不减于宝玉,因悄和紫鹃说道:“姑娘才好了,我叫秋纹妹妹同着你搀回姑娘歇歇去罢
”因回头向秋纹道:“你和紫鹃姐姐送林姑娘去罢,你可别混说话
”秋纹笑着,也不言语,便来同着紫鹃搀起黛玉
那黛玉也就起来,瞅着宝玉只管笑,只管点头儿
紫鹃又催道:“姑娘回家去歇歇罢
”黛玉道:“可不是,我这就是回去的时候儿了
”说着,便回身笑着出来了,仍旧不用丫头们搀扶,自己却走得比往常飞快
紫鹃秋纹后面赶忙跟着走
黛玉出了贾母院门,只管一直走去
紫鹃连忙搀住叫道:“姑娘往这么来
”黛玉仍是笑着随了往潇湘馆来
离门口不远,紫鹃道:“阿弥陀佛,可到了家了!”只这一句话没说完,只见黛玉身子往前一栽,哇的一声,一口血直吐出来
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黛玉到潇湘馆门口,紫鹃说了一句话,更动了心,一时吐出血来,几乎晕倒
亏了还同着秋纹,两个人挽扶着黛玉到屋里来
那时秋纹去后,紫鹃雪雁守着,见他渐渐苏醒过来,问紫鹃道:“你们守着哭什么?”紫鹃见他说话明白,倒放了心了,因说:“姑娘刚才打老太太那边回来,身上觉着不大好,唬的我们没了主意,所以哭了
”黛玉笑道:“我那里就能够死呢
”这一句话没完,又喘成一处
原来黛玉因今日听得宝玉宝钗的事情,这本是他数年的心病,一时急怒,所以迷惑了本性
及至回来吐了这一口血,心中却渐渐的明白过来,把头里的事一字也不记得了
这会子见紫鹃哭,方模糊想起傻大姐的话来,此时反不伤心,惟求速死,以完此债
这里紫鹃雪雁只得守着,想要告诉人去,怕又像上次招得凤姐儿说他们失惊打怪的
那知秋纹回去,神情慌遽
正值贾母睡起中觉来,看见这般光景,便问怎么了
秋纹吓的连忙把刚才的事回了一遍
贾母大惊说:“这还了得!”连忙着人叫了王夫人凤姐过来,告诉了他婆媳两个
凤姐道:“我都嘱咐到了,这是什么人走了风呢
这不更是一件难事了吗
贾母道:“且别管那些,先瞧瞧去是怎么样了
”说着便起身带着王夫人凤姐等过来看视
见黛玉颜色如雪,并无一点血色,神气昏沉,气息微细
半日又咳嗽了一阵,丫头递了痰盒,吐出都是痰中带血的
大家都慌了
只见黛玉微微睁眼,看见贾母在他旁边,便喘吁吁的说道:“老太太,你白疼了我了!”贾母一闻此言,十分难受,便道:“好孩子,你养着罢,不怕的
”黛玉微微一笑,把眼又闭上了
外面丫头进来回凤姐道:“大夫来了
”于是大家略避
王大夫同着贾琏进来,诊了脉,说道:“尚不妨事
这是郁气伤肝,肝不藏血,所以神气不定
如今要用敛阴止血的药,方可望好
”王大夫说完,同着贾琏出去开方取药去了
贾母看黛玉神气不好,便出来告诉凤姐等道:“我看这孩子的病,不是我咒他,只怕难好
你们也该替他预备预备,冲一冲
或者好了,岂不是大家省心
就是怎么样,也不至临时忙乱
咱们家里这两天正有事呢
”凤姐儿答应了
贾母又问了紫鹃一回,到底不知是那个说的
贾母心里只是纳闷,因说:“孩子们从小儿在一处儿顽,好些是有的
