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記 · 題詞
天下女子有情,甯有如杜麗娘者乎!夢其人即病,病即彌連,至手畫形容傳於世而後死
死三年矣,復能溟莫中求得其所夢者而生
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夢中之情,何必非眞,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必因薦枕而成親,待挂冠而為密者,皆形骸之論也
傳杜太守事者,彷彿晉武都守李仲文、廣州守馮孝將兒女事
予稍為更而演之
至於杜守收考柳生,亦如漢睢陽王收考談生也
嗟夫,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盡
自非通人,恆以理相格耳
第云理之所必無,安知情之所必有邪!
死三年矣,復能溟莫中求得其所夢者而生
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夢中之情,何必非眞,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必因薦枕而成親,待挂冠而為密者,皆形骸之論也
傳杜太守事者,彷彿晉武都守李仲文、廣州守馮孝將兒女事
予稍為更而演之
至於杜守收考柳生,亦如漢睢陽王收考談生也
嗟夫,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盡
自非通人,恆以理相格耳
第云理之所必無,安知情之所必有邪!
《牡丹亭記題詞》是《湯顯祖詩文集·卷三十三》的一篇散文。《牡丹亭記》又名《牡丹亭還魂記》,或簡稱《牡丹亭》或《還魂記》,是湯顯祖最得意的代表作。
本文通過女主角杜麗娘與柳夢梅生死離合的愛情故事,熱情歌頌了杜麗娘的至情,歌頌了反道學、反禮教,追求愛情自由的斗爭精神。這篇題詞作於萬歷二十六年(公元1598年),在作者在遂昌棄官返臨川後數月寫成。文中強調情的神奇作用,幷以“情”駁“理”,表現了作者新的思想觀點。
彌連:即“彌留”,言久病不癒。《牡丹亭·第十八齣·診祟》旦白:“我自春遊一夢,臥病至今。”
手畫形容:指親手爲自己畫像。見《牡丹亭·第十四齣·寫眞》。
溟莫:指陰間。溟,同“冥”。
薦枕:薦枕席。宋玉《高唐賦》:“聞君遊高唐,願薦枕席。”李善注:“薦,進也,欲親近於枕席,求親昵之意也。”
挂冠:謂辭官。
密:親近。
形骸:形體,對精神而言。意謂膚淺之説。
晉武都守李仲文:《搜神後記·卷四》:“武都太守李仲文喪女,暫葬郡城之北。其後任張世之之男子常,夢女來就,遂共枕席。後發棺視之,女屍已生肉,顔姿如故。但因被發棺,未能復生。”
廣州守馮孝將兒女事:馮孝將爲廣州太守時,他的兒子夢見一女子説:“我是前太守北海徐玄方女,不幸早亡,亡來今已四年,爲鬼所枉殺。……應爲君妻。”後來在本命年的生日,掘棺開視,女子體貌如故,遂爲夫婦。事見《搜神後記·卷四》,又見《異苑》及《幽明錄》等。
漢睢陽王收考談生:《列異傳》:“漢談生,四十無婦,夜半讀書,有女子來就生爲夫婦,約三年中不能用火照。後生一子,已二歲,生夜伺其寢,以燭照之,腰上已生肉,腰下但有枯骨。婦覺,以一珠袍與生,幷裂取生衣裾而去。後生持袍詣市,睢陽王家買之。王識女袍,以生爲盜墓賊,乃收拷生。生以實對。王視女冢如故。發現之,得談生衣裾。又視生兒正如王女,乃認談生爲婿。”又見於《搜神記》。
通人:學通古今的人。
格:推究。
天下女子的多情,難道還有像杜麗娘那樣的嗎?夢見那位情人就得病,一病而迅即不起,以至親手描繪自己的畫像傳於世以後就死了。死去三年了,又能在冥冥之中尋求到所夢的人而復生。像杜麗娘這樣,才可以稱得上是多情的人了。她的情在不知不覺中激發起來,而且越來越深,活著時可以爲情而死,死了又可以爲情而生。活著不願爲情而死,死而不能復生的,都不能算是感情的極點啊。夢中産生的情,爲什麽一定不是眞的呢,天下難道還缺少這樣的夢中之人嗎?一定要挨到男女同席了纔算是成親,等到挂冠辭官後纔感覺安全的,都是衹看事情表面的説法啊。
記述杜太守事迹的故事,模倣了晉代武都太守李仲文、廣州太守馮孝將兒女戀愛的傳説。我稍加改動而寫成了這箇劇本。至於杜太守拘押拷打柳夢梅,也就象漢代睢陽王拘押拷打談生了。
唉,人世的事情,不是人世所能理解透徹的。自己不是學問貫通古今的人,所以常常用“理”去加以推究了。衹是一味強調(杜麗娘死而復生與柳夢梅結合的事)從理的角度看一定沒有,又怎麽知道從情的角度看一定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