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 · 詔策
皇帝御宇,其言也神
淵嘿黼扆,而響盈四表,其唯詔策乎!昔軒轅唐虞,同稱爲“命”
命之爲義,制性之本也
其在三代,事兼誥誓
誓以訓戎,誥以敷政,命喻自天,故授官錫胤
《易》之《姤》象“後以施命誥四方
”誥命動民,若天下之有風矣
降及七國,並稱曰“令”
令者,使也
秦並天下,改命曰制
漢初定儀則,則命有四品一曰策書,二曰制書,三曰詔書,四曰戒敕
敕戒州部,詔誥百官,制施赦命,策封王侯
策者,簡也
制者,裁也
詔者,告也
敕者,正也
《詩》雲“畏此簡書”,《易》稱“君子以制數度”,《禮》稱“明神之詔”,《書》稱“敕天之命”,並本經典以立名目
遠詔近命,習秦制也
《記》稱“絲綸”,所以應接羣后
虞重納言,周貴喉舌,故兩漢詔誥,職在尚書
王言之大,動入史策,其出如綍,不反若汗
是以淮南有英才,武帝使相如視草;隴右多文士,光武加意於書辭:豈直取美當時,亦敬慎來葉矣
觀文景以前,詔體浮雜,武帝崇儒,選言弘奧
策封三王,文同訓典;勸戒淵雅,垂範後代
及制詔嚴助,即雲“厭承明廬”,蓋寵才之恩也
孝宣璽書,責博於陳遂,亦故舊之厚也
逮光武撥亂,留意斯文,而造次喜怒,時或偏濫
詔賜鄧禹,稱司徒爲堯;敕責侯霸,稱黃鉞一下
若斯之類,實乖憲章
暨明章崇學,雅詔間出
和安政弛,禮閣鮮才,每爲詔敕,假手外請
建安之末,文理代興,潘勖九錫,典雅逸羣
衛覬禪誥,符采炳耀,弗可加已
自魏晉誥策,職在中書
劉放張華,並管斯任,施令發號,洋洋盈耳
魏文帝下詔,辭義多偉
至於作威作福,其萬慮之一蔽乎!晉氏中興,唯明帝崇才,以溫嶠文清,故引入中書
自斯以後,體憲風流矣
夫王言崇祕,大觀在上,所以百辟其刑,萬邦作孚
故授官選賢,則義炳重離之輝;優文封策,則氣含風雨之潤;敕戒恆誥,則筆吐星漢之華;治戎燮伐,則聲有洊雷之威;眚災肆赦,則文有春露之滋;明罰敕法,則辭有秋霜之烈:此詔策之大略也
戒敕爲文,實詔之切者,周穆命郊父受敕憲,此其事也
魏武稱作敕戒,當指事而語,勿得依違,曉治要矣
及晉武敕戒,備告百官;敕都督以兵要,戒州牧以董司,警郡守以恤隱,勒牙門以御衛,有訓典焉
戒者,慎也,禹稱“戒之用休”
君父至尊,在三罔極
漢高祖之《敕太子》,東方朔之《戒子》,亦顧命之作也
及馬援以下,各貽家戒
班姬《女戒》,足稱母師矣
教者,效也,出言而民效也
契敷五教,故王侯稱教
昔鄭弘之守南陽,條教爲後所述,乃事緒明也;孔融之守北海,文教麗而罕施,乃治體乖也
若諸葛孔明之詳約,庾稚恭之明斷,並理得而辭中,教之善也
自教以下,則又有命
《詩》雲“有命自天”,明命爲重也;《周禮》曰“師氏詔王”,明詔爲輕也
今詔重而命輕者,古今之變也
贊曰
皇王施令,寅嚴宗誥
我有絲言,兆民伊好
輝音峻舉,鴻風遠蹈
騰義飛辭,渙其大號
淵嘿黼扆,而響盈四表,其唯詔策乎!昔軒轅唐虞,同稱爲“命”
命之爲義,制性之本也
其在三代,事兼誥誓
誓以訓戎,誥以敷政,命喻自天,故授官錫胤
《易》之《姤》象“後以施命誥四方
”誥命動民,若天下之有風矣
降及七國,並稱曰“令”
令者,使也
秦並天下,改命曰制
漢初定儀則,則命有四品一曰策書,二曰制書,三曰詔書,四曰戒敕
敕戒州部,詔誥百官,制施赦命,策封王侯
策者,簡也
制者,裁也
