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 卷二百三十七 · 唐紀五十三
起柔兆閹茂,盡屠維赤奮若六月,凡三年有奇
憲宗昭文章武大聖至神孝皇帝上之上
元和元年丙戌,公元八零六年
春,正月,丙寅朔,上帥羣臣詣興慶宮上上皇尊號
丁卯,赦天下,改元
辛未,以鄂嶽觀察使韓皋爲奉義節度使
癸酉,以奉義留後伊宥爲安州刺史兼安州留後
宥,慎之子也
壬午,加成德節度使王士真同平章事
甲申,上皇崩於興慶宮
劉闢既得旌節,志益驕,求兼領三川,上不許
闢遂發兵圍東川節度使李康於梓州,欲以同幕盧文若爲東川節度使
推官莆田林蘊力諫辟舉兵,闢怒,械繫於獄,引出,將斬之,陰戒行刑者使不殺,但數礪刃於其頸,欲使屈服而赦之
蘊叱之曰:“豎子,當斬即斬,我頸豈汝砥石邪!”闢顧左右曰:“真忠烈之士也!”乃黜爲唐昌尉
上欲討闢而重於用兵,公卿議者亦以爲蜀險固難取,杜黃裳獨曰:“闢狂戇書生,取之如拾芥耳!臣知神策軍使高崇文勇略可用,願陛下專以軍事委之,勿置監軍,闢必可擒
”上從之
翰林學士李吉甫亦勸上討蜀,上由是器之
戊子,命左神策行營節度使高崇文將步騎五千爲前軍,神策京西行營兵馬使李元奕將步騎二千爲次軍,與山南西道節度使嚴礪同討闢
時宿將名位素重者甚衆,皆自謂當徵蜀之選,及詔用崇文,皆大驚
上與杜黃裳論及籓鎮,黃裳曰:“德宗自經憂患,務爲姑息,不生除節帥
有物故者,先遣中使察軍情所與則授之
中使或私受大將賂,歸而譽之,即降旄鉞,未嘗有出朝廷之意者
陛下必欲振舉綱紀,宜稍以法度裁製蕃鎮,則天下可得而理也
”上深以爲然,於是始用兵討蜀,以至威行兩河,皆黃裳啓之也
高崇文屯長武城,練卒五千,常如寇至,卯時受詔,辰時即行,器械糗糧,一無所闕
甲午,崇文出斜谷,李元奕出駱谷,同趣梓州
崇文軍至興元,軍士有食於逆旅,折人匕箸者,崇文斬之以徇
劉闢陷梓州,執李康
二月,嚴礪拔劍州,斬其刺史文德昭
奚王誨落可入朝
丁酉,以誨落可爲饒樂郡王,遣歸
癸丑,加魏博節度使田季安同平章事
戊午,上與宰相論:“自古帝王,或勤勞庶政,或端拱無爲,互有得失,何爲而可?”杜黃裳對曰:“王者上承天地宗廟,下撫百姓四夷,夙夜憂勤,固不可自暇自逸
然上下有分,紀綱有敘,苟慎選天下賢才而委任之,有功則賞,有罪則刑,選用以公,賞刑以信,則誰不盡力,何求不獲哉!明主勞於求人,而逸於任人,此虞舜所以能無爲而治者也
至於簿書獄市煩細之事,各有司存,非人主所宜親也
昔秦始皇以衡石程書,魏明帝自按行尚書事,隋文帝衛士傳餐,皆無補於當時,取譏於後來,其耳目形神非不勤且勞也,所務非其道也
夫人主患不推誠,人臣患不竭忠
苟上疑其下,下欺其上,將以求理,不亦難乎!”上深然其言
三月,丙寅,以神策京西行營節度使範希朝爲右金吾大將軍
高崇文引兵自閬州趣梓州,劉闢將邢泚引兵遁去,崇文入屯梓州
闢歸李康於崇文以求自雪,崇文以康敗軍失守,斬之
丙子,嚴礪奏克梓州
丁丑,制削奪劉闢官爵
初,韓全義入朝,以其甥楊惠琳知夏綏留後
杜黃裳以全義出征無功,驕蹇不遜,直令致仕,以右驍衛將軍李演爲夏綏節度使
惠琳勒兵拒之,表稱“將士逼臣爲節度使”
河東節度使嚴綬表請討之
