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懷八十二首(其四)
二妃遊江濱,逍遙從風翔
交甫解環佩,婉孌有芬芳
猗靡情歡愛,千載不相忘
傾城迷下蔡,容好結中腸
感激生憂思,萱草樹蘭房
膏沐爲誰施,其雨怨朝陽
如何金石交,一旦更離傷
這首詩的前四句是敍述劉向《列仙傳》中的一箇神話故事:「江妃二女者,不知何所人也,出遊於江、漢之湄(水邊),逢鄭交甫。」交甫見而悅之,下請其,二女解與交甫。交甫悅受而懷揣之,「趨去數十步,視,空懷無;顧二女,忽然不見。」這裏借用此故事來發端起興:敍江妃二女遊於江漢之濱,自由逍遙地順風飄舞,鄭交甫遇到了她們便一見鍾情,請她們解環相贈以爲信物,二女答應了他的請求。交甫把環藏在懷裏。那兩位神女都年靑美貌(婉孌),渾身飄散著香氣。以下八句則與《列仙傳》記載不合,乃是詩人借題發揮想象,寫雙方別後的纏綿相思,贊揚他們對愛情的忠貞不渝。「猗靡」,婉曲纏綿之意。「傾城」和「迷下蔡」,皆形容女子的絶世美貌。《漢書. 外戚傳》載李延年歌曰:「絶代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宋玉《登徒子好色賦》有「臣東家之子,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地名)。」這四句寫鄭交甫別後對二妃情致纏綿,衷心相愛,永世不忘;二妃那傾城傾國的美好容貌,已深深地印在交甫心中。「感激」四句則寫二妃對交甫因相思而産生的離愁別恨。「萱草」即諼草,據説見之可以忘記憂傷,故又名忘憂草。「蘭房」,猶言香閨,即婦女居室。「膏沐」,古代婦女用的發油。這四句是從《詩.衛風.伯兮》「焉得諼草,言樹之背(北堂階下)」,「豈無膏沐,誰適爲容」,「其雨其雨,杲杲出日」幾句蛻化而來,描寫的是二妃因感動於交甫的衷心愛慕而産生思念憂傷,不能自己,欲得萱草栽種到蘭房,隨時憑窗望見,藉以忘憂。「女爲悅己者容」,可現在對鄭交 甫徒有相思而不得見,因而頭髮散亂也懶施脂粉,倦於梳理;心中切盼交甫到來,可他偏偏不再來臨,就像亟盼下雨而天空卻偏偏出現太陽一樣,使人怨恨不盡。 詩人在這箇神話愛情故事的鍾事增華的描述中,自然寄寓了無限深長的感慨,所以結尾二句突轉發問:怎麽當初像金石一般堅固的情誼,會在旦夕之間,便離異斷絶而令人悲傷呢? 阮籍發言玄遠,文多隱避。這首詩的主旨亦復如此,以至千古之下,眾説紛紜,或言是諷刺愛情不專(如沈約),或言是比喩君臣遭際(如何焯)。而元人劉履解説最詳:「初,司馬昭以魏氏託任之重,亦自謂能盡忠於國;至是專權僭竊,欲行篡逆,故嗣宗婉其詞以諷之。言交甫能念二妃解於一遇之頃,猶且情愛猗靡,久而不忘。佳人以容好結歡,猶能感激思望,專心靡他,甚而至於憂且怨。如何股肱大臣視同腹心者,一旦更變而有乖背之傷也。君臣朋友皆以義合,故藉金石之交爲喩。」(《選詩補注》)此説認爲「金石交」是比喩曹魏皇帝和世爲曹魏重臣的司馬氏,大致是正确的。所以,這首詩應該説是諷刺司馬氏之作。 全詩通篇皆用比興寄託和反襯對比手法,詩意曲折隱微。本爲諷刺現實君臣關係,卻借用遙遠的神話愛情故事,而又加以想像渲染,這已够「玄遠」了;而結尾二句本是讀者尋繹其寄託的關鍵,但詩人又衹通過用典發問微露端倪,幷不明言;且詩中多用典故,使意旨愈益隱微迷離。此即所謂「言在耳目之內,情寄八荒之表」(《詩品》)。以男女情愛喩君臣離合,屈原《離騷》、曹植《七哀》等詩早已有之,但那是正比,而本詩卻是反喩。前十二句全是爲反襯結尾二句的,以形成強烈的反差。至於其所以如比隱微曲折,自然是由於時代和處境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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