詔者,告也
敕者,正也
《詩》雲“畏此簡書”,《易》稱“君子以制數度”,《禮》稱“明神之詔”,《書》稱“敕天之命”,並本經典以立名目
遠詔近命,習秦制也
《記》稱“絲綸”,所以應接羣后
虞重納言,周貴喉舌,故兩漢詔誥,職在尚書
王言之大,動入史策,其出如綍,不反若汗
是以淮南有英才,武帝使相如視草;隴右多文士,光武加意於書辭:豈直取美當時,亦敬慎來葉矣
觀文景以前,詔體浮雜,武帝崇儒,選言弘奧
策封三王,文同訓典;勸戒淵雅,垂範後代
及制詔嚴助,即雲“厭承明廬”,蓋寵才之恩也
孝宣璽書,責博於陳遂,亦故舊之厚也
逮光武撥亂,留意斯文,而造次喜怒,時或偏濫
詔賜鄧禹,稱司徒爲堯;敕責侯霸,稱黃鉞一下
若斯之類,實乖憲章
暨明章崇學,雅詔間出
和安政弛,禮閣鮮才,每爲詔敕,假手外請
建安之末,文理代興,潘勖九錫,典雅逸羣
衛覬禪誥,符采炳耀,弗可加已
自魏晉誥策,職在中書
劉放張華,並管斯任,施令發號,洋洋盈耳
魏文帝下詔,辭義多偉
至於作威作福,其萬慮之一蔽乎!晉氏中興,唯明帝崇才,以溫嶠文清,故引入中書
自斯以後,體憲風流矣
夫王言崇祕,大觀在上,所以百辟其刑,萬邦作孚
故授官選賢,則義炳重離之輝;優文封策,則氣含風雨之潤;敕戒恆誥,則筆吐星漢之華;治戎燮伐,則聲有洊雷之威;眚災肆赦,則文有春露之滋;明罰敕法,則辭有秋霜之烈:此詔策之大略也
戒敕爲文,實詔之切者,周穆命郊父受敕憲,此其事也
魏武稱作敕戒,當指事而語,勿得依違,曉治要矣
及晉武敕戒,備告百官;敕都督以兵要,戒州牧以董司,警郡守以恤隱,勒牙門以御衛,有訓典焉
戒者,慎也,禹稱“戒之用休”
君父至尊,在三罔極
漢高祖之《敕太子》,東方朔之《戒子》,亦顧命之作也
及馬援以下,各貽家戒
班姬《女戒》,足稱母師矣
教者,效也,出言而民效也
契敷五教,故王侯稱教
昔鄭弘之守南陽,條教爲後所述,乃事緒明也;孔融之守北海,文教麗而罕施,乃治體乖也
若諸葛孔明之詳約,庾稚恭之明斷,並理得而辭中,教之善也
自教以下,則又有命
《詩》雲“有命自天”,明命爲重也;《周禮》曰“師氏詔王”,明詔爲輕也
今詔重而命輕者,古今之變也
贊曰
皇王施令,寅嚴宗誥
我有絲言,兆民伊好
輝音峻舉,鴻風遠蹈
騰義飛辭,渙其大號
《詔策》是《文心雕龍》的第十九篇,主要是論述帝王的詔令文告。這類文體的名目很多,後代統稱爲詔令。魏晉以前,這種文體還多用古樸的散文,隋唐以後,就常用辭采華麗的四六駢文。本篇反映了魏晉以前詔策文的大概發展情況。
御:統治。宇:天下。
神:神聖。
淵嘿(mò末):沈默寡言。嘿:同默。黼扆(fǔyǐ斧以):繪繡斧形花紋的屏風,樹於天子座後。黼:半黑半白的斧形。
四表:四方之外。
軒轅:黃帝,古代傳說中的帝王。唐:傳說中堯所開創的朝代。虞:傳說中舜所開創的朝代。
制性:當作“制姓”,即賜以姓氏。相傳古代貴族立功有德,才能賜姓。
三代:指夏、商、周。
誥誓:指《尚書》中的《甘誓》、《牧誓》、《湯誥》、《大誥》之類作品,其中不少是後人僞託的。
戎:軍事。
敷:分佈。
喻:說明。
錫胤(yìn印):即賜姓。錫:賜予。胤:繼續,後代。
《姤(gòu夠)》:《周易》中的卦名。姤:遇。《象》:指《周易》中解說卦辭的《象辭》。
“後以”句:《姤卦·象辭》的原話是:“天下有風,姤,後以施命誥四方。”後:國君。誥:教訓。