如今大了懂的人事,就该要分别些,才是做女孩儿的本分,我才心里疼他
若是他心里有别的想头,成了什么人了呢!我可是白疼了他了
你们说了,我倒有些不放心
”因回到房中,又叫袭人来问
袭人仍将前日回王夫人的话并方才黛玉的光景述了一遍
贾母道:“我方才看他却还不至糊涂,这个理我就不明白了
咱们这种人家,别的事自然没有的,这心病也是断断有不得的
林丫头若不是这个病呢,我凭着花多少钱都使得
若是这个病,不但治不好,我也没心肠了
”凤姐道:“林妹妹的事老太太倒不必张心,横竖有他二哥哥天天同着大夫瞧看
倒是姑妈那边的事要紧
今日早起听见说,房子不差什么就妥当了,竟是老太太、太太到姑妈那边,我也跟了去,商量商量
就只一件,姑妈家里有宝妹妹在那里,难以说话,不如索性请姑妈晚上过来,咱们一夜都说结了,就好办了
”贾母王夫人都道:“你说的是
今日晚了,明日饭后咱们娘儿们就过去
”说着,贾母用了晚饭
凤姐同王夫人各自归房
不提
且说次日凤姐吃了早饭过来,便要试试宝玉,走进里间说道:“宝兄弟大喜,老爷已择了吉日要给你娶亲了
你喜欢不喜欢?”宝玉听了,只管瞅着凤姐笑,微微的点点头儿
凤姐笑道:“给你娶林妹妹过来好不好?”宝玉却大笑起来
凤姐看着,也断不透他是明白是糊涂,因又问道:“老爷说你好了才给你娶林妹妹呢,若还是这么傻,便不给你娶了
”宝玉忽然正色道:“我不傻,你才傻呢
”说着,便站起来说:“我去瞧瞧林妹妹,叫他放心
”凤姐忙扶住了,说:“林妹妹早知道了
他如今要做新媳妇了,自然害羞,不肯见你的
”宝玉道:“娶过来他到底是见我不见?”凤姐又好笑,又着忙,心里想:“袭人的话不差
提了林妹妹,虽说仍旧说些疯话,却觉得明白些
若真明白了,将来不是林妹妹,打破了这个灯虎儿,那饥荒才难打呢
”便忍笑说道:“你好好儿的便见你,若是疯疯颠颠的,他就不见你了
”宝玉说道:“我有一个心,前儿已交给林妹妹了
他要过来,横竖给我带来,还放在我肚子里头
”凤姐听着竟是疯话,便出来看着贾母笑
贾母听了,又是笑,又是疼,便说道:“我早听见了
如今且不用理他,叫袭人好好的安慰他
咱们走罢

说着王夫人也来
大家到了薛姨妈那里,只说惦记着这边的事来瞧瞧
薛姨妈感激不尽,说些薛蟠的话
喝了茶,薛姨妈才要人告诉宝钗,凤姐连忙拦住说:“姑妈不必告诉宝妹妹
”又向薛姨妈陪笑说道:“老太太此来,一则为瞧姑妈,二则也有句要紧的话特请姑妈到那边商议
”薛姨妈听了,点点头儿说:“是了
”于是大家又说些闲话便回来了
当晚薛姨妈果然过来,见过了贾母,到王夫人屋里来,不免说起王子腾来,大家落了一回泪
薛姨妈便问道:“刚才我到老太太那里,宝哥儿出来请安还好好儿的,不过略瘦些,怎么你们说得很利害?”凤姐便道:“其实也不怎么样,只是老太太悬心
目今老爷又要起身外任去,不知几年才来
老太太的意思,头一件叫老爷看着宝兄弟成了家也放心,二则也给宝兄弟冲冲喜,借大妹妹的金琐压压邪气,只怕就好了
”薛姨妈心里也愿意,只虑着宝钗委屈,便道:“也使得,只是大家还要从长计较计较才好