詔河東、天德軍合擊惠琳,綬遣牙將阿跌光進及弟光顏將兵赴之,光進本出河曲步落稽,兄弟在河東軍皆以勇敢聞
辛巳,夏州兵馬使張承金斬惠琳,傳首京師
東川節度使韋丹至漢中,表言“高崇文客軍遠鬥,無所資
若與梓州,綴其士心,必能有功
”夏,四月,丁酉,以崇文爲東川節度副使、知節度事
潘孟陽所至,專事遊宴,從僕三百人,多納賄賂
上聞之,甲辰,以孟陽爲大理卿,罷其度支、鹽鐵轉運副使
丙午,策試製舉之士,於是校書郎元稹、監察御史獨孤鬱、校書郎下邽白居易、前進士蕭俛、沈傳師出焉
鬱,及之子;俛,華之孫;傳師,既濟之子也
杜佑請解財賦之職,仍舉兵部侍郎、度支使、鹽鐵轉運副使李巽自代
丁未,加佑司徒,罷其鹽鐵轉運使,以巽爲度支、鹽鐵轉運使
自劉晏之後,居財賦之職者,莫能繼之
巽掌使一年,徵課所入,類晏之多,明年過之,又一年加一百八十萬緡
戊申,加隴右經略使、秦州刺史劉澭保義軍節度使
辛酉,以元稹爲右拾遺,獨孤鬱爲左拾遺,白居易爲盩厔尉、集賢校理,蕭俛爲右拾遺,沈傳師爲校書郎
稹上疏論諫職,以爲:“昔太宗以王珪、魏徵爲諫官,宴遊寢食未嘗不在左右,又命三品以上入議大政,必遣諫官一人隨之,以參得失,故天下大理
今之諫官,大不得豫召見,次不得參時政,排行就列,朝謁而已
近年以來,正牙不奏事,庶官罷巡對,諫官能舉職者,獨誥命有不便則上封事耳
君臣之際,諷諭於未形,籌畫於至密,尚不能回至尊之盛意,況於既行之誥令,已命之除授,而欲以咫尺之書收絲綸之詔,誠亦難矣
願陛下時於延英召對,使盡所懷,豈可置於其位而屏棄疏賤之哉!”頃之,覆上疏,以爲:“理亂之始,必有萌象
開直言,廣視聽,理之萌也;甘諂諛,蔽近習,亂之象也
自古人主即位之初,必有敢言之士,人主苟受而賞之,則君子樂行其道,競爲忠讜;小人亦貪其利,不爲回邪矣
如是,則上下之志通,幽遠之情達,欲無理得乎!苟拒而罪之,則君子卷懷括囊以保其身,小人阿意迎合以竊其位矣
如是,則十步之事,皆可欺也,欲無亂得乎!昔太宗初即政,孫伏伽以小事諫,太宗喜,厚賞之
故當是時,言事者惟患不深切,未嘗以觸忌諱爲憂也
太宗豈好逆意而惡從欲哉?誠以順適之快小,而危亡之禍大故也
陛下踐祚,今已週歲,夫聞有受伏伽之賞者
臣等備位諫列,曠日彌年,不得召見,每就列位,屏氣鞠躬,不敢仰視,又安暇議得失,獻可否哉!供奉官尚爾,況疏遠之臣乎!此蓋羣下因循之罪也
”因條奏請次對百官、復正牙奏事、禁非時貢獻等十事
稹又以貞元中王伾、王叔文伎術得幸東宮,永貞之際幾亂天下,上書勸上早擇修正之士使輔導諸子,以爲:“太宗自爲蕃王,與文學清修之士十八人居
後代太子、諸王,雖有僚屬,日益疏賤,至於師傅之官,非眊聵廢疾不任事者,則休戎罷帥不知書者爲之
其友諭贊議之徒,尤爲冗散之甚,搢紳皆恥由之
就使時得僻老儒生,越月逾時,僅獲一見,又何暇傅之德義,納之法度哉!夫以匹士愛其子,猶知求明哲之師而教之,況萬乘之嗣,系四海之命乎!”上頗嘉納其言,時召見之
壬戌,邵王約薨
五月,丙子,以橫海留後程執恭爲節度使
庚辰,尚書左丞、同平章事鄭餘慶罷爲太子賓客
辛卯,尊太上皇后爲皇太后
劉闢城鹿頭關,連八柵,屯兵萬餘人以拒高崇文
六月,丁酉,崇文擊敗之
闢置柵於關東萬勝堆