改命曰制:《史記·秦始皇本紀》載,王綰、馮劫等建議,改“命爲制,令爲詔”。
儀則:據《太平御覽》卷五九三,“則”字是衍文。儀:法度。《春覺齋論文·流別論》引這段話(“漢初定儀……敕者,正也”)說:“自漢迄今(清末),沿用勿改。”
敕(chì赤):皇帝的命令。
州部:古代地方行政區域。這裏指刺史、州牧等地方官。漢武帝分天下爲十三部,每部設刺史一人;後漢成帝時改爲州,設州牧。
赦(shè社)命:減輕或兔除刑罰的命令。
簡:竹簡,古代寫字用的條形竹片。
《詩》:指《詩經》。《小雅·出車》中講到:“豈不懷歸,畏此簡書。”簡書:原指鄰國有急,以簡書相告。古代把事寫在簡上,都叫簡書。
《易》:指《周易》。《節卦》的《象辭》中講到“君子以制數度”,指對尊卑之禮要有所節制。度數:據《周易》原文,當作“數度”,指尊卑之禮。
《禮》:指《周禮》。明君:據《周禮·秋官·司盟》中說的“北面詔明神”,應爲“明神”,指日月山川之神。古人以爲其神能察明事理,故稱“明神”。
《書》:指《尚書》。《尚書·益稷》中曾說:“敕天之命,惟時惟幾。”意思是帝王奉正天命以治民,主要是順時和慎微。
遠詔近命,即本篇最後所說“詔重而命輕”的意思。遠:遠大。近:鄙近。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論“詔”說:“秦並天下,改命曰制,今曰詔,於是詔興焉。”論“命”則說:“秦並天下,改名曰制。漢唐而下,……而命之名亡矣。”所以劉勰說:“遠詔近命,習秦制也。”
《記》:指《禮記》,絲綸:《禮記·緇(Zī資)衣》中說:“王言如絲,其出如綸;王言如綸,其出如紼(fú扶),故大人不倡遊言(浮言)。”綸:絲帶。紼:大繩。綸粗於絲,紼大於綸,喻指帝王的話說出來後,將被再加擴大,因而必須慎重。
後:諸侯,大臣。
納言:官名,負責聽下言納於上,受上言宣於下。《尚書·舜典》:“命汝作納言,夙夜出納朕命。”
喉舌:指如喉舌作用的官,同“納言”。《詩經·大雅·烝民》中說:“出納王命,王之喉舌。”
尚書:官名。秦漢時期的尚書,主要掌管帝王的文書。
其出如紼:見本段注26。
不反如汗:指令出不返。《漢書·劉向傳》:“《易》曰‘渙汗其大號’,言號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逾時而反,則反汗也。”
淮南:指西漢淮南王劉安。
相如:指司馬相如,字長卿,西漢文學家。視草:審閱草稿。《漢書·淮南王傳》說:“時武帝方好文藝,以安屬爲諸父,辯博善爲文辭,甚尊重之。每爲報書及賜,常召司馬相如等視草,乃遣。”
隴右:指隴山以西,今甘肅、青海一帶。東漢初,隗囂(wěiào委熬)據隴西,稱西州上將軍,他的“賓客掾史,多文學生”(《後漢書·隗囂傳》)。
光武:東漢光武帝劉秀。《後漢書·隗囂傳》說:隗囂“每所上事,當世士大夫皆諷誦之。故帝有所辭答,尤加意焉”。加意:注意。
來葉:來世,後世。
文景:指西漢文帝劉恆和景帝劉啓。
浮新:《太平御覽》卷五九三作“浮雜”。譯文據“浮雜”。
選言:指寫詔令。弘:大,奧:深。
三王:指西漢諸侯齊王劉閎、燕王劉旦、廣陵王劉胥。封三王的策文,見《史記·三王世家》。
訓典:指《尚書》中的《伊訓》、《堯典》等。
嚴助:西漢文人。
