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 · 序志
夫“文心”者,言爲文之用心也
昔涓子《琴心》,王孫《巧心》,“心”哉美矣,故用之焉
古來文章,以雕縟成體,豈取騶奭之羣言“雕龍”也?夫宇宙綿邈,黎獻紛雜;拔萃出類,智術而已
歲月飄忽,性靈不居;騰聲飛實,製作而已
夫有肖貌天地,稟性五才,擬耳目於日月,方聲氣乎風雷;其超出萬物,亦已靈矣
形同草木之脆,名逾金石之堅,是以君子處世,樹德建言
豈好辯哉?不得已也
詳觀近代之論文者多矣:至於魏文述《典》陳思序《書》應瑒《文論》陸機《文賦》仲洽《流別》宏範《翰林》,各照隅隙,鮮觀衢路
或臧否當時之才,或銓品前修之文,或泛舉雅俗之旨,或撮題篇章之意
魏《典》密而不周,陳《書》辯而無當,應《論》華而疏略,陸《賦》巧而碎亂,《流別》精而少巧,《翰林》淺而寡要
又君山、公幹之徒,吉甫、士龍之輩,泛議文意,往往間出,並未能振葉以尋根,觀瀾而索源
不述先哲之誥,無益後生之慮
蓋《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師乎聖,體乎經,酌乎緯,變乎騷;文之樞紐,亦云極矣
若乃論文敘筆,則囿別區分;原始以表末,釋名以章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
上篇以上,綱領明矣
至於割情析採,籠圈條貫摛神、性,圖風、勢,苞會、通,閱聲、字;崇替於《時序》,褒貶於《才略》,怊悵於《知音》,耿介於《程器》;長懷《序志》,以馭羣篇
下篇以下,毛目顯矣
位理定名,彰乎“大易”之數;其爲文用,四十九篇而已
昔涓子《琴心》,王孫《巧心》,“心”哉美矣,故用之焉
古來文章,以雕縟成體,豈取騶奭之羣言“雕龍”也?夫宇宙綿邈,黎獻紛雜;拔萃出類,智術而已
歲月飄忽,性靈不居;騰聲飛實,製作而已
夫有肖貌天地,稟性五才,擬耳目於日月,方聲氣乎風雷;其超出萬物,亦已靈矣
形同草木之脆,名逾金石之堅,是以君子處世,樹德建言
豈好辯哉?不得已也
詳觀近代之論文者多矣:至於魏文述《典》陳思序《書》應瑒《文論》陸機《文賦》仲洽《流別》宏範《翰林》,各照隅隙,鮮觀衢路
或臧否當時之才,或銓品前修之文,或泛舉雅俗之旨,或撮題篇章之意
魏《典》密而不周,陳《書》辯而無當,應《論》華而疏略,陸《賦》巧而碎亂,《流別》精而少巧,《翰林》淺而寡要
又君山、公幹之徒,吉甫、士龍之輩,泛議文意,往往間出,並未能振葉以尋根,觀瀾而索源
不述先哲之誥,無益後生之慮
蓋《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師乎聖,體乎經,酌乎緯,變乎騷;文之樞紐,亦云極矣
若乃論文敘筆,則囿別區分;原始以表末,釋名以章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
上篇以上,綱領明矣
至於割情析採,籠圈條貫摛神、性,圖風、勢,苞會、通,閱聲、字;崇替於《時序》,褒貶於《才略》,怊悵於《知音》,耿介於《程器》;長懷《序志》,以馭羣篇
下篇以下,毛目顯矣
位理定名,彰乎“大易”之數;其爲文用,四十九篇而已
《文心雕龍·序志》是《文心雕龍》的最後一篇,也就是本書的序言。本篇對作者寫《文心雕龍》一書的目的、意圖、方法、態度,特別是它的指導思想和內容安排等。都分別作了說明,因此,是研究《文心雕龍》全書和作者思想的重要篇章。