”王夫人便按着凤姐的话和薛姨妈说,只说:“姨太太这会子家里没人,不如把装奁一概蠲免
明日就打发蝌儿去告诉蟠儿,一面这里过门,一面给他变法儿撕掳官事
”并不提宝玉的心事,又说:“姨太太,既作了亲,娶过来早早好一天,大家早放一天心
”正说着,只见贾母差鸳鸯过来候信
薛姨妈虽恐宝钗委屈,然也没法儿,又见这般光景,只得满口应承
鸳鸯回去回了贾母
贾母也甚喜欢,又叫鸳鸯过来求薛姨妈和宝钗说明原故,不叫他受委屈
薛姨妈也答应了
便议定凤姐夫妇作媒人
大家散了
王夫人姊妹不免又叙了半夜话儿
次日,薛姨妈回家将这边的话细细的告诉了宝钗,还说:“我已经应承了
”宝钗始则低头不语,后来便自垂泪
薛姨妈用好言劝慰解释了好些话
宝钗自回房内,宝琴随去解闷
薛姨妈才告诉了薛蝌,叫他明日起身,“一则打听审详的事,二则告诉你哥哥一个信儿,你即便回来

薛蝌去了四日,便回来回复薛姨妈道:“哥哥的事上司已经准了误杀,一过堂就要题本了,叫咱们预备赎罪的银子
妹妹的事,说‘妈妈做主很好的,赶着办又省了好些银子,叫妈妈不用等我,该怎么着就怎么办罢
’“薛姨妈听了,一则薛蟠可以回家,二则完了宝钗的事,心里安放了好些
便是看着宝钗心里好像不愿意似的,“虽是这样,他是女儿家,素来也孝顺守礼的人,知我应了,他也没得说的
”便叫薛蝌:“办泥金庚帖,填上八字,即叫人送到琏二爷那边去
还问了过礼的日子来,你好预备
本来咱们不惊动亲友,哥哥的朋友是你说的‘都是混帐人’,亲戚呢,就是贾王两家,如今贾家是男家,王家无人在京里
史姑娘放定的事,他家没有请咱们,咱们也不用通知
倒是把张德辉请了来,托他照料些,他上几岁年纪的人,到底懂事
”薛蝌领命,叫人送帖过去
次日贾琏过来,见了薛姨妈,请了安,便说:“明日就是上好的日子,今日过来回姨太太,就是明日过礼罢
只求姨太太不要挑饬就是了
”说着,捧过通书来
薛姨妈也谦逊了几句,点头应允
贾琏赶着回去回明贾政
贾政便道:“你回老太太说,既不叫亲友们知道,诸事宁可简便些
若是东西上,请老太太瞧了就是了,不必告诉我
”贾琏答应,进内将话回明贾母
这里王夫人叫了凤姐命人将过礼的物件都送与贾母过目,并叫袭人告诉宝玉
那宝玉又嘻嘻的笑道:“这里送到园里,回来园里又送到这里
咱们的人送,咱们的人收,何苦来呢
”贾母王夫人听了,都喜欢道:“说他糊涂,他今日怎么这么明白呢
”鸳鸯等忍不住好笑,只得上来一件一件的点明给贾母瞧,说:“这是金项圈,这是金珠首饰,共八十件
这是妆蟒四十匹
这是各色绸缎一百二十匹
这是四季的衣服共一百二十件
外面也没有预备羊酒,这是折羊酒的银子
”贾母看了都说“好”,轻轻的与凤姐说道:“你去告诉姨太太,说:不是虚礼,求姨太太等蟠儿出来慢慢的叫人给他妹妹做来就是了
那好日子的被褥还是咱们这里代办了罢
”凤姐答应了,出来叫贾琏先过去,又叫周瑞旺儿等,吩咐他们:“不必走大门,只从园里从前开的便门内送去,我也就过去