厭承明廬:不願在朝內做官的意思。承明廬:漢代侍臣值宿所住的地方。《漢書·嚴助傳》載漢武帝《賜嚴助書》批評嚴助說:“君厭承明之廬,勞侍從之事。”
寵才之恩:指嚴助不願做朝官而要求出任會稽太守,漢武帝就因愛其才而拜他爲會稽大守。
孝宣:指漢宣帝劉詢。璽(xǐ喜)書:加印封口的信。璽:印,秦以後專指帝王的印。
陳遂:字長子,西漢人。漢宣帝未登帝位前,曾和陳遂一起賭博。宣帝即位後,任命陳遂做太原太守,並賜以璽書說:“制誥太原太守,官尊祿厚,可以償博進矣。”(《漢書·遊俠傳》)償博進,指償還宣帝所負賭博債務。這種戲言,說明其關係深厚。
逮(dài代):及,到。撥:治。
斯文:泛指學術文化。
造次:倉促。
濫:過分。
鄧禹:字仲華,東漢初年著名將領。
司徒:古代高級官吏“三公”之一。鄧禹曾爲大司徒。光武帝在《敕鄧禹》中說:“司徒堯也,亡賊桀也。”(《後漢書·鄧禹傳》)比鄧禹爲堯,這就是劉勰所說的“偏濫”。
侯霸:字君房,東漢初年重臣。
“黃鉞(yuè月)一下”:《後漢書·馮勤傳》載,侯霸向光武帝推薦閻楊,光武帝不滿此人,便在《璽書賜侯霸》中說:“黃鉞一下無處所。”意思是要用黃鉞殺掉侯霸。黃鉞:以金爲飾的大斧。
乖:不合。憲章:法度。
暨(jì計):及。明帝:應爲“明章”,指東漢明帝劉莊和章帝劉炟(dá達)。崇學:指重視儒學。
間出:偶然出現。
安和:應爲“和安”,指東漢和帝劉肇,安帝劉祐。弛:鬆懈。
禮閣:漢代尚書省稱禮閣,又叫禮闈。
建安:東漢獻帝劉協年號,公元196—220年。
文理:寫文章(這裏指詔策)的道理。代興:更迭興起。“文理代興”和《秦啓》篇說的“文理迭興”意同。
潘勖(xù續):字元茂,漢未文人。《九錫》:指潘勖的《冊魏公九錫文》,載《文選》卷三十五。九錫:指帝王賜給有功之臣以車馬、衣服等九種器物。
逸羣:指超越衆作。
衛覬(jì計):字伯儒,三國魏人。《禪誥》:指曹丕迫漢獻帝讓位時,由衛覬代獻帝所寫的《爲漢帝禪位魏王詔》等,見《全三國文》卷二十八。
符命:指聯繫瑞應以歌頌帝王受命的文章。炳耀:昭著。
中書:指中書省,魏晉以後掌管全國政事的機構。
劉放:字子棄,三國魏人。張華:字茂先,西晉作家。他倆都曾做過中書監。
互管斯任:疑當作“並管斯任”。《三國志·魏志·劉放傳評》:“劉放文翰,孫資勤慎,並管喉舌,權聞當時。”“並管斯任”即“並管喉舌”。
洋洋:盛多的樣子。
魏文帝:即曹丕,字子桓,三國時魏國文學家。
作威作福:曹丕給徵南將軍夏侯尚的詔書中曾說:“卿腹心重將,特當任使。恩施足死,惠愛可懷。作威作福,殺人活人。”後來蔣濟向曹丕說,“作威作福”等話是“亡國之語”。曹丕接受這個批評,並派人追回原詔(見《三國志·魏志·蔣濟傳》)。
晉氏中興:指晉元帝司馬睿(ruì瑞)建立東晉王朝。
明帝:東晉明帝司馬紹。
溫嶠(qiào橋):字太真,東晉文人。
憲:法度。風流:原意是流風餘韻,這裏指消失。
祕:指神聖。
“大觀在上”:這四字是借用《周易·觀卦》中的《彖辭》。大觀:指帝王對全面情況有深透的觀察。這自然是古人吹捧帝王的說法。
百辟(bì幣):各諸侯國君。闢:君。刑:效法。
孚(fú扶):信服。
重離:日月附著於天上。重:指日月重疊。離;著。
優:優待,這裏指褒獎。
恆誥:恆常的、永久性的文誥。
燮(xiè謝):協和,這裏指會同作戰。
洊(jiàn見):再度,接連。
