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 · 傳 · 匡張孔馬傳
匡衡字稚圭,東海承人也
父世農夫,至衡好學,家貧,庸作以供資用,尤精力過絕人
諸儒爲之語曰:“無說《詩》,匡鼎來;匡語《詩》,解人頤

衡射策甲科,以不應令除爲太常掌故,調補平原文學
學者多上書薦衡經明,當世少雙,令爲文學就官京師;後進皆欲從衡平原,衡不宜在遠方
事下太子太傅蕭望之、少府樑丘賀問,衡對《詩》諸大義,其對深美
望之奏衡經學精習,說有師道,可觀覽
宣帝不甚用儒,遣衡歸官
而皇太子見衡對,私善之
會宣帝崩,元帝初即位,樂陵侯史高以外屬爲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前將軍蕭望之爲副
望之名儒,有師傅舊恩,天子任之,多所貢薦
高充位而已,與望之有隙
長安令楊興說高曰:“將軍以親戚輔政,貴重於天下無二,然衆庶論議令問休譽不專在將軍者何也?彼誠有所聞也
以將軍之莫府,海內莫不卬望
而所舉不過私門賓客,乳母子弟,人情忽不自知,然一夫竊議,語流天下
夫富貴在身而列士不譽,是有狐白之裘而反衣之也
古人病其若此,故卑體勞心,以求賢爲務
傳曰:以賢難得之故因曰事不待賢,以食難得之故而曰飽不待食,或之甚者也
平原文學匡衡材智有餘,經學絕倫,但以無階朝廷,故隨牒在遠方
將軍誠召置莫府,學士歙然歸仁,與參事議,觀其所有,貢之朝廷,必爲國器,以此顯示衆庶,名流於世
”高然其言,闢衡爲議曹史,薦衡於上,上以爲郎中,遷博士,給事中
是時,有日蝕、地震之變,上問以政治得失,衡上疏曰:
臣聞五帝不同禮,三王各異教,民俗殊務,所遇之時異也
陛下躬聖德,開太平之路,閔愚吏民觸法抵禁,比年大赦,使百姓得改行自新,天下幸甚
臣竊見大赦之後,奸邪不爲衰止,今日大赦,明日犯法,相隨入獄,此殆導之未得其務也
蓋保民者,“陳之以德義”,“示之以好惡”,觀其失而制其宜,故動之而和,綏之而安
今天下俗貪財賤義,好聲色,上侈靡,廉恥之節薄,淫闢之意縱,綱紀失序,疏者逾內,親戚之恩薄,婚姻之黨隆,苟合僥倖,以身設利
不改其原,雖歲赦之,刑猶難使錯而不用也
臣愚以爲宜一曠然大變其俗
孔子曰:“能以禮讓爲國乎,何有?”朝廷者,天下之楨幹也
公卿大夫相與循禮恭讓,則民不爭;好仁樂施,則下不暴;上義高節,則民興行;寬柔和惠,則衆相愛
四者,明王之所以不嚴而成化也
何者?朝有變色之言,則下有爭鬥之患;上有自專之士,則下有不讓之人;上有克勝之佐,則下有傷害之心;上有好利之臣,則下有盜竊之民:此其本也
今俗吏之治,皆不本禮讓,而上克暴,或忮害好陷人於罪,貪財而慕勢,故犯法者衆,奸邪不止,雖嚴刑峻法,猶不爲變
此非其天性,有由然也
臣竊考《國風》之詩,《周南》、《召南》被賢聖之化深,故篤於行而廉於色
鄭伯好勇,而國人暴虎;秦穆貴信,而士多從死;陳夫人好巫,而民淫祀;晉侯好儉,而民畜聚;太王躬仁,邠國貴恕
由此觀之,治天下者審所上而已
今之僞薄忮害,不讓極矣
臣聞教化之流,非家至而人說之也
賢者在位,能者布職,朝廷崇禮,百僚敬讓,道德之行,由內及外,自近者始,然後民知所法,遷善日進而不自知
是以百姓安,陰陽和,神靈應,而嘉祥見
《詩》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極;壽考且寧,以保我後生”此成湯所以建至治,保子孫,化異俗而懷鬼方也