这门离潇湘馆还远,倘别处的人见了,嘱咐他们不用在潇湘馆里提起
”众人答应着送礼而去
宝玉认以为真,心里大乐,精神便觉得好些,只是语言总有些疯傻
那过礼的回来都不提名说姓,因此上下人等虽都知道,只因凤姐吩咐,都不敢走漏风声
且说黛玉虽然服药,这病日重一日
紫鹃等在旁苦劝,说道:“事情到了这个分儿,不得不说了
姑娘的心事,我们也都知道
至于意外之事是再没有的
姑娘不信,只拿宝玉的身子说起,这样大病,怎么做得亲呢
姑娘别听瞎话,自己安心保重才好
”黛玉微笑一笑,也不答言,又咳嗽数声,吐出好些血来
紫鹃等看去,只有一息奄奄,明知劝不过来,惟有守着流泪,天天三四趟去告诉贾母
鸳鸯测度贾母近日比前疼黛玉的心差了些,所以不常去回
况贾母这几日的心都在宝钗宝玉身上,不见黛玉的信儿也不大提起,只请太医调治罢了
黛玉向来病着,自贾母起,直到姊妹们的下人,常来问候
今见贾府中上下人等都不过来,连一个问的人都没有,睁开眼,只有紫鹃一人
自料万无生理,因扎挣着向紫鹃说道:“妹妹,你是我最知心的,虽是老太太派你伏侍我这几年,我拿你就当我的亲妹妹
”说到这里,气又接不上来
紫鹃听了,一阵心酸,早哭得说不出话来
迟了半日,黛玉又一面喘一面说道:“紫鹃妹妹,我躺着不受用,你扶起我来靠着坐坐才好
”紫鹃道:“姑娘的身上不大好,起来又要抖搂着了
”黛玉听了,闭上眼不言语了
一时又要起来
紫鹃没法,只得同雪雁把他扶起,两边用软枕靠住,自己却倚在旁边
黛玉那里坐得住,下身自觉硌的疼,狠命的撑着,叫过雪雁来道:“我的诗本子
”说着又喘
雪雁料是要他前日所理的诗稿,因找来送到黛玉跟前
黛玉点点头儿,又抬眼看那箱子
雪雁不解,只是发怔
黛玉气的两眼直瞪,又咳嗽起来,又吐了一口血
雪雁连忙回身取了水来,黛玉漱了,吐在盒内
紫鹃用绢子给他拭了嘴
黛玉便拿那绢子指着箱子,又喘成一处,说不上来,闭了眼
紫鹃道:“姑娘歪歪儿罢
”黛玉又摇摇头儿
紫鹃料是要绢子,便叫雪雁开箱,拿出一块白绫绢子来
黛玉瞧了,撂在一边,使劲说道:“有字的
”紫鹃这才明白过来,要那块题诗的旧帕,只得叫雪雁拿出来递给黛玉
紫鹃劝道:“姑娘歇歇罢,何苦又劳神,等好了再瞧罢
”只见黛玉接到手里,也不瞧诗,扎挣着伸出那只手来狠命的撕那绢子,却是只有打颤的分儿,那里撕得动
紫鹃早已知他是恨宝玉,却也不敢说破,只说:“姑娘何苦自己又生气!”黛玉点点头儿,掖在袖里,便叫雪雁点灯
雪雁答应,连忙点上灯来
黛玉瞧瞧,又闭了眼坐着,喘了一会子,又道:“笼上火盆
”紫鹃打谅他冷
因说道:“姑娘躺下,多盖一件罢
那炭气只怕耽不住
”黛玉又摇头儿
雪雁只得笼上,搁在地下火盆架上
黛玉点头,意思叫挪到炕上来
雪雁只得端上来,出去拿那张火盆炕桌
那黛玉却又把身子欠起,紫鹃只得两只手来扶着他
黛玉这才将方才的绢子拿在手中,瞅着那火点点头儿,往上一撂
紫鹃唬了一跳,欲要抢时,两只手却不敢动
雪雁又出去拿火盆桌子,此时那绢子已经烧着了
紫鹃劝道:“姑娘这是怎么说呢