眚(shěng省)災肆赦:這是借用《尚書·舜典》的原話,指因過失而造成災害,不是有意作惡,可予寬赦。《潛夫論·述赦》解釋“眚災”說:“殺人雖有大罪,非欲以終身爲惡,乃過誤爾,是不殺也。”眚:過失。肆:寬緩。
周穆:指西周穆王。《穆天子傳》卷一載:“丙寅,天子屬官效器(郭璞注:會官司閱所得寶物),乃命正公郊父受敕憲。”郊父:周穆王的大臣。憲:教令。
魏武:魏武帝曹操,他論敕戒的話,今不存。
依違:不決斷。
晉武:晉武帝司馬炎。
都督:地方軍政首領。晉武帝給都督的敕戒,今不存。
州牧:州的軍政首領。董:督察。司:主管。司馬炎有《省州牧詔》尚存,見《全晉文》卷六。
郡守:一郡之長。恤(xù續)隱:《國語·周語上》:“勤恤民隱而除其害也。”韋昭注:“恤,憂也;隱,痛也。”司馬炎有《敕戒郡國計吏》,見《全晉文》卷六。
勒:迫使。牙門:指牙門將,魏晉時的一種武官。司馬炎給牙門將的敕戒今不存。
有訓典:指有“訓戎”,“敷政”的古意。訓典:和上面所說“文同訓典”的“訓典”略同。
“戒之用休”:見《尚書·大禹謨》,是後人僞託的話。
在三:指君、父、師。《國語·晉語一》:“成(晉大夫共叔成)聞之,民生於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師教之,君食之。……唯其所在,則致死焉。”在:韋昭注:“在君父爲君父,在師爲師也。”罔極:沒有終極。《詩經·小雅·蓼莪(liùé六俄)》:“欲報之德,昊(hào誥)天罔極。”指父母的恩德沒有終極。
《敕太子》:指劉邦的《手敕太子》,載《古文苑》卷十。
東方朔:字曼倩,西漢文人。《戒子》:指他的《誡子》,見《藝文類聚》卷二十三。
顧命:臨終前的命令,即遺囑。顧:回視。
馬援:字文淵,東漢初年名將。他有《戒兄子嚴敦書》,載《後漢書·馬援傳》。
貽(yí宜):遺留。
班姬:班固之妹班昭,字惠姬,東漢女作家。有《女戒》七篇,載《後漢書·烈女傳》。
母師:班昭在《女戒》中曾說她“賴母師之典訓”。劉勰這裏是用以讚揚班昭堪稱封建家庭的傅母(保母)和女師。
契(xiè屑):傳爲虞舜的司徒。《尚書·舜典》:“帝曰:‘契,……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寬。’”敷:施布。五教:五種封建倫理道德。指“父義,母慈,兄友,弟共(恭),子孝”(見《左傳·文公十八年》)。
王侯稱教: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秦法,王侯稱教;而漢時大臣亦得用之,若京兆尹王尊出教告屬縣是也。故陳繹曾以爲大臣告衆之詞。”
鄭弘:字稚卿,西漢人,曾任南陽太守。南陽:今河南南陽附近。
條教:條列之教令。《漢書·鄭弘傳》中說:“弘爲南陽太守,……條教法度,爲後所述。”鄭弘的教令今無存。
緒:端緒。
孔融:字文舉,漢末作家。他的教令有《告高密縣立鄭公鄉教》等,見《全後漢文》卷八十三。北海:今山東壽光縣附近。孔融曾任北海相。
文教麗而罕於理:司馬彪《九州春秋》中有云:“融在北海,……及高談教令,盈溢官曹,辭氣溫雅,可玩而誦。論事考實,難可悉行。但能張磔(zhé哲)網羅,其自理甚疏。租賦少稽,一朝殺五部督郵。奸民污吏,猾亂朝市,亦不能治。”(《三國志·魏志·崔琰傳》注引)這類記載,可能是劉勰所本。