今長安天子之都,親承聖化,然其習俗無以異於遠方,郡國來者無所法則,或見侈靡而放效之
此教化之原本,風俗之樞機,宜先正者也
臣聞天人之際,精祲有以相蕩,善惡有以相推,事作乎下者象動乎上,陰陽之理各應其感,陰變則靜者動,陽蔽則明者暗,水旱之災隨類而至
今關東連年饑饉,百姓乏困,或至相食,此皆生於賦斂多,民所共者大,而吏安集之不稱之效也
陛下祗畏天戒,哀閔元元,大自減損,省甘泉、建章官衛,罷珠崖,偃武行文,將欲度唐、虞之隆,絕殷、周之衰也
諸見罷珠崖詔書者,莫不欣欣,人自以將見太平也
宜遂減官室之度,省靡麗之飾,考制度,修外內,近忠正,遠巧佞,放鄭、衛,進《雅》、《頌》,舉異材,開直言,任溫良之人,退刻薄之吏,顯潔白之士,昭無慾之路,覽《六藝》之意,察上世之務,明自然之道,博和睦之化,以崇至仁,匡失俗,易民視,令海內昭然鹹見本朝之所貴,道德弘於京師,淑問揚乎疆外,然後大化可成,禮讓可興也
上說其言,遷衡爲光祿大夫、太子少傅
時,上好儒術文辭,頗改宣帝之政,言事者多進見,人人自以爲得上意
又傅昭儀及子定陶王愛幸,寵於皇后、太子
衡覆上疏曰:
臣聞治亂安危之機,在乎審所用心
蓋受命之王務在創業垂統傳之無窮,繼體之君心存於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
昔者成王之嗣位,思述文、武之道以養其心,休烈盛美皆歸之二後而不敢專其名,是以上天歆享,鬼神祐焉
其《詩》曰:“念我皇祖,陟降廷止
”言成王常思祖考之業,而鬼神祐助其治也
陛下聖德天覆,子愛海內,然陰陽未和,奸邪未禁者,殆論議者未丕揚先帝之盛功,爭言制度不可用也,務變更之,所更或不可行,而複復之,是以羣下更相是非,吏民無所信
臣竊恨國家釋樂成之業,而虛爲此紛紛也
願陛下詳覽統業之事,留神於遵制揚功,以定羣下之心
《大雅》曰:“無念爾祖,聿修厥德
”孔子著之《孝經》首章,蓋至德之本也
傳曰:“審好惡,理情性,而王道畢矣
”能盡其性,然後能盡人物之性;能盡人物之性,可以贊天地之化
治性之道,必審已之所有餘,而強其所不足
蓋聰明疏通者戒於大察,寡聞少見者戒於雍蔽,勇猛剛強者戒於大暴,仁愛溫良者戒於無斷,湛靜安舒者戒於後時,廣心浩大者戒於遺忘
必審己之所當戒,而齊之以義,然後中和之化應,而巧僞之徒不敢比周而望進
唯陛下戒所以崇聖德
臣又聞室家之道修,則天下之理得,故《詩》始《國風》,《禮》本《冠》、《婚》
始乎《國風》,原情性而明人倫也;本乎《冠》、《婚》,正基兆而防未然也
福之興莫不本乎室家
道之衰莫不始乎閫內
故聖王必慎妃後之際,別適長之位
禮之於內也
卑不逾尊,新不先故,所以統人情而理陰氣也
其尊適而卑庶也,適子冠乎阼,禮之用醴,衆子不得與列,所以貴正體而明嫌疑也
非虛加其禮文而已,乃中心與之殊異,故禮探其情而見之外也
聖人動靜遊燕,所親物得其序;得其序,則海內自修,百姓從化
如當親者疏,當尊者卑,則佞巧之奸因時而動,以亂國家
故聖人慎防其端,禁於未然,不以私恩害公義
陛下聖德純備,莫不修正,則天下無爲而治
《詩》雲:“於以四方,克定厥家
”傳曰:“正家而天下定矣

衡爲少傅數年,數上疏陳便宜,及朝廷有政議,傅經以對,言多法義
上以爲任公卿,由是爲光祿勳、御史大夫
建昭三年,代韋玄成爲丞相,封樂安侯,食邑六百戶
