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 · 傳 · 竇田灌韓傳
竇嬰字王孫,孝文皇后從兄子也
父世觀津人也
喜賓客
孝文時爲吳相,病免
孝景即位,爲詹事
帝弟樑孝王,母竇太后愛之
孝王朝,因燕昆弟飲
是時,上未立太子,酒酣,上從容曰:“千秋萬歲後傳王
”太后歡
嬰引卮酒進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傳,漢之約也,上何以得傳樑王!”太后由此憎嬰
嬰亦薄其官,因病免
太后除嬰門籍,不得朝請
孝景三年,吳、楚反、上察宗室諸竇無如嬰賢,召入見,固讓謝,稱病不足任
太后亦慚
於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孫寧可以讓邪?”乃拜嬰爲大將軍,賜金千斤
嬰言爰盎、欒布諸名將賢士在家者進之
所賜金,陳廊廡下,軍吏過,輒令財取爲用,金無入家者
嬰守滎陽,監齊、趙兵
七國破,封爲魏其侯
遊士賓客爭歸之
每朝議大事,條侯、魏其,列侯莫敢與亢禮
四年,立慄太子,以嬰爲傅
七年,慄太子廢,嬰爭弗能得,謝病,屏居藍田南山下數月,諸竇賓客辯士說,莫能來
樑人高遂乃說嬰曰:“能富貴將軍者,上也;能親將軍者,太后也
今將軍傅太子,太子廢,爭不能拔,又不能死,自引謝病,擁趙女屏閒處而不朝,只加懟自明,揚主之過
有如兩宮奭將軍,則妻子無類矣
”嬰然之,乃起,朝請如故
桃侯免相,竇太后數言魏其
景帝曰:“太后豈以臣有愛相魏其者?魏其沾沾自喜耳,多易,難以爲相持重
”遂不用,用建陵侯衛綰爲丞相
田蚡,孝景王皇后同母弟也,生長陵
竇嬰已爲大將軍,方盛,蚡爲諸曹郎,未貴,往來侍酒嬰所,跪起如子姓
及孝景晚節,蚡益貴幸,爲中大夫
辯有口,學《盤盂》諸書,王皇后賢之
孝景崩,武帝初即位,蚡以舅封爲武安侯,弟勝爲周陽侯
蚡新用事,卑下賓客,進名士家居者貴之,欲以傾諸將相
上所填撫,多蚡賓客計策
會丞相綰病免,上議置丞相、太尉
藉福說蚡曰:“魏其侯貴久矣,素天下士歸之
今將軍初興,未如,即上以將軍爲相,必讓魏其
魏其爲相,將軍必爲太尉
太尉、相尊等耳,有讓賢名
”蚡乃微言太后風上,於是乃以嬰爲丞相,蚡爲太尉
藉福賀嬰,因吊曰:“君侯資性喜善疾惡,方今善人譽君侯,故至丞相;然惡人衆,亦且毀君侯
君侯能兼容,則幸久;不能,今以毀去矣
”嬰不聽
嬰、蚡俱好儒術,推轂趙綰爲御史大夫,王臧爲郎中令
迎魯申公,欲設明堂,令列侯就國,除關,以禮爲服制,以興太平
舉謫諸竇宗室無行者,除其屬籍
諸外家爲列侯,列侯多尚公主,皆不欲就國,以故毀日至竇太后
太后好黃、老言,而嬰、蚡、趙綰等務隆推儒術,貶道家言,是以竇太后滋不說
二年,御史大夫趙綰請毋奏事東宮
竇太后大怒,曰:“此欲復爲新垣平邪!”乃罷逐趙綰、王臧,而免丞相嬰、太尉蚡,以柏至侯許昌爲丞相,武強侯莊青翟爲御史大夫
嬰、蚡以侯家居
蚡雖不任職,以王太后故親倖,數言事,多效,士吏趨勢利者皆去嬰而歸蚡
蚡日益橫
六年,竇太后崩,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喪事不辦,免
上以蚡爲丞相,大司農韓安國爲御史大夫
天下士郡諸侯愈益附蚡
蚡爲人貌侵,生貴甚
又以爲諸侯王多長,上初即位,富於春秋,蚡以肺附爲相,非痛折節以禮屈之,天下不肅
當是時,丞相入奏事,語移日,所言皆聽
薦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權移主上