戊戌,崇文遣驍將范陽高霞寓攻奪之,下瞰關城,凡八戰皆捷
加盧龍節度使劉濟兼侍中
己亥,加平盧節度使李師古兼侍中
庚子,高崇文破劉闢於德陽
癸卯,又破之於漢州
嚴礪遣其將嚴秦破闢衆萬餘人於綿州石碑谷
初,李師古有異母弟曰師道,常疏斥在外,不免貧窶
師古私謂所親曰:“吾非不友于師道也,吾年十五擁節旄,自恨不知稼穡之艱難
況師道復減吾數歲,吾欲使之知衣食之所自來,且以州縣之務付之,計諸公必不察也
”及師古疾篤,師道時知密州事,好畫及觱篥
師古謂判官高沐、李公度曰:“迨吾之未亂也,欲有問於子
我死,子欲奉誰爲帥乎!”二人相顧未對
師古曰:“豈非師道乎?人情誰肯薄骨肉而厚他人,顧置帥不善,則非徒敗軍政也,且覆吾族
師道爲公侯子孫,不務訓兵理人,專習小人賤事以爲己能,果堪爲帥乎?幸諸公審圖之!”閏月,壬戌朔,師古薨
沐、公度祕不發喪,潛逆師道於密州,奉以爲節度副使
秋,七月,癸丑,高崇文破劉闢之衆萬人於玄武
甲午,詔:“凡西川繼援之兵,悉取崇文處分

壬寅,葬至德大聖大安孝皇帝於豐陵,廟號順宗
八月,壬戌,以妃郭氏爲貴妃
丁卯,立皇子寧爲鄧王,寬爲澧王,宥爲遂王,察爲深王,寰爲洋王,寮爲絳王,審爲建王
李師道總軍務,久之,朝命未至
師道謀於將佐,或請出兵掠四境
高沐固止之,請輸兩稅,申官吏,行鹽法,遣使相繼奉表詣京師
杜黃裳請乘其未定而分之
上以劉闢未平,己巳,以師道爲平盧留後、知鄆州事
堂後主書滑渙久在中書,與知樞密劉光琦相結,宰相議事有與光琦異者,令渙達意,常得所欲,杜佑、鄭絪等皆低意善視之
鄭餘慶與諸相議事,渙從旁指陳是非,餘慶怒叱之
未幾,罷相
四方賂遺無虛日,中書舍人李吉甫言其專恣,請去之
上命宰相闔中書四門搜掩,盡得其奸狀,九月
辛丑,貶渙雷州司戶,尋賜死
籍沒,家財凡數千萬
壬寅,高崇文又敗劉闢之衆於鹿頭關,嚴秦敗劉闢之衆於神泉
河東將阿跌光顏將兵會高崇文於行營,愆期一日,懼誅,欲深入自贖,軍於鹿頭之西,斷其糧道,城中憂懼
於是闢、綿江柵將李文悅、鹿頭守將仇良輔皆以城降於崇文
獲闢婿蘇強,士卒降者萬計
崇文遂長驅直指成都,所向崩潰,軍不留行
辛亥,克成都
劉闢、盧文若帥數十騎西奔吐蕃,崇文使高霞寓等追之,及於羊灌田
闢赴江不死,擒之
文若先殺妻子,乃系石自沉
崇文入成都,屯於通衢,休息士卒,市肆不驚,珍寶山積,秋毫不犯,檻劉闢送京師
斬闢大將邢泚、館驛巡官沈衍,餘無所問
軍府事無鉅細,命一遵韋南康故事,從容指扌爲,一境皆平
初,韋皋以西山運糧使崔從知邛州事,劉闢反,從以書諫闢;闢發兵攻之,從嬰城固守;闢敗,乃得免
從,融之曾孫也
韋皋參佐房式、韋乾度、獨孤密、符載、郗士美、段文昌等素服麻屨,銜土請罪
崇文皆釋而禮之,草表薦式等,厚贐而遣之
目段文昌曰:“君必爲將相,未敢奉薦
”載,廬山人;式,琯之從子;文昌,志玄之玄孫也
闢有二妾,皆殊色,監軍請獻之,崇曰:“天子命我討平凶豎,當以撫百姓爲先,遽獻婦人以求媚,豈天子之意邪!崇文義不爲此
”乃以配將吏之無妻者
杜黃裳建議徵蜀及指受高崇文方略,皆懸合事宜
崇文素憚劉澭,黃裳使謂之曰:“若無功,當以劉澭相代
”故能得其死力
及蜀平,宰相入賀,上目黃裳曰:“卿之功也!”