元帝崩,成帝即位,衡上疏戒妃匹,勸經學威儀之則,曰:
陛下秉至考,哀傷思慕不絕於心,未有遊虞弋射之宴,誠隆於慎終追遠,無窮已也
竊願陛下雖聖性得之,猶復加聖心焉
《詩》雲“煢煢在疚”,言成王喪畢思慕,意氣未能平也,蓋所以就文、武之業,崇大化之本也
臣又聞之師曰:“妃匹之際,生民之始,萬福之原
”婚姻之禮正,然後品物遂而天命全
孔子論《詩》以《關睢》爲始,言太上者民之父母,後夫人之行不侔乎天地,則無以奉神靈之統而理萬物之宜
故《詩》曰:“窈窕淑女,君子好仇
”言能致其貞淑,不貳其操,情慾之感無介乎容儀,宴私之意不形乎動靜,夫然後可以配至尊而爲宗廟主
此綱紀之首,王教之端也
自上世已來,三代興廢,未有不由此者也
願陛下詳覽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採有德,戒聲色,近嚴敬,遠技能
竊見聖德純茂,專精《詩》、《書》,好樂無厭
臣衡材駑,無以輔相善義,宣揚德音
臣聞《六經》者,聖人所以統天地之心,著善惡之歸,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於其本性者也
故審《六藝》之指,則天人之理可得而和,草木昆蟲可得而育,此永永不易之道也
及《論語》、《孝經》,聖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
臣又聞聖王之自爲動靜周旋,奉天承親,臨朝享臣,物有節文,以章人倫
蓋欽翼祗慄,事天之容也;溫恭敬遜,承親之禮也;正躬嚴恪,臨衆之儀也;嘉惠和說,饗下之顏也
舉錯動作,物遵其儀,故形爲仁義,動爲法則
孔子曰:“德義可尊,容止可觀,進退可度,以臨其民,是以其民畏而愛之,則而象之
”《大雅》雲:“敬慎威儀,惟民之則
”諸侯正月朝覲天子,天子惟道德,昭穆穆以視之,又觀以禮樂,饗醴乃歸
故萬國莫不獲賜祉福,蒙化而成俗
今正月初幸路寢,臨朝賀,置酒以饗萬方,傳曰“君子慎始”,願陛下留神動靜之節,使羣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楨,天下幸甚!
上敬納其言
頃之,衡復奏正南北郊,罷諸淫祀,語在《郊祀志》
初,元帝時,中書令石顯用事,自前相韋玄成及衡皆畏顯,不敢失其意
至成帝初即位,衡乃與御史大夫甄譚共奏顯,追條其舊惡,並及黨與
於是司隸校尉王尊劾奏:“衡、譚居大臣位,知顯等專權勢,作威福,爲海內患害,不以時白奏行罰,而阿諛曲從,附下罔上,無大臣輔政之義
既奏顯等,不自陳不忠之罪,而反揚著先帝任用傾覆之徒,罪至不道
”有詔勿劾
衡慚懼,上疏謝罪
因稱病乞骸骨,上丞相樂安侯印綬
上報曰:“君以道德修明,位在三公,先帝委政,遂及朕躬
君遵修法度,勤勞公家,朕嘉與君同心合意,庶幾有成
今司隸校尉尊妄詆欺,加非於君,朕甚閔焉
方下有司問狀,君何疑而上書歸侯乞骸骨,是章朕之未燭也
傳不云乎?‘禮義不愆,何恤人之言!’君其察焉
專精神,近醫藥,強食自愛
”因賜上尊酒、養牛
衡起視事
上以新即位,褒優大臣,然羣下多是王尊者
衡嘿嘿不自安,每有水旱,風雨不時,連乞骸骨讓位
上輒以詔書慰撫,不許
久之,衡子昌爲越騎校尉,醉殺人,系詔獄
越騎官屬與昌弟且謀篡昌
事發覺,衡免冠徒跣待罪,天子使謁者詔衡冠履
而有司奏衡專地盜土,衡竟坐免
初,衡封僮之樂安鄉,鄉本田堤封三千一百頃,南以閩佰爲界