王孫:即王孫子是儒家,著有《巧心》。
②黎獻:黎,黎民,百姓;獻,賢人。指衆人中的賢人。
③“夫人肖貌天地”二句:《漢書·刑法志》:“夫人肖天地之貌,懷五常之性。”肖,像,相似。這裏有象徵的意思。五才,即“五常”,指仁、義、禮、智、信。
禮器:祭祀用的籩豆。籩,竹製的圓器;豆,木製,像高腳的盤子。仲尼:孔子的表字。南行:捧着祭器隨着孔子向南走,表示成了孔子的學生,協助老師完成某種典禮。
②小子:劉勰謙稱。
③弘:大,發揚光大。
④文體解散:指文章體制破壞。
⑤鞶(pán)帨:鞶,皮帶,古束衣用。帨,佩巾。
陳思:陳思王曹植。書:他的《與楊德祖書》,其中除評論了當時一些作家外還表達了他對文章修改的重視等。楊德祖:名修,當時的作家之一。是曹植的好友。
②隅隙:角落、縫隙,指不全面,或者次要的地方。
③密而不周:指《典論·論文》講才氣比較嚴密,講文體比較簡單,講才氣又只強調先天稟賦。周,全。
④功:指功效,功用。精而少功:指《文章流別志論》分類講文章的源流有見地,但沒有講各種文章的寫作要點,不切實用。
體乎經:文學創作以經書爲宗,即“宗經”,指《宗經》。
②文:有韻文。筆:無韻文。
③上篇:《文心雕龍》全書分上、下篇。上篇二十五篇,前五篇是總論,後二十篇是文體論。下篇二十五篇,包括創作論、文史論、批評論二十四篇和總序一篇。
④苞:同“包”,包括。會:指《附會》。通:指《通變》。
⑤崇替:興盛衰廢。
骨髓:指創作上的核心、本質問題。
②苟:隨便。
③環絡:環,繞;絡,馬籠頭。與上面“按轡”都指文壇上的活動。藻繪之府:與上句“文雅之場”同義,都指文壇。
傲岸:不隨時俗,性格高傲。泉石:隱居的山林。咀嚼:細嚼體味。
“文心”是講作文的用心的。從前,涓子曾經著有《琴心》,王孫子曾經寫過《巧心》,心可能是太靈巧了,所以人們經常將它作爲書名。從古以來的文章,需要修飾和文采才能構成,難道是效仿修飾語言猶如雕刻龍紋一樣的騶奭嗎?宇宙無窮無盡,常人和賢才總是混雜不分,超出一般的只靠才智罷了。時間飛快地過去,人的才智不能永存,要使聲名和事功可以流傳下去,只有靠創作罷了。人的容貌像天地,天就具有仁、義、禮、智、信等品性,耳目如同日月,聲音好似風雷,他超出萬物,可以說是很靈智的了。但是他的形體如同草木一樣脆弱,只有名聲勝過金石的堅固,可以不朽,因此,君子生於世上,就應該立德建言。這樣立言難道是他們喜歡辯論的緣故嗎?是爲了不朽之名而不得已啊!
我在七歲時,就夢見彩雲像錦繡一樣,於是便上天去採摘。過了三十歲,又曾在夜裏夢見手拿丹紅的祭器,跟隨孔子向南方走。天亮醒來,非常高興地自言自語說:“偉大的聖人多麼難於見到啊!可是他竟然降夢給小子我啊!”自從有人類以來,沒有像孔夫子這樣偉大的人了!要闡述明白聖人的意旨,最好是註釋經典,然而在這方面,馬融、鄭玄等大儒已經註釋得十分宏富精闢了,我就算有深刻的理解,也夠不上自成一家之言。只有文章的作用,確實是經典的旁枝,五種禮制靠它才得以形成,六種法典靠它才得以致用實施,君主臣子的政績之所以能夠光彩照耀,軍國大事之所以能夠昭彰顯明,都離不了文章。詳細推究它們的本源,沒有不是從聖人的經典那裏來的。然而由於離開聖人的時代太久遠了,文章的體制遭到破壞,作家愛好新奇,看重浮靡奇詭的言辭,好比在漂亮的羽毛上塗上彩色,在不用刺繡的佩巾上繡上花紋一樣,離文章的根本越來越遠,將要造成訛詭和浮濫了。《周書》裏講到文辭,認爲文章重在體現要義,孔子陳述的教訓,憎恨異端。《周書》的論辭和孔子的教訓所說的“不要好尚奇異”和“攻擊聲討異端”,都是作文應該體察的要義,根據這一要點我纔拿起筆桿,調和墨汁,開始論述創作寫作的問題,撰寫《文心雕龍》。