辛巳,詔徵少室山人李渤爲左拾遺
渤辭疾不至,然朝政有得失,渤輒附奏陳論
冬,十月,甲子,易定節度使張茂昭入朝
制割資、簡、陵、榮、昌、瀘六州隸東川
房式等未至京師,皆除省寺官
丙寅,以高崇文爲西川節度使
戊辰,以嚴礪爲東川節度使
庚午,以將作監柳晟爲山南西道節度使
晟至漢中,府兵討劉闢還,未至城,詔復遣戍梓州,軍士怨怒,,脅監軍,謀作亂
晟聞之,疾驅入城,慰勞之,既而問曰:“汝曹何以得成功?’對曰:“誅反者劉闢耳
”晟曰:“闢以不受詔命,故汝曹得以立功,豈可復使它人誅汝以爲功邪?’衆皆拜謝,請詣戍所如詔書
軍府由是獲安
壬午,以平盧留後李師道爲節度使
戊子,劉闢至長安,並族黨誅之
武寧節度使張愔有疾,上表請代
十一月,戊申,徵愔爲工部尚書,以東都留守王紹代之,復以濠、泗二州隸武寧軍
徐人喜得二州,故不爲亂
丙辰,以內常侍吐突承璀爲左神策中尉
承璀事上於東宮,以幹敏得幸
是歲,回鶻入貢,始以摩尼偕來,於中國置寺處之
其法日晏乃食,食葷而不食湩酪
回鶻信奉之,可汗或與議國事
元和二年丁亥,公元八零七年
春,正月,辛卯,上祀圓丘,赦天下
上以杜佑高年重德,禮重之,常呼司徒而不名
佑以老疾,請致仕
詔令佑每月入朝不過再三,因至中書議大政
它日聽歸樊川
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杜黃裳,有經濟大略而不修小節,故不得久在相位
乙巳以黃裳同平章事,充河中、晉、絳、慈、隰節度使
己酉,以戶部侍郎武元衡爲門下侍郎,翰林學士李吉甫爲中書侍郎,並同平章事
吉甫聞之感泣,謂中書舍人裴垍曰:“吉甫流落江、淮,逾十五年,一旦蒙恩至此
思所以報德,惟在進賢,而朝廷後進,罕所接識,君有精鑑,願悉爲我言之
”垍取筆疏三十餘人,數月之間,選用略盡
當時翕然稱吉甫爲得人
二月,癸酉,邕州奏破黃賊,獲其酋長黃承慶
夏,四月,甲子,以右金吾大將軍範希朝爲朔方、靈、鹽節度使,以右神策、鹽州、定遠兵隸焉,以革舊弊,任邊將也
秋、八月,劉濟、王士真、張茂昭爭私隙,迭相表請加罪
戊寅,以給事中房式爲幽州、成德、義武宣慰使,和解之
九月,乙酉,密王綢薨
夏、蜀既平,籓鎮惕息,多求入朝
鎮海節度使李錡亦不自安,求入朝,上許之
遣中使至京口慰撫,且勞其將士
錡雖署判官王澹爲留後,實無行意,屢遷行期,澹與敕使數勸諭之
錡不悅,上表稱疾,請至歲暮入朝
上以問宰相,武元衡曰:“陛下初即政,錡求朝得朝,求止得止,可否在錡,將何以令四海!”上以爲然,下詔徵之
錡詐窮,遂謀反
王澹既掌留務,于軍府頗有制置,錡益不平,密諭親兵使殺之
會頒冬服,錡嚴兵坐幄中,澹與敕使入謁,有軍士數百噪於庭曰:“王澹何人,擅主軍務!”曳下,臠食之;大將趙琦出慰止,又臠食之;注刃於敕使之頸,詬詈,將殺之
錡陽驚,起救之
冬,十月,己未,詔徵錡爲左僕射,以御史大夫李元素爲鎮海節度使
庚申,錡表言軍變,殺留後、大將
先是,錡選腹心五人爲所部五州鎮將,姚志安處蘇州,李深處常州,趙惟忠處湖州,丘自昌處杭州,高肅處睦州,各有兵數千,伺察刺史動靜
至是,錡各使殺其刺史,遣牙將庚伯良將兵三千治石頭城
常州刺史顏防用客李雲計,矯制稱招討副使,斬李深,傳檄蘇、杭、湖、睦
請同進討
湖州刺史辛祕潛募鄉閭子弟數百,夜襲趙惟忠營,斬之
蘇州刺史李素爲姚志安所敗,生致於錡,具桎梏釘於船舷,未及京口,會錡敗,得免
乙丑,制削李錡官爵及屬籍
以淮南節度使王鍔統諸道兵爲招討處置使,徵宣武、義寧、武昌兵並淮南、宣歙兵俱出宣州,江西兵出信州,浙東兵出杭州,以討之
高崇文在蜀期年,一旦謂監軍曰:“崇文,河朔一卒,幸有功
致位至此
西川乃宰相迴翔之地,崇文叨居日久,豈敢自安!”屢上表稱“蜀中安逸,無所陳力,願效死邊陲
”上擇可以代崇文者而難其人
丁卯,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武元衡同平章事,充西川節度使
李錡以宣州富饒,欲先取之,遣兵馬使張子良、李奉仙、田少卿將兵三千襲之
三人知錡必敗,與牙將裴行立同謀討之
行立,錡之甥也,故悉知錡之密謀
三將營於城外,將發,召士卒諭之曰:“僕射反逆,官軍四集,常、湖二將繼死,其勢已蹙
今乃欲使吾輩遠取宣城,吾輩何爲隨之族滅!豈若去逆效順,轉禍爲福乎!”衆悅,許諾,即夜,還趨城
行立舉火鼓譟,應之於內,引兵趨牙門
錡聞子良等舉兵,怒,聞行立應之,撫膺曰:“吾何望矣!”跣走,匿樓下
親將李鈞引挽強三百趨山亭,欲戰,行立伏兵邀斬之
錡舉家皆哭,左右執錡,裹之以幕,縋於城下,械送京師
挽強、蕃落爭自殺,屍相枕藉
癸酉,本軍以聞
乙亥,羣臣賀於紫宸殿
上愀然曰:“朕之不德,致宇內數有幹紀者,朕之愧也,何賀之爲!”