上乃曰:“君除吏盡未?吾亦欲除吏
”嘗請考工地益宅,上怒曰:“遂取武庫!”是後乃退
召客飲,坐其兄蓋侯北鄉,自坐東鄉,以爲漢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橈
由此滋驕,治宅甲諸第,田園極膏腴,市買郡縣器物相屬於道
前堂羅鐘鼓,立曲旃;後房婦女以百數
諸奏珍物狗馬玩好,不可勝數
而嬰失竇太后,益疏不用,無勢,諸公稍自引而怠驁,唯灌夫獨否
故嬰墨墨不得意,而厚遇夫也
灌夫字仲孺,潁陰人也
父張孟,嘗爲潁陰侯灌嬰舍人,得幸,因進之,至二千石,故蒙灌氏姓爲灌孟
吳、楚反時,潁陰侯灌嬰爲將軍,屬太尉,請孟爲校尉
夫以千人與父俱
孟年老,潁陰侯強請之,鬱郁不得意,故戰常陷堅,遂死吳軍中
漢法,父子俱,有死事,得與喪歸,夫不肯隨喪歸
奮曰:“願取吳王若將軍頭以報父仇!”於是夫被甲持戟,募軍中壯士所善願從數十人
及出壁門,莫敢前
獨兩人及從奴十餘騎馳入吳軍,至戲下,所殺傷數十人
不得前,復還走漢壁,亡其奴,獨與一騎歸
夫身中大創十餘,適有萬金良藥,故得無死
創少瘳,又復請將軍曰:“吾益知吳壁曲折,請復往
”將軍壯而義之,恐亡夫,乃言太尉,太尉召固止之
吳軍破,夫以此名聞天下
潁陰侯言夫,夫爲郎中將
數歲,坐法去,家居長安中,諸公莫不稱,由是復爲代相
武帝即位,以爲淮陽天下郊,勁兵處,故徙夫爲淮陽太守
人爲太僕
二年,夫與長樂衛尉竇甫飲,輕重不得,夫醉,搏甫
甫,竇太后昆弟
上恐太后誅夫,徙夫爲燕相
數歲,坐法免,家居長安
夫爲人剛直,使酒,不好面諛
貴戚諸勢在己之右,欲必陵之;士在己左,愈貧賤,尤益禮敬,與鈞
稠人廣衆,薦寵下輩
士亦以此多之
夫不好文學,喜任俠,已然諾
諸所與交通,無非豪桀大猾
家累數千萬,食客日數十百人
波池田園,宗族賓客爲權利,橫潁川
潁川兒歌之曰:“潁水清,灌氏寧;潁水濁,灌氏族

夫家居,卿相侍中賓客益衰
及竇嬰失勢,亦欲倚夫引繩排根生平慕之後棄者
夫亦得嬰通列侯宗室爲名高
兩人相爲引重,其遊如父子然,相得歡甚,無厭,恨相知之晚
夫嘗有服,過丞相蚡
蚡從容曰:“吾欲與仲孺過魏其侯,會仲孺有服
”夫曰:“將軍乃肯幸臨況魏其侯,夫安敢以服爲解!請語魏其具,將軍旦日蚤臨
”蚡許諾
夫以語嬰
嬰與夫人益市牛酒,夜灑掃張具至旦
平明,令門下侯司
至日中,蚡不來
嬰謂夫曰:“丞相豈忘之哉?”夫不懌,曰:“夫以服請,不宜
”乃駕,自往迎蚡
蚡特前戲許夫,殊無意往
夫至門,蚡尚臥也
於是夫見,曰:“將軍昨日幸許過魏其,魏其夫妻治縣,至今未敢嘗食
”蚡悟,謝曰:“吾醉,忘與仲孺言
”乃駕往
往又徐行,夫愈益怒
及飲酒酣,夫起舞屬蚡,蚡不起
夫徙坐,語侵之
嬰乃扶夫去,謝蚡
蚡卒飲至夜,極歡而去
後蚡使藉福請嬰城南田,嬰大望曰:“老僕雖棄,將軍雖貴,寧可以勢相奪乎!”不許
夫聞,怒罵福
福惡兩人有隙,乃謾好謝蚡曰:“魏其老且死,易忍,且待之
”已而蚡聞嬰、夫實怒不予,亦怒曰:“魏其子嘗殺人,蚡活之
蚡事魏其無所不可,愛數頃田?且灌夫何與也?吾不敢復求田!”由此大怒
元光四年春,蚡言灌夫家在潁川,橫甚,民苦之
請案之
上曰:“此丞相事,何請?”夫亦持蚡陰事,爲奸利,受淮南王金與語言
賓客居間,遂已,俱解
夏,蚡取燕王女爲夫人,太后詔召列侯宗室皆往賀
嬰過夫,欲與俱
夫謝曰:“夫數以酒失過丞相,丞相今者又與夫有隙
”嬰曰:“事已解
”強與俱
酒酣,蚡起爲壽,坐皆避席伏