”黛玉只作不闻,回手又把那诗稿拿起来,瞧了瞧又撂下了
紫鹃怕他也要烧,连忙将身倚住黛玉,腾出手来拿时,黛玉又早拾起,撂在火上
此时紫鹃却够不着,干急
雪雁正拿进桌子来,看见黛玉一撂,不知何物,赶忙抢时,那纸沾火就着,如何能够少待,早已烘烘的着了
雪雁也顾不得烧手,从火里抓起来撂在地下乱踩,却已烧得所余无几了
那黛玉把眼一闭,往后一仰,几乎不曾把紫鹃压倒
紫鹃连忙叫雪雁上来将黛玉扶着放倒,心里突突的乱跳
欲要叫人时,天又晚了;欲不叫人时,自己同着雪雁和鹦哥等几个小丫头,又怕一时有什么原故
好容易熬了一夜
到了次日早起,觉黛玉又缓过一点儿来
饭后,忽然又嗽又吐,又紧起来
紫鹃看着不祥了,连忙将雪雁等都叫进来看守,自己却来回贾母
那知到了贾母上房,静悄悄的,只有两三个老妈妈和几个做粗活的丫头在那里看屋子呢
紫鹃因问道:“老太太呢?”那些人都说不知道
紫鹃听这话诧异,遂到宝玉屋里去看,竟也无人
遂问屋里的丫头,也说不知
紫鹃已知八九,“但这些人怎么竟这样狠毒冷淡!”又想到黛玉这几天竟连一个人问的也没有,越想越悲,索性激起一腔闷气来,一扭身便出来了
自己想了一想,“今日倒要看看宝玉是何形状!看他见了我怎么样过的去!那一年我说了一句谎话他就急病了,今日竟公然做出这件事来!可知天下男子之心真真是冰寒雪冷,令人切齿的!”一面走,一面想,早已来到怡红院
只见院门虚掩,里面却又寂静的很
紫鹃忽然想到:“他要娶亲,自然是有新屋子的,但不知他这新屋子在何处?”
正在那里徘徊瞻顾,看见墨雨飞跑,紫鹃便叫住他
墨雨过来笑嘻嘻的道:“姐姐在这里做什么?”紫鹃道:“我听见宝二爷娶亲,我要来看看热闹儿
谁知不在这里,也不知是几儿
”墨雨悄悄的道:“我这话只告诉姐姐,你可别告诉雪雁他们
上头吩咐了,连你们都不叫知道呢
就是今日夜里娶,那里是在这里,老爷派琏二爷另收拾了房子了
”说着又问:“姐姐有什么事么?”紫鹃道:“没什么事,你去罢
”墨雨仍旧飞跑去了
紫鹃自己也发了一回呆,忽然想起黛玉来,这时候还不知是死是活
因两泪汪汪,咬着牙发狠道:“宝玉,我看他明儿死了,你算是躲的过不见了!你过了你那如心如意的事儿,拿什么脸来见我!”一面哭,一面走,呜呜咽咽的自回去了
还未到潇湘馆,只见两个小丫头在门里往外探头探脑的,一眼看见紫鹃,那一个便嚷道:“那不是紫鹃姐姐来了吗
”紫鹃知道不好了,连忙摆手儿不叫嚷,赶忙进去看时,只见黛玉肝火上炎,两颧红赤
紫鹃觉得不妥,叫了黛玉的奶妈王奶奶来
一看,他便大哭起来
这紫鹃因王奶妈有些年纪,可以仗个胆儿,谁知竟是个没主意的人,反倒把紫鹃弄得心里七上八下
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便命小丫头急忙去请
你道是谁,原来紫鹃想起李宫裁是个孀居,今日宝玉结亲,他自然回避
况且园中诸事向系李纨料理,所以打发人去请他
李纨正在那里给贾兰改诗,冒冒失失的见一个丫头进来回说:“大奶奶,只怕林姑娘好不了,那里都哭呢
