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绫 · 念女工之劳也
缭绫缭绫何所似,不似罗绡与纨绮。
应似天台山上月明前,四十五尺瀑布泉。
中有文章又奇绝,地铺白烟花簇雪。
织者何人衣者谁,越溪寒女汉宫姬。
去年中使宣口敕,天上取样人间织。
织为云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
广裁衫袖长制裙,金斗熨波刀剪纹。
异彩奇文相隐映,转侧看花花不定。
昭阳舞人恩正深,春衣一对直千金。
汗沾粉污不再著,曳土踏泥无惜心。
缭绫织成费功绩,莫比寻常缯与帛。
丝细缫多女手疼,札札千声不盈尺。
昭阳殿里歌舞人,若见织时应也惜。
《缭绫》是白乐天《新乐府》五十篇中的第三十一篇。
主题是「念女工之劳」。
作者从缭绫的生产过程、工艺特点以及生产者与消费者的社会关系中提炼出这一主题,在艺术表现上很有独创性。
缭绫是一种精美的丝织品,用它做成「昭阳舞人」的「舞衣」,价值「千金」。
本篇的描写,都着眼于这种丝织品的出奇的精美,而写出了它的出奇的精美,则出奇的费工也就不言而喻了。
「缭绫缭绫何所似?」──诗人以突如其来的一问开头,让读者迫切地期待下文的回答。
回答用了「比」的手法,又不是简单的「比」,而是先说「不似……」,后说「应似……」,文意层层逼进,文势跌宕生姿。
罗、绡、纨、绮,这四种丝织品都相当精美;而「不似罗绡与纨绮」一句,却将这一切全部抹倒,表明缭绫之精美,非其他丝织品所能比拟。
那么,什么才配与它相比呢?诗人找到了一种天然的东西:「瀑布」。
用「瀑布」与丝织品相比,唐人诗中并不罕见,徐凝写庐山瀑布的「今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就是一例。
但乐天在这里说「应似天台山上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仍显得新颖贴切。
新颖之处在于照「瀑布」以「明月」;贴切之处在于既以「四十五尺」兼写瀑布的下垂与一匹缭绫的长度,又以「天台山」点明缭绫的产地,与下文的「越溪」相照应。
缭绫是越地的名产,天台是越地的名山,而「瀑布悬流,千丈飞泻」(《太平寰宇记·天台县》),又是天台山的奇景。
诗人把越地的名产与越地的名山奇景联繫起来,说一匹四十五尺的缭绫髙悬,就象天台山上的瀑布在明月下飞泻,不仅写出了形状、色彩,而且表现出闪闪寒光,耀人眼目。
缭绫如此,已经是巧夺天工了;但还不止如此。
瀑布是没有「文章」(图案花纹)的,而缭绫呢,却「中有文章又奇绝」,这又非瀑布所能比拟。
写那「文章」的「奇绝」,又连用两「比」:「地铺白烟花簇雪」。
「地」是底子,「花」是花纹。
在不太髙明的诗人笔下,只能写出缭绫白底白花罢了,而乐天一用「铺烟」、「簇雪」作比,就不仅写出了底、花俱白,而且连它们那轻柔的质感、半透明的光感和闪烁不定、令人望而生寒的色调都表现得活灵活现。
诗人用六句诗、一系列比喻写出了缭绫的精美奇绝,就立刻掉转笔锋,先问后答,点明缭绫的生产者与消费者,又从这两方面进一步描写缭绫的精美奇绝,突出双方悬殊的差距,新意层出,波澜叠起,如入山阴道上,令人目不暇给。
「织者何人衣者谁」?连发两问,「越溪寒女汉宫姬」,连作两答。
生产者与消费者以及她们之间的对立,均已历历在目。
「越溪女」既然那么「寒」,为什么不给自己织布御「寒」呢?就因为要给「汉宫姬」织造缭绫,不暇自顾。
「中使宣口敕」,说明皇帝的命令不可抗拒,「天上取样」,说明技术要求非常髙,因而也就非常费工。
「织为雲外秋雁行」,是对上文「花簇雪」的补充描写。
「染作江南春水色」,则是说织好了还得染,而「染」的难度也非常大,因而也相当费工。
织好染就,「异彩奇文相隐映,转则看花花不定」,其工艺水平竟达到如此惊人的程度,那么,它耗费了「寒女」多少劳力和心血,也就不难想见了。
精美的缭绫要织女付出多么髙昂的代价:「丝细缫多女手疼,札札千声不盈尺。」然而,「昭阳舞女」却把缭绫制成的价值千金的舞衣看得一文不值:「汗沾粉污不再着,曳土踏泥无惜心。」这种对比,揭露了一个事实:皇帝派中使,传口敕,发图样,逼使「越溪寒女」织造精美绝伦的缭绫,就是为了给他宠爱的「昭阳舞人」做舞衣!就这样,诗人以缭绫为题材,深刻地反映了封建社会被剥削者与剥削者之间类锐的矛盾,讽刺的笔锋,直触及君临天下、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帝。
其精湛的艺术技巧和深刻的思想意义,都值得重视。
这首诗也从侧面生动地反映了唐代丝织品所达到的惊人水平。
「异采奇文相隐映,转侧看花花不定」,是说从不同的角度去看缭绫,就呈现出不同的异彩奇文。
这并非夸张。
《资治通鉴》「唐中宗景龙二年」记载:安乐公主「有织成裙,值钱一亿。
花绘鸟兽,皆如粟粒。
正视、旁视,日中、影中,各为一色」,就可与此相参证。
月明:一作「明月」。
应也惜:一作「应合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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