初元元年,郡圖誤以閩佰爲平陵佰
積十餘歲,衡封臨淮郡,遂封真平陵佰以爲界,多四百頃
至建始元年,郡乃定國界,上計簿,更定圖,言丞相府
衡謂所親吏趙殷曰:“主簿陸賜故居奏曹,習事,曉知國界,署集曹掾
”明年治計時,衡問殷國界事:“曹欲奈何?”殷曰:“賜以爲舉計,令郡實之
恐郡不肯從實,可令家丞上書
”衡曰:“顧當得不耳,何至上書?”亦不告曹使舉也,聽曹爲之
後賜與屬明舉計曰:“案故圖,樂安鄉南以平陵佰爲界,不從故而以閩佰爲界,解何?”郡即復以四百頃付樂安國
衡遣從史之僮,收取所還田租谷千餘石入衡家
司隸校尉駿、少府忠行廷尉事劾奏“衡監臨盜所主守直十金以上
《春秋》之義,諸侯不得專地,所以一統尊法制也
衡位三公,輔國政,領計簿,知郡實,正國界,計簿已定而背法制,專地盜土以自益,及賜、明阿承衡意,猥舉郡計,亂減縣界,附下罔上,擅以地附益大臣,皆不道
”於是上可其奏,勿治,丞相免爲庶人,終於家
子鹹亦明經,歷位九卿
家世多爲博士者
張禹字子文,河內軹人也
至禹父徙家蓮勺
禹爲兒,數隨家至市,喜觀於卜相者前
久之,頗曉其別蓍布卦意,時從旁言
卜者愛之,又奇其面貌,謂禹父:“是兒多知,可令學經
”及禹壯,至長安學,從沛郡施讎受《易》,琅邪王陽、膠東庸生問《論語》,既皆明習,有徒衆,舉爲郡文學
甘露中,諸儒薦禹,有詔太子太傅蕭望之問
禹對《易》及《論語》大義,望之善焉,奏禹經學精習,有師法,可試事
奏寢,罷歸故宮
久之,試爲博士
初元中,立皇太子,而博士鄭寬中以《尚書》授太子,薦言禹善說《論語》
詔令禹授太子《論語》,由是遷光祿大夫
數歲,出爲東平內史
元帝崩,成帝即位,徵禹、寬中,皆以師賜爵關內侯,寬中食邑八百戶,禹六百戶
拜爲諸吏光祿大夫,秋中二千石,給事中,領尚書事
是時,帝舅陽平侯王鳳爲大將軍,輔政專權
而上富於春秋,謙讓,方鄉經學,敬重師傅
而禹與鳳並領尚書,內不相安,數病,上書乞骸骨,欲退避鳳
上報曰:“朕以幼年執政,萬機懼失其中,君以道德爲師,故委國政
君何疑而數乞骸骨,忽忘雅素,欲避流言?朕無聞焉
君其固心致思,總秉諸事,推以孳孳,無違朕意
”加賜黃金百斤、養牛、上尊酒,太官致餐,侍醫視疾,使者臨問
禹惶恐,復起視事,河平四年代王商爲丞相,封安昌侯
爲相六歲,鴻嘉元年以老病乞骸骨,上加優再三,乃聽許
賜安車駟馬,黃金百斤,罷就第,以列侯朝朔望,位特進,見禮如丞相,置從事史五人,益封四百戶
天子數加賞賜,前後數千萬
禹爲人謹厚,內殖貨財,家以田爲業
及富貴,多買田至四百頃,皆涇、渭溉灌,極膏腴上賈
它財物稱是
禹性習知音聲,內奢淫,身居大第,後堂理絲竹管絃
禹成就弟子尤著者,淮陽彭宣至大司空,沛郡戴崇至少府九卿
宣爲人恭儉有法度,而崇愷弟多智,二人異行,禹心親愛崇,敬宣而疏之
崇每候禹,常責師宜置酒設樂與弟子相娛
禹將崇入後堂飲食,婦女相對,優人管絃鏗鏘極樂,昏夜乃罷
而宣之來也,禹見之於便坐,講論經義,日晏賜食,不過一肉卮酒相對
宣未嘗得至後堂
及兩人皆聞知,各自得也
禹年老,自治冢塋,起祠室,好平陵肥牛亭部處地,又近延陵,奏請求之,上以賜禹,詔令平陵徙亭它所
曲陽侯根聞而爭之:“此地當平陵寢廟衣冠所出遊道,禹爲師傅,不遵謙讓,至求衣冠所遊之道,又徙壞舊亭,重非所宜
孔子稱‘賜愛其羊,我愛其禮’,宜更賜禹它地
”根雖爲舅,上敬重之不如禹,根言雖切,猶不見從,卒以肥牛亭地賜禹