宰相議誅錡大功以上親,兵部郎中蔣乂曰:錡大功親,皆淮安靖王之後也
淮安有佐命之功,陪陵、享廟,豈可以末孫爲惡而累之乎!”又欲誅其兄弟,乂曰:“錡兄弟,故都統國貞之子也,國貞死王事,豈可使之不祀乎!”宰相以爲然
辛巳,錡從父弟宋州刺史銛等皆貶官流放
十一月,甲申朔,錡至長安,上御興安門,面詰之
對曰:“臣初不反,張子良等教臣耳
”上曰:“卿爲元帥,子良等謀反,何不斬之,然後入朝!”錡無以對
乃並其子師回腰斬之
有司請毀錡祖考冢廟,中丞盧坦上言:“李錡父子受誅,罪已塞矣
昔漢誅霍禹,不罪霍光;先朝誅房遺愛不及房玄齡
《康誥》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
’以錡爲不善而罪及五代祖乎?”乃不毀
有司籍錡家財輸京師
翰林學士裴垍、李絳上言,以爲:“李錡僭侈,割剝六州之人以富其家,或枉殺其身而取其財
陛下閔百姓無告,故討而誅之,今輦金帛以輸上京,恐遠近失望
願以逆人資財賜浙西百姓,代今年租賦
”上嘉嘆久之,即從其言
昭義節度使盧從史,內與王士真、劉濟潛通,而外獻策請圖山東,擅引兵東出
上召令還上黨,從史託言就食邢、洺,不時奉詔
久之,乃還
他日,上召李絳對於浴堂,語之曰:“事有極異者,朕比不欲言之
朕與鄭絪議敕從史歸上黨,續徵入朝
絪乃泄之於從史,使稱上黨乏糧,就食山東
爲人臣負朕乃爾,將何以處之?”對曰:“審如此,滅族有餘矣!然絪、從史必不自言,陛下誰從得之?”上曰:“吉甫密奏
”絳曰:“臣竊聞搢紳之論,稱絪爲佳士,恐必不然
或者同列欲專朝政,疾寵忌前,願陛下更熟察之,勿使人謂陛下信讒也!”上良久曰:“誠然,絪必不至此
非卿言,朕幾誤處分
”上又嘗從容問絳曰:“諫官多謗訕朝政,皆無事實,朕欲謫其尤者一二人以儆其餘,何如?”對曰:“此殆非陛下之意,必有邪臣欲壅蔽陛下之聰明者
人臣死生,系人主喜怒,敢發口諫者有幾!就有諫者皆晝度夜思,朝刪暮減,比得上達,什無二三
故人主孜孜求諫,猶懼不至,況罪之乎!如此,杜天下之口,非社稷之福也
”上善其言而止
羣臣請上尊號曰睿聖文武皇帝,丙申,許之
盩厔尉、集賢校理白居易作樂府及詩百餘篇,規諷時事,流聞禁中
上風而悅之,召入翰林爲學士
十二月,丙辰,上謂宰相曰:“太宗以神聖之資,羣臣進諫者猶往復數四,況朕寡昧,自今事有違,卿當十論,無但一二而已
丙寅,以高崇文同平章事,充邠寧節度、京西諸軍都統
山南東道節度使於頔憚上英威,爲子季友求尚主
上以皇女普寧公主妻之
翰林學士李諫曰:“頔,虜族,季友,庶孽,不足以辱帝女,宜更擇高門美才
”上曰:“此非卿所知
”己卯,公主適季友,恩禮甚盛
頔出望外,大喜
頃之,上使人諷之入朝謝恩,頔遂奉詔
是歲,李吉甫撰《元和國計簿》上之,總計天下方鎮四十八,州府二百九十五,縣千四百五十三
其鳳翔、鄜坊、邠寧、振武、涇原、銀夏、靈鹽、河東、易定、魏博、鎮冀、范陽、滄景、淮西、淄青等十五道七十一州不申戶口外,每歲賦稅倚辦止於浙江東、西、宣歙、淮南、江西、鄂嶽、福建、湖南八道四十九州,一百四十四萬戶,比天寶稅戶四分減三
天下兵仰給縣官者八十三萬餘人,比天寶三分增一,大率二戶資一兵
其水旱所傷,非時調發,不在此數
元和三年戊子,公元八零八年
春,正月,癸巳,羣臣上尊號曰睿聖文武皇帝;赦天下
“自今長吏詣闕,無得進奉
”知樞密劉光琦奏分遣中使齎赦詣諸道,意欲分其饋遺,翰林學士裴垍、李絳奏“敕使所至煩擾,不若但附急遞
”上從之
光琦稱舊例,上曰:“例是則從之,苟爲非是,奈何不改!”