已嬰爲壽,獨故人避席,餘半膝席
夫行酒,至蚡,蚡膝席曰:“不能滿觴
”夫怒,因嘻笑曰:“將軍貴人也,畢之!”時蚡不肯
行酒次至臨汝侯灌賢,賢方與程不識耳語,又不避席
夫無所發怒,乃罵賢曰:“平生毀程不識不直一錢,今日長者爲壽,乃效女曹兒呫囁耳語!”蚡謂夫曰:“程、李俱東西宮衛尉,今衆辱程將軍,仲孺獨不爲李將軍地乎?”夫曰:“今曰斬頭穴匈,何知程、李!”坐乃起更衣,稍稍去
嬰去,戲夫
夫出,蚡遂怒曰:“此吾驕灌夫罪也
”乃令騎留夫,夫不得出
藉福起爲謝,案夫項令謝
夫愈怒,不肯順
蚡乃戲騎縛夫置傳舍,召長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詔
”劾灌夫罵坐不敬,系居室
遂其前事,遣吏分曹逐捕諸灌氏支屬,皆得棄市罪
嬰愧,爲資使賓客請,莫能解
蚡吏皆爲耳目,諸灌氏皆仁匿,夫系,遂不得告言蚡陰事
嬰銳爲救夫,嬰夫人諫曰:“灌將軍得罪丞相,與太后家迕,寧可救邪?”嬰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無所恨
且終不令灌仲孺獨死,嬰獨生
”乃匿其家,竊出上書
立召人,具告言灌夫醉飽事,不足誅
上然之,賜嬰食,曰:“東朝廷辯之

嬰東朝,盛推夫善,言其醉飽得過,乃丞相以它事誣罪之
蚡盛毀夫所爲橫恣,罪逆不道
嬰度無可奈何,因言蚡短
蚡曰:“天下幸而安樂無事,蚡得爲肺附,所好音樂、狗馬、田宅,所愛倡優、巧匠之屬,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傑壯士與論議,腹誹而心謗,卬視天,俯畫地,闢睨兩官間,幸天下有變,而欲有大功
臣乃不如魏其等所爲
”上問朝臣:“兩人孰是?”御史大夫韓安國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馳不測之吳軍,身被數十創,名冠三軍,此天下壯士,非有大惡,爭杯酒,不足引它過以誅也
魏其言是
丞相亦言灌夫通姦猾,侵細民,家累鉅萬,橫恣潁川,輘轢宗室,侵犯骨肉,此所謂‘支大於幹,脛大於股,不折必披’
丞相信亦是
唯明主裁之
”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
內史鄭當時是魏其,後不堅
餘皆莫敢對
上怒內史曰:“公平生數言魏其、武安長短,今日廷論,局趣效轅下駒,吾並斬若屬矣!”即罷起入,上食太后
太后亦已使人候司,具以語太后
太后怒,不食,曰:“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歲後,皆魚肉之乎!且帝寧能爲石人邪!此特帝在,即彔彔,設百歲後,是屬寧有可信者乎?”上謝曰:“俱外家,故廷辨之
不然,此一獄吏所決耳
”是時,郎中令石建爲上分別言兩人
蚡已罷朝,出止車門,召御史大夫安國載,怒曰:“與長孺共一禿翁,何爲首鼠兩端?”安國良久謂蚡曰:“君何不自喜!夫魏其毀君,君當免冠解印綬歸,曰‘臣以肺附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
’如此,上必多君有讓,不廢君
魏其必愧,杜門齒齰舌自殺
今人毀君,君亦毀之,譬如要豎女子爭言,何其無大體也!”蚡謝曰:“爭時爭,不知出此

於是上使御史簿責嬰所言灌夫頗不讎,劾繫都司空
孝景時,嬰嘗受遺詔,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論上”