治體:指孔融的政治教令。
諸葛孔明:即諸葛亮,三國時蜀國政治家。他的教令有《答蔣琬教》、《教與軍師長史參軍掾屬)等,見《全三國文》卷五十八。詳約:內容周詳而辭采簡約。
1庾稚恭:名翼,東晉將領。他的教令今存《與僚屬教》,見《太平御覽》卷七五四。
有命在天:當作“有命自天”。《詩經·大雅·大明》:“有命自天,命此文王。”
明爲重也:一作“明命爲重也”,譯文據此。
《周禮》:原名《周官》,漢代列爲儒家經書之一。主要講周代官制,但其中不少與周代官制不符,所以有人疑爲漢人僞託。
師氏詔王:《周禮·地官·師氏》中說:“師氏掌以媺(同“美”)詔王。”師氏:掌管貴族教育的官吏。詔:告,這裏是下告上。秦以後才以“詔”字專指帝王的詔令。
爲輕命:一作“明詔爲輕也”,譯文據此。“命”字是衍文。
兆:百萬,指衆多。尹:應作“伊”,是。好(hào浩):此字和“誥”、“蹈”、“號”叶韻,讀作“愛好”的“好”。
輝音:指帝王的詔令。
鴻風:指帝王詔令的巨大教化作用。
統治着天下的帝王,他的話是神聖的。帝王靜坐御前,他的意旨能夠滿布四海,主要就是通過詔策了。在軒轅黃帝和堯舜的時候,帝王的話都叫做“命”。“命”的意義,本來是給有功德之臣賜以姓氏;它在夏、商、周時期,還包括像《甘誓》、《湯誥》之類的誥和誓。“誓”是用來教訓軍旅的,“誥”是用來實施政治的。“命”表示來自上天,所以用來授與官爵,賜給姓氏。《周易·姤卦》的《象辭》中曾說:“國君用命令來教訓四方臣民。”誥命的作用,就如大風起於大地之間,所有臣民無不隨風而動。到了戰國時期,就都稱爲“令”。所謂“令”,就是“使”的意思。秦始皇統一六國,又把“命”改稱爲“制”。漢初制走法度,把“命”分爲四類:第一類叫“策書”,第二類叫“制書”,第三類叫“詔書”,第四類叫“戒敕”。用“敕書”來警戒州、部長官,用“詔書”來教訓各種官吏,用“制書”來發布減免刑罰的命令,用“策書”來封贈王侯。所謂“策”,就是竹簡,“制”就是截斷,“詔”就是告訴,“敕”就是戒正。《詩經》中曾說“害怕這告急的簡書”,《周易》中曾說“君子要使禮尊卑有度”,《周禮》中曾講到“詔告於日月山川之神”,《尚書》中曾講過“帝王奉正天之命”等,可見策、制、詔、敕,都是根據經書中的說法來確立名目。後來重詔而輕命,是沿習秦制而來的。《禮記》裏說:帝王的話雖細如絲,一講出來就變成粗繩;因此對羣臣說話必須慎重。虞舜早就重視納言之臣,周宣王則把出納王命的官吏視如喉舌。到了兩漢時期,就由尚書來管理帝王文誥。帝王的話關係重大,往往要寫入史書;話一出口就產生了巨大作用,好像人的汗水一樣,出來了就不能返回。所以,由於淮南王劉安文才英俊,漢武帝給他的書信,先要請司馬相如等人審查草稿。由於隗囂部下文士衆多,所以,光武帝和他在文辭上的往來特別留意。這不只是爲了在當時得到美譽,也爲了後世的影響而不得不慎重。查考西漢文帝、景帝以前的詔書,大都寫得虛浮雜亂;漢武帝崇尚儒學,詔書就較爲弘大深刻。如封齊王、燕王和廣陵王的策書,文辭和《尚書》中的訓、典相同,其深刻而正確的勸戒之義,爲後代留下了典範。他在批評嚴助的制誥中,曾講到嚴助不願在朝內做官,這正體現了漢武帝愛才的恩典,漢宣帝給太原大守陳遂的璽書,也表現了對故舊的厚意。東漢光武帝在治平了亂世之後,對文化學術頗爲注意,但喜怒之情比較輕率,有時不免過分一些。