臨涇鎮將郝泚以臨涇地險要,水草美,吐蕃將入寇,必屯其地,言於涇原節度使段祐,奏而城之,自是涇原獲安
二月,戊寅,鹹安大長公主薨於回鶻
三月,回鶻騰裏可汗卒
癸巳,郇王總薨
辛亥,御史中丞盧坦奏彈前山南西道節度使柳晟,前浙東觀察使閻濟美違赦進奉
上召坦褒慰之,曰:“朕已釋其罪,不可失信
”坦曰:“赦令宣佈海內,陛下之大信也
晟等不畏陛下法,奈何存小信棄大信乎!”上乃命歸所進於有司
夏,四月,上策試賢良方正直言極諫舉人,伊闕尉牛僧孺、陸渾尉皇甫湜、前進士李宗閔皆指陳時政之失,無所避;戶部侍郎楊於陵、吏部員外郎韋貫之爲考策官,貫之署爲上第
上亦嘉之
乙丑,詔中書優與處分
李吉甫惡其言直,泣訴於上,且言“翰林學士裴垍、王涯覆策
湜,涯之甥也,涯不先言;垍無所異同
”上不得已,罷垍、涯學士,垍爲戶部侍郎,涯爲都官員外郎,貫之爲果州刺史
後數日,費之再貶巴州刺史,涯貶虢州司馬
乙亥,以楊於陵爲嶺南節度使,亦坐考策無異同也
僧孺等久之不調,各從闢於籓府
僧孺,弘之七世孫;宗閔,元懿之玄孫;貫之,福嗣之六世孫;湜,睦州新安人也
丁丑,罷五月朔宣政殿朝賀
以荊南節度使裴均爲右僕射
均素附宦官得貴顯,爲僕射,自矜大
嘗入朝,逾位而立;中丞盧坦揖而退之,均不從
坦曰:“昔姚南仲爲僕射,位在此
”均曰:“南仲何人?”坦曰:“是守正不交權幸者
”坦尋改右庶子
五月,翰林學士、左拾遺白居易上疏,以爲:“牛僧孺等直言時事,恩獎登科,而更遭斥逐,並出爲關外官
楊於陵等以考策敢收直言,裴垍等以覆策不退直言,皆坐譴謫
盧坦以數舉職事黜庶子
此數人皆今之人望,天下視其進退以卜時之否藏者也
一旦無罪悉疏棄之,上下杜口,衆心氵匈,陛下亦知之乎?且陛下既下詔徵之直言,索之極諫,僧孺等所對如此,縱未能推而行之,又何忍罪而斥之乎!昔德宗初即位,亦徵直言極諫之士,策問天旱,穆質對雲:‘兩漢故事,三公當免,卜式著議,弘羊可烹
’德宗深嘉之,自畿尉擢爲左補闕
今僧孺等所言未過於穆質,而遽斥之,臣恐非嗣祖宗之道也!”質,寧之子也
丙午,冊回鶻新可汗爲愛登裏囉汨密施合毘伽保義可汗
西原蠻酋長黃少卿請降
六月,癸亥,以爲歸順州刺史
沙陀勁勇冠諸胡,吐蕃置之甘州,每戰,以爲前鋒
回鶻攻吐蕃,取涼州
吐蕃疑沙陀貳於回鶻,欲遷之河外
沙陀懼,酋長硃邪盡忠與其子執宜謀復自歸於唐,遂帥部落三萬,循烏德犍山而東
行三日,吐蕃追兵大至,自洮水轉戰至石門,凡數百合
盡忠死,士衆死者大半
執宜帥其餘衆猶近萬人,騎三千,詣靈州降
靈鹽節度使範希朝聞之,自帥衆迎於塞上,置之鹽州,爲市牛羊,廣其畜牧,善撫之
詔置陰山府,以執宜爲兵馬使
未幾,盡忠弟葛勒阿波又帥衆七百詣希朝降,詔以爲陰山府都督
自是,靈鹽每有徵討,用之所向皆捷,靈鹽軍益強
秋,七月,辛已朔,日有食之
以右庶子盧坦爲宣歙觀察使
蘇強之誅也,兄弘在晉州幕府,自免歸,人莫敢闢
坦奏:“弘有才行,不可以其弟故廢之,請闢爲判官
”上曰:“向使蘇強不死,果有才行,猶可用也,況其兄乎!”坦到官,值旱飢,谷價日增,或請抑其價
坦曰:“宣、歙土狹谷少,所仰四方之來者
若價賤,則商船不復來,益困矣
”既而米鬥二百,商旅輻湊,民賴以生
九月,庚寅,以於由頁爲司空,同平章事如故;加右僕射裴均同平章事,爲山南東道節度使
淮南節度使王鍔入朝
鍔家鉅富,厚進奉及賂宦官,求平章事
翰林學士白居易上言以爲:“宰相人臣極位,非清望大功不應授
昨除裴均,外議已紛然,今又除鍔,則如鍔之輩皆生冀望