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諸公莫敢復明言於上
嬰乃使昆弟子上書言之,幸得召見
書奏,案尚書,大行無遺詔
詔書獨臧嬰家,嬰家丞封
乃劾嬰矯先帝詔害,罪當棄市
五年十月,悉論灌夫支屬
嬰良久乃聞有劾,即陽病痱,不食慾死
或聞上無意殺嬰,復食,治病,議定不死矣
乃有飛語爲惡言聞上,故以十二月晦論棄市渭城
春,蚡疾,一身盡痛,若有擊者,呼服謝罪
上使視鬼者瞻之,曰:“魏其侯與灌夫共守,笞欲殺之
”竟死
子恬嗣,元朔中有罪免
後淮南王安謀反,覺
始安入朝時,蚡爲太尉,迎安霸上,謂安曰:“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賢,高祖孫,即宮車晏駕,非大王立,尚誰立哉?”淮南王大喜,厚遺金錢財物
上自嬰、夫事時不直蚡,特爲太后故
及聞淮南事,上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韓安國字長孺,樑成安人也,後徒睢陽
嘗受《韓子》、雜說鄒田生所
事樑孝王,爲中大夫
吳、楚反時,孝王使安國及張羽爲將,扞吳兵於東界
張羽力戰,安國持重,以故吳不能過樑
吳、楚破、安國、張羽名由此顯樑
樑王以至親故,得自置相、二千石,出入遊戲,僣於天子
天子聞之,心不善
太后知帝弗善,乃怒樑使者,弗見,案責王所爲
安國爲樑使,見大長公主而泣曰:“何樑王爲人子之孝,爲人臣之忠,而太后曾不省也?夫前日吳、楚、齊、趙七國反,自關以東皆合從而西向,唯樑最親,爲限難
樑王念太后、帝在中,而諸侯擾亂,壹言泣數行而下,跪送臣等六人將兵擊卻吳、楚、吳、楚以故兵不敢西,而卒破亡,樑之力也
今太后以小苛禮責望樑王
樑王父兄皆帝王,而所見者大,故出稱蹕,入言警,車旗皆帝所賜,即以嫮鄙小縣,驅馳國中,欲誇諸侯,令天下知太后、帝愛之也
今樑使來,輒案責之,樑王恐,日夜滋泣思慕,不知所爲
何樑王之忠孝而太后不恤也?”長公主具以告太后,太后喜曰:“爲帝言之
”言之,帝心乃解,而免冠謝太后曰:“兄弟不能相教,乃爲太后遺憂
”悉見樑使,厚賜之
其後,樑王益親歡
太后、長公主更賜安國直千餘金
由此顯,結於漢
其後,安國坐法抵罪,蒙獄吏田申辱安國
安國曰:“死灰獨不復然乎?”甲曰:“然即溺之
”居無幾,樑內史缺,漢使使者拜安國爲樑內史,起徒中爲二千石
田甲亡
安國曰:“甲不就官,我滅而宗
”甲肉袒謝,安國笑曰:“公等足與治乎?”卒善遇之
內史之缺也,王新得齊人公孫詭,說之,欲請爲內史
竇太后聞,乃詔王以安國爲內史
公孫詭、羊勝說王求爲帝太子及益地事,恐漢大臣不聽,乃陰使人刺漢用事謀臣
及殺故吳相爰盎,景帝遂聞詭、勝等計劃,乃遣使捕詭、勝,必得
漢使十輩至樑,相以下舉國大索,月餘弗得
安國聞詭、勝匿王所,乃入見王而泣曰:“主辱者臣死
大王無良臣,故紛紛至此
今勝、詭不得,請辭賜死
”王曰:“何至此?”安國泣數行下,曰:“大王自度於皇帝,孰與太上皇之與高帝及皇帝與臨江王親?”王曰:“弗如也
”安國曰:“夫太上皇、臨江親父子間,然高帝曰‘提三尺取天下者朕也’,故太上終不得制事,居於櫟陽
臨江,適長太子,以一言過,廢王臨江;用宮垣事,卒自殺中尉府
何者?治天下終不用私亂公
語曰:‘雖有親父,安知不爲虎?雖有親兄,安知不爲狼?’今大王列在諸侯,訹邪臣浮說,犯上禁,橈明法
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於大王