”李纨听了,吓了一大跳,也来不及问了,连忙站起身来便走,素云碧月跟着,一头走着,一头落泪,想着:“姐妹在一处一场,更兼他那容貌才情真是寡二少双,惟有青女素娥可以仿佛一二,竟这样小小的年纪,就作了北邙乡女!偏偏凤姐想出一条偷梁换柱之计,自己也不好过潇湘馆来,竟未能少尽姊妹之情
真真可怜可叹
”一头想着,已走到潇湘馆的门口
里面却又寂然无声,李纨倒着起忙来,想来必是已死,都哭过了,那衣衾未知装裹妥当了没有?连忙三步两步走进屋子来
里间门口一个小丫头已经看见,便说:“大奶奶来了
”紫鹃忙往外走,和李纨走了个对脸
李纨忙问:“怎么样?”紫鹃欲说话时,惟有喉中哽咽的分儿,却一字说不出
那眼泪一似断线珍珠一般,只将一只手回过去指着黛玉
李纨看了紫鹃这般光景,更觉心酸,也不再问,连忙走过来
看时,那黛玉已不能言
李纨轻轻叫了两声,黛玉却还微微的开眼,似有知识之状,但只眼皮嘴唇微有动意,口内尚有出入之息,却要一句话一点泪也没有了
李纨回身见紫鹃不在跟前,便问雪雁
雪雁道:“他在外头屋里呢
”李纨连忙出来,只见紫鹃在外间空床上躺着,颜色青黄,闭了眼只管流泪,那鼻涕眼泪把一个砌花锦边的褥子已湿了碗大的一片
李纨连忙唤他,那紫鹃才慢慢的睁开眼欠起身来
李纨道:“傻丫头,这是什么时候,且只顾哭你的!林姑娘的衣衾还不拿出来给他换上,还等多早晚呢
难道他个女孩儿家,你还叫他赤身露体精着来光着去吗!”紫鹃听了这句话,一发止不住痛哭起来
李纨一面也哭,一面着急,一面拭泪,一面拍着紫鹃的肩膀说:“好孩子,你把我的心都哭乱了,快着收拾他的东西罢,再迟一会子就了不得了

正闹着,外边一个人慌慌张张跑进来,倒把李纨唬了一跳,看时却是平儿
跑进来看见这样,只是呆磕磕的发怔
李纨道:“你这会子不在那边,做什么来了?”说着,林之孝家的也进来了
平儿道:“奶奶不放心,叫来瞧瞧
既有大奶奶在这里,我们奶奶就只顾那一头儿了
”李纨点点头儿
平儿道:“我也见见林姑娘
”说着,一面往里走,一面早已流下泪来
这里李纨因和林之孝家的道:“你来的正好,快出去瞧瞧去
告诉管事的预备林姑娘的后事
妥当了叫他来回我,不用到那边去
”林之孝家的答应了,还站着
李纨道:“还有什么话呢?”林之孝家的道:“刚才二奶奶和老太太商量了,那边用紫鹃姑娘使唤使唤呢
”李纨还未答言,只见紫鹃道:“林奶奶,你先请罢
等着人死了我们自然是出去的,那里用这么……”说到这里却又不好说了,因又改说道:“况且我们在这里守着病人,身上也不洁净
林姑娘还有气儿呢,不时的叫我
”李纨在旁解说道:“当真这林姑娘和这丫头也是前世的缘法儿
倒是雪雁是他南边带来的,他倒不理会
惟有紫鹃,我看他两个一时也离不开
”林之孝家的头里听了紫鹃的话,未免不受用,被李纨这番一说,却也没的说,又见紫鹃哭得泪人一般,只好瞅着他微微的笑,因又说道:“紫鹃姑娘这些闲话倒不要紧,只是他却说得,我可怎么回老太太呢
况且这话是告诉得二奶奶的吗!”