根由是害禹寵,數毀惡之
天子愈益敬厚禹
禹每病,輒以起居聞,車駕自臨問之
上親拜禹牀下,禹頓首謝恩,因歸誠,言:“老臣有四男一女,愛女其於男,遠嫁爲張掖太守蕭鹹妻,不勝父子私情,思與相近
”上即時徙鹹爲弘農太守
又禹小子未有宮,上臨候禹,禹數視其小子,上即禹牀下拜爲黃門郎,給事中
禹雖家居,以特進爲天子師,國家每有大政,必與定議
永始、元延之間,日蝕、地震尤數,吏民多上書言災異之應,譏切王氏專政所致
上懼變異數見,意頗然之,而未有以明見,乃車駕至禹弟,闢左右,親問禹以天變,因用吏民所言王氏事示禹
禹自見年老,子孫弱,又與曲陽侯不平,恐爲所怨
禹則謂上曰:“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間,日蝕三十餘,地震五,或爲諸侯自殺,或夷狄侵中國,災變之異深遠難見,故聖人罕言命,不語怪神
性與天道,自子贛之屬不得聞,何況淺見鄙儒之所言!陛下宜修政事以善應之,與下同其福喜,此經義意也
新學小生,亂道誤人,宜無信用,以經術斷之
”上雅信愛禹,曲此不疑王氏
後曲陽侯根及諸王子弟聞知禹言,皆喜說,遂親就禹
禹見時有變異,若上體不安,常擇日潔齋露蓍,正衣冠立筮,得吉卦則獻其佔,如有不吉,禹爲感動有憂色
成帝崩,禹及事哀帝,建平二年薨,諡曰節侯
禹四子,長子宏嗣侯
官至太常,列於九卿
三弟皆爲校尉、散騎、諸曹
初,禹爲師,以上難數對己問經,爲《論語章句》獻之
始,魯扶卿及夏侯勝、王陽、蕭望之、韋玄成皆說《論語》,篇第或異
禹先事王陽,後從庸生,採獲所安,最後出而尊貴
諸儒爲之語曰:“欲爲《論》,念張文
”由是學者多從張氏,餘家寢微
孔光字子夏,孔子十四世之孫也
孔子生伯魚鯉,鯉生子思伋,伋生子上帛,帛生子家求,求生子真箕,箕生子高穿
穿生順,順爲魏相
順生鮒,鮒爲陳涉博士,死陳下
鮒弟子襄爲孝惠博士、長沙太博
襄生忠,忠生武及安國,武生延年
延年生霸,字次儒
霸生光焉
安國、延年皆以治《尚書》爲武帝博士
安國至臨淮太守
霸亦治《尚書》,事太傅夏侯勝,昭帝末年爲博士,宣帝時爲太中大夫,以選授皇太子經,遷詹事、高密相
是時,諸侯王相在郡守上
元帝即位,徵霸,以師賜爵關內侯,食邑八百戶,號褒成君,給事中,加賜黃金二百斤,第一區,徙名數於長安
霸爲人謙退,不好權勢,常稱爵位泰過,何德以堪之!上欲致霸相位,自御史大夫貢禹卒,及薛廣德免,輒欲拜霸
霸讓位,自陳至三,上深知其至誠,乃弗用
以是敬之,賞賜甚厚
及霸薨,上素服臨吊者再,至賜東園祕器、錢、帛,策贈以列侯禮,諡曰烈君
霸四子,長子福嗣關內侯
次子捷、捷弟喜皆列校尉、諸曹
光,最少子也,經學尤明,年未二十,舉爲議郎
光祿勳匡衡舉光方正,爲諫大夫
坐議有不合,左遷虹長,自免歸教授
成帝初即位,舉爲博士,數使錄冤獄,行風俗,振贍流民,奉使稱旨,由是知名
是時,博士選三科,高爲尚書,次爲刺史,其不通政事,以久次補諸侯太傅
光以高第爲尚書,觀故事品式,數歲明習漢制及法令
上甚信任之,轉爲僕射、尚書令
有詔光周密謹慎,未嘗有過,加諸吏官,以子男放爲侍郎,給事黃門
數年,遷諸吏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給事中,賜黃金百斤,領尚書事
後爲光祿勳,復領尚書,諸吏給事中如故,凡典樞機十餘年,守法度,修故事