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大王終不覺寤
有如太后宮車即晏駕,大王尚誰攀乎?”語未卒,王泣數行而下,謝安國曰:“吾今出之
”即日詭、勝自殺
漢使還報,樑事皆得釋,安國力也
景帝、太后益重安國
孝王薨,共王即位,安國坐法失官,家居
武帝即位,武安侯田蚡爲太尉,親貴用事
安國以五百金遺蚡,蚡言安國太后,上素聞安國賢,即召以爲北地都尉,遷爲大司農
閩、東越相攻,遣安國、大行王恢將兵
未至越,越殺其王降,漢兵亦罷
其年,田蚡爲丞相,安國爲御史大夫
匈奴來請和親,上下其議
大行王恢,燕人,數爲邊吏,習故事,議曰:“漢與匈奴和親,率不過數歲即背約
不如勿許,舉兵擊之
”安國曰:“千里而戰,即兵不獲利
今匈奴負戎馬足,懷鳥獸心,遷徙鳥集,難得而制
得其地不足爲廣,有其衆不足爲強,自上古弗屬
漢數千裏爭利,則人馬罷,虜以全制其敝,勢必危殆
臣故以爲不如和親
”羣臣議多附安國,於是上許和親
明年,雁門馬邑豪聶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親,親信邊,可誘以利致之,伏兵襲擊,必破之道也
”上乃召問公卿曰:“朕飾子女以配單于,幣帛文錦,賂之甚厚
單于待命加嫚,侵盜無已,邊竟數驚,朕甚閔之
今欲舉兵攻之,何如?”
大行恢對曰:“陛下雖未言,臣固願效之
臣聞全代之時,北有強胡之敵,內連中國之兵,然尚得養老長幼,種樹以時,倉廩常實,匈奴不輕侵也
今以陛下之威,海內爲一,天下同任,又遣子弟乘邊守塞,轉粟挽輸,以爲之備,然匈奴侵盜不已者,無它,以不恐之故耳
臣竊以爲擊之便

御史大夫安國曰:“不然
臣聞高皇帝嘗圍於平城,匈奴至者投鞍高如城者數所
平城之飢,七日不食,天下歌之,及解圍反位,而無忿怒之心
夫聖人以天下爲度者也,不以己私怒傷天下之功,故乃遣劉敬奉金千斤,以結和親,至今爲五世利
孝文皇帝又嘗壹擁天下之精兵聚之廣武常溪,然終無尺寸之功,而天下黔首無不憂者
孝文寤於兵之不可宿,故複合和親之約
此二聖之跡,足以爲效矣
臣竊以爲勿擊便

恢曰:“不然
臣聞五帝不相襲禮,三王不相復樂,非故相反也,各因世宜也
且高帝身被堅執銳,濛霧露,沐霜雪,行幾十年,所以不報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
今邊竟數驚,士卒傷死,中國槥車相望,此仁人之所隱也
臣故曰‘擊之便’

安國曰:“不然
臣聞利不十者不易業,功不百者不變常,是以古之人君謀事必就祖,發政佔古語,重作事也
且自三代之盛,夷狄不與正朔服色,非威不能制,強弗能服也,以爲遠方絕地不牧之民,不足煩中國也
且匈奴,輕疾悍亟之兵也,至如猋風,去如收電,畜牧爲業,弧弓射獵,逐獸隨草,居處無常,難得而制
今使邊郡久廢耕織,以支胡之常事,其勢不相權也
臣故曰‘勿擊便’

恢曰:“不然
臣聞鳳鳥乘於風,聖人因於時
昔秦繆公都雍,地方三百里,知時宜之變,攻取西戎,闢地千里,並國十四,隴西、北地是也
及後蒙恬爲秦侵胡,闢數千裏,以河爲竟,累石爲城,樹榆爲塞,匈奴不敢飲馬於河,置烽燧然後敢牧馬
夫匈奴獨可以威服,不可以仁畜也
今以中國之盛,萬倍之資,遣百分之一以攻匈奴,譬猶以強弩射且潰之癰也,必不留行矣
若是,則北發月氏可得而臣也
臣故曰‘擊之便’

安國曰:“不然
臣聞用兵者以飽待飢,正治以待其亂,定舍以待其勞
故接兵覆衆,伐國墮城,常坐而役敵國,此聖人之兵也