正说着,平儿擦着眼泪出来道:“告诉二奶奶什么事?”林之孝家的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平儿低了一回头,说:“这么着罢,就叫雪姑娘去罢
”李纨道:“他使得吗?”平儿走到李纨耳边说了几句,李纨点点头儿道:“既是这么着,就叫雪雁过去也是一样的
”林之孝家的因问平儿道:“雪姑娘使得吗?”平儿道:“使得,都是一样
”林家的道:“那么姑娘就快叫雪姑娘跟了我去
我先去回了老太太和二奶奶去,这可是大奶奶和姑娘的主意
回来姑娘再各自回二奶奶去
”李纨道:“是了
你这么大年纪,连这么点子事还不耽呢
”林家的笑道:“不是不耽,头一宗这件事老太太和二奶奶办的,我们都不能很明白;再者又有大奶奶和平姑娘呢
”说着,平儿已叫了雪雁出来
原来雪雁因这几日嫌他小孩子家懂得什么,便也把心冷淡了
况且听是老太太和二奶奶叫,也不敢不去
连忙收拾了头,平儿叫他换了新鲜衣服
跟着林家的去了
随后平儿又和李纨说了几句话
李纨又嘱咐平儿打那么催着林之孝家的叫他男人快办了来
平儿答应着出来,转了个弯子,看见林家的带着雪雁在前头走呢,赶忙叫住道:“我带了他去罢,你先告诉林大爷办林姑娘的东西去罢
奶奶那里我替回就是了
”那林家的答应着去了
这里平儿带了雪雁到了新房子里,回明了自去办事
却说雪雁看见这般光景,想起他家姑娘,也未免伤心,只是在贾母凤姐跟前不敢露出
因又想道:“也不知用我作什么,我且瞧瞧
宝玉一日家和我们姑娘好的蜜里调油,这时候总不见面了,也不知是真病假病
怕我们姑娘不依,他假说丢了玉,装出傻子样儿来,叫我们姑娘寒了心
他好娶宝姑娘的意思
我看看他去,看他见了我傻不傻
莫不成今儿还装傻么!”一面想着,已溜到里间屋子门口,偷偷儿的瞧
这时宝玉虽因失玉昏愦,但只听见娶了黛玉为妻,真乃是从古至今天上人间第一件畅心满意的事了,那身子顿觉健旺起来,只不过不似从前那般灵透,所以凤姐的妙计百发百中巴不得即见黛玉,盼到今日完姻,真乐得手舞足蹈,虽有几句傻话,却与病时光景大相悬绝了
雪雁看了,又是生气又是伤心,他那里晓得宝玉的心事,便各自走开
这里宝玉便叫袭人快快给他装新,坐在王夫人屋里
看见凤姐尤氏忙忙碌碌,再盼不到吉时,只管问袭人道:“林妹妹打园里来,为什么这么费事,还不来?”袭人忍着笑道:“等好时辰
”回来又听见凤姐与王夫人道:“虽然有服,外头不用鼓乐,咱们南边规矩要拜堂的,冷清清使不得
我传了家内学过音乐管过戏子的那些女人来吹打,热闹些
”王夫人点头说:“使得

一时大轿从大门进来,家里细乐迎出去,十二对宫灯,排着进来,倒也新鲜雅致
傧相请了新人出轿
宝玉见新人蒙着盖头,喜娘披着红扶着
下首扶新人的你道是谁,原来就是雪雁
宝玉看见雪雁,犹想:“因何紫鹃不来,倒是他呢?”又想道:“是了,雪雁原是他南边家里带来的,紫鹃仍是我们家的,自然不必带来
”因此见了雪雁竟如见了黛玉的一般欢喜
傧相赞礼拜了天地
请出贾母受了四拜,后请贾政夫妇登堂,行礼毕,送入洞房
还有坐床撒帐等事,俱是按金陵旧例
贾政原为贾母作主,不敢违拗,不信冲喜之说
那知今日宝玉居然像个好人一般,贾政见了,倒也喜欢,那新人坐了床便要揭起盖头的,凤姐早已防备,故请贾母王夫人等进去照应
宝玉此时到底有些傻气,便走到新人跟前说道:“妹妹身上好了?好些天不见了,盖着这劳什子做什么!”欲待要揭去,反把贾母急出一身冷汗来
宝玉又转念一想道:“林妹妹是爱生气的,不可造次