細看近代評論文章的作家不少。如魏文帝曹丕的《典論·論文》,陳思王曹植的《與楊德祖書》,應瑒的《文質論》,陸機的《文賦》,摯虞的《文章流別論》,李充的《翰林論》。他們都各自闡述了一種理論和一個觀點,很少有觀察到整個創作理論的。他們有的褒貶當時人才,有的品評前代賢人的文章,有的一般談論雅和俗的旨趣,有的約略舉出文章的用途。曹丕的《典論·論文》論點嚴密但不完備,曹植的《與楊德祖書》論文辨析清楚然而有不當之處,應瑒的《文質論》有文采但是粗疏簡略,陸機的《文賦》巧妙但顯得碎亂,摯虞的《文章流別論》寫得精心但不切實用,李充的《翰林論》淺薄而沒能抓住要領。再有桓譚、劉楨之流;應貞、陸雲之輩,他們往往泛泛地議論文章的用意,也往往在他們的文章裏間或出現,但是他們都不能從枝葉追尋到根本,由觀看波瀾而去探尋源頭。像這樣論議文章,不闡述先哲聖人的告誡教訓,對後輩的探討是無益處的。
《文心雕龍》一書的寫作,在根本上探索到道,在師法上仿效聖人,在體制上宗法於經書,在文采上斟酌取捨於讖緯之學,在變化上參考通變於《離騷》。本書論述文章關鍵,也可說探索到極點了。至於論述有韻文和無韻文,那就按文體區分開來,在分類論述的時候首先推求各體的來源,敘述它的流變;解釋各體的名稱,以闡明它的意義,選擇各體有代表性的作品來確定論述的篇章,陳述各體的理論構成系統,本書上部各篇文章的綱領就明確了。至於解剖文章的情理,分析文章的文采,全面考慮寫作條理:論述《神思》和《體性》,考慮《風骨》和《定勢》,包括《附會》和《通變》,觀察《聲律》《練字》和《章句》;從《時序》裏看到各時代文學的興盛與衰廢,在《才略》褒揚與貶抑歷代的作家,在《知音》裏敘述了怊恨惆悵的感情,在《程器》裏表現了憤懣不平的感慨,最後長抒情懷寫下了《序志》,用它來統馭全書衆多的篇章,本書下部所有篇章的細目便顯目了。按照理論系統來排列,確定各篇的名稱,明顯地合於五十這個《周易》的“大衍”之數,不過其中說明文章功用的,不過只有四十九篇罷了。
評論一篇文章比較容易,總論歷代的文章很是困難。雖然分析文章注意到毛髮那樣細微,探索到骨髓那樣深入;但有的文章含意隱曲,根源祕密,看似淺近,卻很深遠。至於本書中所沒有記載的問題,那也是多到無法計算的。到了具體地品評文章作品,有的話和前人說的相同,但並不是人云亦云,實在是不能不同;有的話和從前的論述相異,並不是隨便標新立異,按道理確實是不能不異。相同與相異,不必介意這是古人的意見還是今人的意見,只要分析文章的組織結構,力求恰當。漫步在文學的園地,環絡在藻採的場所,這樣評論文章也幾乎可算得上是比較周到了。但是,言語不能把用意完全表達出來,這也是聖人難辦到的;加上自己的知識很有限,怎麼能夠講出創作的標準來呢。遙遠的古代,已經使我們沉陷在見聞的知識之中!渺渺未來的世界,也許我這本《文心雕龍》也會迷惑他們的眼睛吧。
總結:
人的生命總是有限的,學問卻無邊無際。要理解事物的真相確實很困難,依憑自然天性瞭解就較容易。如無拘無束的隱居者那樣,去細細體味文章的意義。這書如果能表達自己的心意,那我的思想也便有所託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