如在給鄧禹的敕書中,竟稱鄧禹爲堯;在批評侯霸薦人不如意的璽書中,就用死刑來嚇唬他。如像這類詔策,實在是違背法度的。到明帝、章帝時,他們都重視儒學,典雅的詔書,還偶然出現一些。及至安帝、和帝時,政治鬆弛,負責詔令的尚書省又缺乏人材,每次寫詔書、敕書,還要請外人代筆。到了建安末年,詔策文的寫作迭更興起。如潘勖的《冊魏公九錫文》,寫得高雅出羣;衛覬的《爲漢帝禪位魏王詔》,對曹丕的受命爲帝,表達得十分昭明顯著。要比他們寫得更好,已不可能了。魏晉以後,管理詔策的機構改爲中書省,魏國的劉放,西晉的張華,前後擔任中書監的職務,因此,發號施令的詔策,傳聞於世的很多。這個時期魏文帝曹丕的詔書,文辭義理大都寫得宏偉,但有的詔書中,竟鼓勵夏侯尚讓其部下“作威作福”,這是他沒有考慮周到的一點小毛病吧!晉元帝建立東晉之後,只有晉明帝比較重才;因溫嶠文筆清新,被引進中書省任職。不過從此以後,古代寫作詔策的法度就逐漸消失了。
帝王的話是崇高而神聖的,這是因爲帝王對全國情況有深透的觀察瞭解,所以他的話能爲各個諸侯效法,並使天下信服。因此,選拔賢才、授與官爵的命令,應如日月之光那樣明亮;褒獎或策封臣下的詔書,就要有和風雨露般的潤澤;關於敕正教戒方面的文誥,則要像燦爛羣星吐出的光華;關於治理軍事或召集諸侯會同討伐的軍令,就要表現出滾滾雷霆的聲威;對於因過失而造成災害的人予以寬赦,赦書就要像春天的露水那樣滋潤;對於明賞罰、正法紀的文誥,則要像秋天的嚴霜那樣剛烈:這就是寫作詔策的基本要求。至於戒敕之文,是詔令中更爲切實的一種;如《穆天子傳》所載周穆王命郊父接受戒敕的教令,這就是戒敕文了。魏武帝曹操曾說,作敕戒應根據事實,寫得明確果斷,而不要依違不決。這就通曉治術之要了。到了晉武帝,就把敕戒普遍用於各種官吏:如告戒都督掌握軍事要領,告戒州牧嚴格督察其下屬,警戒郡守要體恤百姓痛苦,督促牙門將領要加強防衛等,都具有詔策的古義。
所謂“戒”,就是謹慎。夏禹曾說:“用讚美來進行警戒。”國君、父母和老師是最尊嚴的,作爲君、父和師,他們給人的恩德是無窮無盡的。漢高祖的《手敕太子》、東方朔的《誡子》,都是臨終之前所作的遺命。從東漢馬援以後,便開始留下自己的家戒。班昭的《女戒》,可以稱之爲傅母和女師了。所謂“教”,就是效法,講出話來老百姓便按照去做。舜的臣子契曾提出“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教,所以後來王侯大臣對老百姓的訓示就叫做“教”。西漢鄭弘任南陽太守時,他條列教令爲後世所稱述,就因爲他講的事情頭緒清楚明白。漢末孔融做北海相,他的教令雖寫得雅麗,治理上卻差一些,這是治理和教令不一致。如諸葛亮的教令,內容周詳而辭采簡樸;庾翼的教令,明確而果斷:他們都寫得道理得當而文辭切中,這就是優秀的教令了。教令之外還有“命”。《詩經》中說:“命來自天。”這表明“命”很重要。《周禮》中說:“主管教育的官員詔告周王。”這表明“詔”是用於臣對君的。秦以後則重“詔”而輕“命”,這是古今變化的不同。
帝王發號施令,老百姓敬仰聖旨。國君能慎重地發佈詔令,萬民都很高興。光輝的詔策高舉,鴻大的教化遠播。充分發揚詔策的意義和文辭的作用,使帝王的號令更爲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