”又歇了一歇,仍是按捺不住,只得上前揭了
喜娘接去盖头,雪雁走开,莺儿等上来伺候
宝玉睁眼一看,好像宝钗,心里不信,自己一手持灯,一手擦眼,一看,可不是宝钗么!只见他盛妆艳服,丰肩忄耎体,鬟低鬓軃,眼息微,真是荷粉露垂,杏花烟润了
宝玉发了一回怔,又见莺儿立在旁边,不见了雪雁
宝玉此时心无主意,自己反以为是梦中了,呆呆的只管站着
众人接过灯去,扶了宝玉仍旧坐下,两眼直视,半语全无
贾母恐他病发,亲自扶他上床
凤姐尤氏请了宝钗进入里间床上坐下,宝钗此时自然是低头不语
宝玉定了一回神,见贾母王夫人坐在那边,便轻轻的叫袭人道:“我是在那里呢?这不是做梦么?”袭人道:“你今日好日子,什么梦不梦的混说
老爷可在外头呢
”宝玉悄悄儿的拿手指着道:“坐在那里这一位美人儿是谁?”袭人握了自己的嘴,笑的说不出话来,歇了半日才说道:“是新娶的二奶奶
”众人也都回过头去,忍不住的笑
宝玉又道:“好糊涂,你说二奶奶到底是谁?”袭人道:“宝姑娘
”宝玉道:“林姑娘呢?”袭人道:“老爷作主娶的是宝姑娘,怎么混说起林姑娘来
”宝玉道:“我才刚看见林姑娘了么,还有雪雁呢,怎么说没有
你们这都是做什么顽呢?”凤姐便走上来轻轻的说道:“宝姑娘在屋里坐着呢
别混说,回来得罪了他,老太太不依的
”宝玉听了,这会子糊涂更利害了
本来原有昏愦的病,加以今夜神出鬼没,更叫他不得主意,便也不顾别的了,口口声声只要找林妹妹去
贾母等上前安慰,无奈他只是不懂
又有宝钗在内,又不好明说
知宝玉旧病复发,也不讲明,只得满屋里点起安息香来,定住他的神魂,扶他睡下
众人鸦雀无闻,停了片时,宝玉便昏沉睡去
贾母等才得略略放心,只好坐以待旦,叫凤姐去请宝钗安歇
宝钗置若罔闻,也便和衣在内暂歇
贾政在外,未知内里原由,只就方才眼见的光景想来,心下倒放宽了
恰是明日就是起程的吉日,略歇了一歇,众人贺喜送行
贾母见宝玉睡着,也回房去暂歇
次早,贾政辞了宗祠,过来拜别贾母,禀称:“不孝远离,惟愿老太太顺时颐养
儿子一到任所,即修禀请安,不必挂念
宝玉的事,已经依了老太太完结,只求老太太训诲
”贾母恐贾政在路不放心,并不将宝玉复病的话说起,只说:“我有一句话,宝玉昨夜完姻,并不是同房
今日你起身,必该叫他远送才是
他因病冲喜,如今才好些,又是昨日一天劳乏,出来恐怕着了风
故此问你,你叫他送呢,我即刻去叫他;你若疼他,我就叫人带了他来,你见见,叫他给你磕头就算了
”贾政道:“叫他送什么,只要他从此以后认真念书,比送我还喜欢呢
”贾母听了,又放了一条心,便叫贾政坐着,叫鸳鸯去如此如此,带了宝玉,叫袭人跟着来
鸳鸯去了不多一会,果然宝玉来了,仍是叫他行礼
宝玉见了父亲,神志略敛些,片时清楚,也没什么大差
贾政吩咐了几句,宝玉答应了
贾政叫人扶他回去了,自己回到王夫人房中,又切实的叫王夫人管教儿子,断不可如前娇纵
明年乡试,务必叫他下场
王夫人一一的听了,也没提起别的
即忙命人扶了宝钗过来,行了新妇送行之礼,也不出房
其余内眷俱送至二门而回
贾珍等也受了一番训饬
大家举酒送行,一班子弟及晚辈亲友,直送至十里长亭而别
不言贾政起程赴任
且说宝玉回来,旧病陡发,更加昏愦,连饮食也不能进了
未知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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