若盡與之,則典章大懷,又不感恩;不與,則厚薄有殊,或生怨望
幸門一啓,無可如何
且鍔在鎮五年,百計誅求,貨財既足,自入進奉
若除宰相,四方籓鎮皆謂鍔以進奉得之,競爲割剝,則百姓何以堪之!”事遂寢
壬辰,加宣武節度使韓弘同平章事
丙申,以戶部侍郎裴垍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上雖以李吉甫故罷垍學士,然寵信彌厚,故未幾復擢爲相
初,德宗不任宰相,天下細務皆自決之,由是裴延齡輩得用事
上在籓邸,心固非之,及即位,選擢宰相,推心委之,嘗謂垍等曰:“以太宗、玄宗之明,猶藉輔佐以成其理,況如朕不及先聖萬倍者乎!”垍亦竭誠輔佐
上嘗問垍:“爲理之要何先?’對曰:“先正其心
”舊制,民輸稅有三:一曰上供,二曰送使,三曰留州
建中初定兩稅,貨重錢輕
是後貨輕錢重,民所出已倍其初
其留州、送使者,所在又降省估,就實估以重斂於民
及垍爲相,奏:“天下留州、送使物,請一切用省估
其觀察使,先稅所理之州以自給,不足,然後許稅於所屬之州
”由是江、淮之民稍蘇息
先是,執政多惡諫官言時政得失,垍獨賞之
垍器局峻整,人不敢幹以私
嘗有故人自遠詣之,垍資給優厚,從容款狎
其人乘間求京兆判司,垍曰:“公纔不稱此官,不敢以故人之私傷朝廷至公
它日有盲宰相憐公者,不妨得之,垍則必不可

戊戌,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吉甫同平章事,充淮南節度使
河中、晉絳節度使邠宣公社黃裳薨
冬,十二月,庚戌,置行原州於臨涇,以鎮將郝下泚爲刺史
南詔王異牟尋卒,子尋閣勸立
元和四年己丑,公元八零九年
春,正月,戊子,簡王遘薨
渤海康王嵩璘卒,子元瑜立,改元永德
南方旱飢
庚寅,命左司郎中鄭敬等爲江、淮、二浙、荊、湖、襄、鄂等道宣慰使,賑恤之,將行,上戒之曰:“朕宮中用帛一匹,皆籍其數,惟貝周救百姓,則不計費,卿輩宜識此意,勿效潘孟陽飲酒遊山而已

給事中李籓在門下,制敕有不可者,即於黃紙後批之
吏請更連素紙,籓曰:“如此,乃狀也,何名批敕!”裴垍薦籓有宰相器
上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鄭絪循默取容,二月,丁卯,罷絪爲太子賓客,擢籓爲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籓知無不言,上甚重之
河東節度使嚴綬,在鎮九年,軍政補署一出監軍李輔光,綬拱手而已
裴垍具奏其狀,請以李鄘代之
三月,乙酉,以綬爲左僕射,以鳳翔節度使李鄘爲河東節度使
成德節度使王士真薨,其子副大使承宗自爲留後
河北三鎮,相承各置副大使,以嫡長爲之,父沒則代領軍務
上以久旱,欲降德音
翰林學士李絳、白居易上言,以爲“欲令實惠及人,無如減其租稅
”又言“宮人驅使之餘,其數猶廣,事宜省費,物貴徇情
”又請“禁諸道橫斂,以充進奉
”又言“嶺南、黔中、福建風俗,多掠良人賣爲奴婢,乞嚴禁止
”閏月,己酉,制降天下繫囚,蠲租稅,出宮人,絕進奉,禁掠賣,皆如二臣之請
己未,雨
絳表賀曰:“乃知憂先於事,故能無憂;事至而憂,無救於事

初,王叔文之黨既貶,有詔,雖遇赦無得量移
吏部尚書、鹽鐵轉運使李巽奏:“郴州司馬程異,吏才明辨,請以爲楊子留後
”上許之
巽精於督察,吏人居千里之外,戰慄如在巽前
異句檢簿籍,又精於巽,卒獲其用