上有所問,據經法以心所安而對,不希指苟合;如或不從,不敢強諫爭,以是久而安
時有所言,輒削草稿,以爲章主之過,以奸忠直,人臣大罪也
有所薦舉,唯恐其人之聞知
沐日歸休,兄弟妻子燕語,終不及朝省政事
或問光:“溫室省中樹皆何木也?”光嘿不應,更答以他語,其不泄如是
光,帝師傅子,少以經行自著,進官蚤成
不結黨友,養遊說,有求於人
既性自守,亦其勢然也
徙光祿勳爲御史大夫
綏和中,上即位二十五年,無繼嗣,至親有同產弟中山孝王及同產弟子定陶王在
定陶王好學多材,子帝子行
而王祖母傅太后陰爲王求漢嗣,私事趙皇后、昭儀及帝舅大司馬驃騎將軍王根,故皆勸上
上於是召丞相翟方進、御史大夫光、右將軍廉褒、後將軍朱博,皆引入禁中,議中山、定陶王誰宜爲嗣者
方進、根以爲:“定陶王帝弟之子,《禮》曰:‘昆弟之子猶子也’,‘爲其後者爲之子也’,定陶王宜爲嗣
”褒、傅皆如方進、根議
光獨以爲禮立嗣以親,中山王先帝之子,帝親弟也,以《尚書盤庚》殷之及王爲比,中山王宜爲嗣
上以《禮》兄弟不相入廟,又皇后、昭儀欲立定陶王,故遂立爲太子
光以議不中意,左遷廷尉
光久典尚書,練法令,號稱詳平
時定陵侯淳于長坐大逆誅,長小妻虒始等六人皆以長事未發覺時棄去,或更嫁
用長事發,丞相方進,大司空武議,以爲:“令,犯法者各以法時律令論之,明有所訖也,長犯大逆時,虒始等見爲長妻,已有當坐之罪,與身犯法無異
後乃棄去,於法無以解
請論
”光議以爲:“大逆無道,父母妻子同產無少長皆棄市,欲懲後犯法者也
夫婦之道,有義則合,無義則離
長未自知當坐大逆之法,而棄去虒始等,或更嫁,義已絕,而欲以爲長妻論殺之,名不正,不當坐
”有詔“光議是”
是歲,右將軍褒、後將軍博坐定陵、紅陽侯皆免爲庶人
以光爲左將軍,居右將軍官職,執金吾王鹹爲右將軍,居後將軍官職
罷後將軍官
數月,丞相方進薨,召左將軍光,當拜,已刻侯印書贊,上暴崩,即其夜於大行前拜受丞相、博山侯印綬
哀帝初即位,躬行儉約,省減諸用,政事由己出,朝廷翕然,望至治焉
褒賞大臣,益封光千戶
時,成帝母太皇太后自居長樂宮,而帝祖母定陶傅太后在國邸,有詔問丞相、大司空:“定陶共王太后宜當何居?”光素聞傅太后爲人剛暴,長於權謀,自帝在襁褓而養長教道至於成人,帝之立又有力
光心恐傅太后與政事,不欲令與帝旦夕相近,即議以爲定陶太后宜改築宮
大司空何武曰:“可居北宮
”上從武言
北宮有紫房複道通未央宮,傅太后果從複道朝夕至帝所,求欲稱尊號,貴寵其親屬,使上不得直道行
頃之,太后從弟子傅遷在左右尤傾邪,上免官遣歸故郡
傅太后怒,上不得已復留遷
光與大司空師丹奏言:“詔書‘侍中、駙馬都尉遷巧佞無義,漏泄不忠,國之賊也,免歸故郡
’復有詔止
天下疑惑,無所取信,虧損聖德,誠不小愆
陛下以變異連見,避正殿,見羣臣,思求其故,至今未有所改
臣請歸遷故郡,以銷奸黨,應天戒
”卒不得遣,復爲侍中
脅於傅太后,皆此類也
又傅太后欲與成帝母俱稱尊號,羣下多順詣,言母以子貴,宜立尊號以厚孝道
唯師丹與光持不可
上重違大臣正議,又內迫傅太后,猗違者連歲
丹以罪免,而朱博代爲大司空
光自先帝時議繼嗣有持異之隙矣,又重忤傅太后指,由是傅氏在位者與朱博爲表裏,共毀譖光
後數月遂策免光曰:“丞相者,朕之股肱,所與共承宗廟,統理海內,輔朕之不逮以治天下也
朕既不明,災異重仍,日月無光,山崩河決,五星失行,是章朕之不德而股肱之不良也