且臣聞之,衝風之衰,不能起毛羽;強弩之末,力不能入魯縞
夫盛之有衰,猶朝之必莫也
今將卷甲輕舉,深入長驅,難以爲功;從行則迫脅,衡行則中絕,疾則糧乏,徐則後利,不至千里,人馬乏食
兵法曰:‘遺人獲也
’意者有它繆巧可以禽之,則臣不知也;不然,則未見深入之利也
臣故曰‘勿擊便’

恢曰:“不然
夫草木遭霜者,不可以風過;清水明鏡,不可以形逃;通方之士,不可以文亂
今臣言擊之者,固非發而深入也,將順因單于之慾,誘而致之邊,吾選梟騎壯士陰伏而處以爲之備,審遮險阻以爲其戒
吾勢已定,或營其左,或營其右,或當其前,或絕其後,單于可禽,百全必取

上曰:“善
”乃從恢議,陰使聶壹爲間,亡入匈奴,謂單于曰:“吾能斬馬邑令丞,以城降,財物可盡得
”單于愛信,以爲然而許之
聶壹乃詐斬死罪囚,縣其頭馬邑城下,視單于使者爲信,曰:“馬邑長吏已死,可急來
”於是單于穿塞,將十萬騎入武州塞
當是時,漢伏兵車騎材官三十餘萬,匿馬邑旁谷中
衛尉李廣爲驍騎將軍,太僕公孫賀爲輕車將軍,大行王恢爲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爲材官將軍
御史大夫安國爲護軍將軍,諸將皆屬
約單于入馬邑縱兵
王恢、李息別從代主擊輜重
於是單于入塞,未至馬邑百餘里,覺之,還去
語在《匈奴傳》
塞下傳言單于已去,漢兵追至塞,度弗及,王恢等皆罷兵
上怒恢不出擊單于輜重也,恢曰:“始約爲入馬邑城,兵與單于接,而臣擊其輜重,可得利
今單于不至而還,臣以三萬人衆不敵,祗取辱
固知還而斬,然完陛下士三萬人
”於是下恢廷尉,廷尉當恢逗橈,當斬
恢行千金丞相蚡,蚡不敢言上,而言於太后曰:“王恢首爲馬邑事,今不成而朱恢,是爲匈奴報仇也
”上朝太后,太后以蚡言告上
上曰:“首爲馬邑事者恢,故發天下兵數十萬,從其言,爲此
且縱單于不可得,恢所部擊,猶頗可得,以尉士大夫心
今不誅恢,無以謝天下
”於是恢聞,乃自殺
安國爲人多大略,知足以當世取捨,而出於忠厚
貪耆財利,然所推舉皆廉士賢於己者
於樑舉壺遂、臧固,至它,皆天下名士,士亦以此稱慕之,唯天子以爲國器
安國爲御史大夫五年,丞相蚡薨
安國行丞相事,引墮車,蹇
上欲用安國爲丞相,使使視,蹇甚,乃更以平棘侯薛澤爲丞相
安國病免,數月,愈,復爲中尉
歲餘,徒爲衛尉
而將軍衛青等擊匈奴,破龍城
明年,匈奴大入邊
語在《青傳》
安國爲材官將軍,屯漁陽,捕生口虜,言匈奴遠去
即上言方佃作時,請且罷屯
罷屯月餘,匈奴大入上谷、漁陽
安國壁乃有七百餘人,出與戰,安國傷,入壁
匈奴虜略千餘人及畜產去
上怒,使使責讓安國
徙益東,屯右北平
是時,虜言當入東方
安國始爲御史大夫及護軍,後稍下遷
新壯將軍衛青等有功,益貴
安國既斥疏,將屯又失亡多,甚自愧,幸得罷歸,乃益東徙,意忽忽不樂,數月,病嘔血死
壺遂與太史遷等定漢律歷,官至詹事,其人深中篤行君子
上方倚欲以爲相,會其病卒
贊曰:“竇嬰、田蚡皆以外戚重,灌夫用一時決策,而各名顯,並位卿相,大業定矣
然嬰不知時變,夫亡術而不遜,蚡負貴而驕溢
凶德參會,待時而發,藉福區區其間,惡能救斯敗哉!以韓安國之見器,臨其摯而顛墜,陵夷以憂死,遇合有命,悲夫!若王恢爲兵首而受其咎,豈命也乎?
暫無
暫無
暫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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