魏徵玄孫稠貧甚,以故第質錢於人,平盧節度使李師道請以私財贖出之
上命白居易草詔,居易奏言:“事關激勸,宜出朝廷
師道何人,敢掠斯美!望敕有司以官錢贖還後嗣
”上從之,出內庫錢二千緡贖賜魏稠,仍禁質賣
王承宗叔父士則以承宗擅自立,恐禍及宗,與幕客劉棲楚俱自歸京師
詔以士則爲神策大將軍
翰林學士李絳等奏曰:“陛下嗣膺大寶,四年於茲,而儲闈未立,典冊不行,是開窺覦之端,乖重慎之義,非所以承宗廟、重社稷也
伏望抑扌爲謙之小節,行至公之大典
”丁卯,制立長子鄧王寧爲皇太子
寧,紀美人之子也
辛未,靈鹽節度使範希朝奏以太原防秋兵六百人衣糧給沙陀,許之
夏,四月,山南東道節度使裴均恃有中人之助,於德音後首進銀器千五百餘兩
翰林學士李絳、白居易等上言:“均欲以此嘗陛下,願卻之
”上遽命出銀器付度支
既而有旨諭進奏院:“自今諸道進奉,無得申御史臺;有訪問者,輒以名聞
”白居易復以爲言,上不聽
上欲革河北諸鎮世襲之弊,乘王士真死,欲自朝廷除人,不從則興師討之
裴垍曰:“李納跋扈不恭,王武俊有功於國,陛下前許師道,今奪承宗,沮勸違理,彼必不服
”由是議久不決
上以問諸學士,李絳等對曰:“河北不遵聲教,誰不憤嘆,然今日取之,或恐未能
成德軍自武俊以來,父子相承四十餘年,人情貫習,不以爲非
況承宗已總軍務,一旦易之,恐未即奉詔
又范陽、魏博、易定、淄青以地相傳,與成德同體,彼聞成德除人,必內不自安,陰相黨助,雖茂昭有請,亦恐非誠
所以然者,今國家除人代承宗,彼鄰道勸成,進退有利
若所除之人得入,彼則自以爲功;若詔令有所不行,彼因潛相交結,在於國體,豈可遽休!須興師四面攻討,彼將帥則加官爵,士卒則給衣糧,按兵玩寇,坐觀勝負,而勞費之病盡歸國家矣
今江、淮水,公私困竭,軍旅之事,殆未可輕議也
”左軍中尉吐突承璀欲希上意,奪裴垍權,自請將兵討之
上疑未決,宗正少卿李拭奏稱:“承宗不可不討
承璀親近信臣,宜委以禁兵,使統諸軍,誰敢不服!”上以拭狀示諸學士曰:“此奸臣也,知騰欲將承璀,故上此奏
卿曹記之,自今勿令得進用
”昭義節度使盧從史遭父喪,朝廷久未起復,從史懼,因承璀說上,請發本軍討承宗
壬辰,起復從史左金吾大將軍,餘如故
初,平涼之盟,副無帥判官路泌、會盟判官鄭叔矩皆沒於吐蕃
其後吐蕃請和,泌子隨三詣闕號泣上表,乞從其請
德宗以吐蕃多詐,不許
至是,吐蕃復請和,隨又五上表,詣執政泣請,裴垍、李籓亦言於上,請許其和
上從之
五月,命祠部郎中徐復使吐蕃
六月,以靈鹽節度使範希朝爲河東節度使
朝議以沙陀在靈武,迫近吐蕃,慮其反覆,又部落衆多,恐長谷價,乃命悉從希朝詣河東
希朝選其驍騎千二百,號沙陀軍,置使以領之,而處其餘衆於定襄川
於是硃邪執宜始保神武川之黃花堆
左軍中尉吐突承璀領功德使,盛修安國寺,奏立聖德碑,高大一準《華嶽碑》,先構碑樓,請敕學士撰文,且言“臣已具錢萬緡,欲酬之
”上命李絳爲之,絳上言:“堯、舜、禹、湯,未嘗立碑自言聖德,惟秦始皇於巡遊所過,刻石高自稱述,未審陛下欲何所法!且敘修寺之美,不過壯麗觀遊,豈所以光益聖德!”上覽奏,承璀適在旁,上命曳倒碑樓
承璀言:“碑樓甚大,不可曳,請徐毀撤
”冀得延引,乘間再論
上厲聲曰:“多用牛曳之!”承璀乃不敢言
凡用百牛曳之,乃倒
暫無
暫無
暫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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