君前爲御史大夫,輔翼先帝,出入八年,卒無忠言嘉謀;今相朕,出入三年,憂國之風復無聞焉
陰陽錯謬,歲比不登,天下空虛,百姓饑饉,父子分散,流離道路,以十萬數
而百官羣職曠廢,奸軌放縱,盜賊並起,或攻官寺,殺長吏
數以問君,君無怵惕憂懼之意,對毋能爲
是以羣卿大夫鹹惰哉莫以爲意,咎由君焉
君秉社稷之重,總百僚之任,上無以匡朕之闕,下不能綏安百姓
《書》不云乎?‘毋曠庶官,天工人其代之’
於虖!君其上丞相、博山侯印綬,罷歸

光退閭里,杜門自守
而朱博代爲丞相,數月,坐承傅太后指妄奏事自殺
平當代爲丞相,數月薨
王嘉復爲丞相,數諫爭忤指
旬歲間閱三相,議者皆以爲不及光
上由是思之
會元壽元年正月朔日有蝕之,後十餘日傅太后崩
是月,徵光詣公車,問日蝕事
光對曰:“臣聞日者,衆陽之宗,人君之表,至尊之象
君德衰微,陰道盛強,侵蔽陽明,則日蝕應之
《書》曰‘羞用五事’,‘建用皇極’
如貌、言、視、聽、思失,大中之道不立,則咎徵荐臻,六極屢降
皇之不極,是爲大中不立,其傳曰‘時則有日月亂行’,謂朓、側匿,甚則薄蝕是也
又曰‘六沴之作’,歲之朝曰三朝,其應至重
乃正月辛丑朔日有蝕之,變見三朝之會
上天聰明,苟無其事,變不虛生
《書》曰‘惟先假王正厥事’,言異變之來,起事有不正也
臣聞師曰,天左與王者,故災異數見,以譴告之,欲其改更
若不畏懼,有以塞除,而輕忽簡誣,則兇罰加焉,其至可必
《詩》曰:‘敬之敬之,天惟顯思,命不易哉!’又曰:‘畏天之威,於時保之
’皆謂不懼者兇,懼之則吉也
陛下聖德聰明,兢兢業業,承順天戒,敬畏變異,勤心虛己,延見羣臣,思求其故,然後敕躬自約,總正萬事,放遠讒說之黨,援納斷斷之介,退去貪殘之徒,進用賢良之吏,平刑罰,薄賦斂,恩澤加於百姓,誠爲政之大本,應變之至務也
天下幸甚
《書》曰‘天既付命正厥德’,言正德以順天也
又曰‘天棐諶辭’,言有誠道,天輔之也
明承順天道在於崇德博施,加精至誠,孳孳而已
俗之祈禳小數,終無益於應天塞異,銷禍興福,較然甚明,無可疑惑

書奏,上說,賜光束帛,拜爲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給事中,位次丞相
詔光舉可尚書令者封上,光謝曰:“臣以朽材,前比歷位典天職,卒無尺寸之效,倖免罪誅,全保首領,今復拔擢,備內朝臣,與聞政事
臣光智謀淺短,犬馬齒,誠恐一旦顛仆,無以報稱
竊見國家故事,尚書以久次轉遷,非有踔絕之能,不相逾越
尚書僕射敞,公正勤職,通敏於事,可尚書令
謹封上
”敞以舉故,爲東平太守
敞姓成公,東海人也
光爲大夫月餘,丞相嘉下獄死,御史大夫賈延免
光復爲御史大夫,二月爲丞相,復故國博山侯
上乃知光前免非其罪,以過近臣毀短光者,復免傅嘉,曰:“前爲侍中,毀譖仁賢,誣訴大臣,令俊艾者久失其位
嘉傾覆巧僞,挾奸以罔上,崇黨以蔽朝,傷善以肆意
《詩》不云乎?‘讒人罔極,交亂四國
’其免嘉爲庶人,歸故郡

明年,定三公官,光更爲大司徒
會哀帝崩,太皇太后以新都侯王莽爲大司馬,徵立中山王,是爲平帝
帝年幼,太后稱制,委政於莽
初,哀帝罷黜王氏,故太后與莽怨丁、傅、董賢之黨
莽以光爲舊相名儒,天下所信,太后敬之,備禮事光
所欲搏擊,輒爲草,以太后指風光令上之,睚眥莫不誅傷
莽權日盛,光憂懼不知所出,上書乞骸骨
莽白太后:“帝幼少,宜置師傅
”徙光爲帝太傅,位四輔,給事中,領宿衛供養,行內署門戶,省服御食物
明年,徙爲太師,而莽爲太傅
光常稱疾,不敢與莽並
有詔朝朔望,領城門兵
莽又風羣臣奏莽功德,稱宰衡,位在諸侯王上,百官統焉
光愈恐,固稱疾辭位
太后詔曰:“太師光,聖人之後,先師之子,德行純淑,道不通明,居四輔職,輔道於帝
今年耆有疾,俊艾大臣,惟國之重,其猶不可以闕焉
《書》曰‘無遺耇老’,國之將興,尊師而重傅
其令太師毋朝,十日一賜餐
賜太師靈壽杖,黃門令爲太師省中坐置幾,太師入省中用杖,賜餐十七物,然後歸老於第,官屬按職如故

光凡爲御史大夫、丞相各再,一爲大司徒、太傅、太師,歷三世,居公輔位前後十七年
自爲尚書,止不教授,後爲卿,時會門下大生講問疑難,舉大義雲
其弟子多成就爲博士、大夫者,見師居大位,幾得其助力,光終無所薦舉,至或怨之
其公如此
光年七十,元始五年薨
莽白太后,使九卿策贈以太師、博山侯印綬,賜乘輿、祕器、金錢、雜帛
少府供張,諫大夫持節與謁者二人使護喪事,博士護行禮
太后跡遣中謁者持節視喪
公卿百官會弔送葬
載以乘輿轀輬及副各一乘,羽林孤兒諸生合四百人挽送
車萬餘輛,道路皆舉音以過喪
將作穿復土,可甲卒五百人,起墳如大將軍王鳳制度
諡曰簡烈侯
初,光以丞相封,後益封,凡食邑萬一千戶
疾甚,上書讓還七千戶,及還所賜一第
子放嗣
莽篡位後,以光兄子永爲大司馬,封侯
昆弟子至卿大夫四五人
始光父霸以初元元年爲關內侯食邑
霸上書求奉孔子祭祀,元帝下詔曰:“其令師褒成君關內侯霸以所食邑八百戶祀孔子焉
”故霸還長子福名數於魯,奉夫子祀
霸薨,子福嗣
福薨,子房嗣
房薨,子莽嗣
元始元年,封周公、孔子後爲列侯,食邑各二千戶
莽更封爲褒成侯,後避王莽,更名均
馬宮字遊卿,東海戚人也
治《春秋》嚴氏,以射策甲科爲郎,遷楚長史,免官
後爲丞相史司直
師丹薦宮行能高潔,遷廷尉平,青州刺史,汝南、九江太守,所在見稱
徵爲詹事,光祿勳,右將軍,代孔光爲大司徒,封扶德侯
光爲太師薨,宮復代光爲太師,兼司徒官
初,宮哀帝時與丞相、御史雜議帝祖母傅太后諡,及元始中,王莽發傅太后陵徙歸定陶,以民葬之,追誅前議者
宮爲莽所厚,獨不及,內慚懼,上書謝罪乞骸骨
莽以太皇太后詔賜宮策曰:
太師、大師徒、扶德侯上書言:“前以光祿勳議故定陶共王母諡,曰‘婦人以夫爵尊爲號,諡宜曰孝元傅皇后,稱渭陵東園
’臣知妾不得體君,卑不得敵尊,而希指雷同,詭經闢說,以惑誤上
爲臣不忠,當伏斧鉞之誅,幸蒙灑心自新,又令得保首領
伏自惟念,入稱四輔,出備三公,爵爲列侯,誠無顏復望闕廷,無心復居官府,無宜復食國邑
願上太師、大司徒、扶德侯印綬,避賢者路
”下君章有司,皆以爲四輔之職爲國維綱,三公之任鼎足承君,不有鮮明固守,無以居位
如君言至誠可聽,惟君之惡在灑心前,不敢文過,朕甚多之,不奪君之爵邑,以著“自古皆有死”之義
其上太師、大司徒印綬使者,以侯就第
王莽篡位,以宮爲太子師,卒官
本姓馬矢,宮仕學,稱馬氏雲
贊曰:自孝武興學,公孫弘以儒相,其後蔡義、韋賢、玄成、匡衡、張禹、翟方進、孔光、平當、馬宮及當子晏鹹以儒宗居宰相位,服儒衣冠,傳先王語,其醞藉可也,然皆持祿保位,被阿諛之譏
彼以古人之跡見繩,烏能勝其任乎!
暫無
暫無
暫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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