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月 · 當初聚散
當初聚散,便喚作、無由再逢伊麪
近日來、不期而會重歡宴
向尊前、閒暇裏,斂著眉兒長嘆
惹起舊愁無限
盈盈淚眼
漫向我耳邊,作萬般幽怨
奈你自家心下,有事難見
待信真個,恁別無縈絆
不免收心,共伊長遠
近日來、不期而會重歡宴
向尊前、閒暇裏,斂著眉兒長嘆
惹起舊愁無限
盈盈淚眼
漫向我耳邊,作萬般幽怨
奈你自家心下,有事難見
待信真個,恁別無縈絆
不免收心,共伊長遠
柳永在這首詞中巧妙地運用了俚詞,既通俗又妥貼而曲盡其意,語言通俗,充分體現了“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的特點。
這首詞的上闋寫男女雙方不期而遇後的情態。當初彼此歡聚而又離散的時候,便以爲從此無法再同她見面,誰料近來卻在一次酒席筵上與之不期而遇,大家都沒有說什麼,她在別人面前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閒空裏卻愁眉不展,長吁短嘆。她這種楚楚可憐的情態,引起了我對往日恩愛之情的無限愁思。上闋只是平鋪直敘,章法上並無任何曲折,內在裏卻筆直意曲,幾度頓挫。曾經歡聚,最終離散;曾經斷認“無由再逢伊麪”,宴席上卻又重相見;她在陪別人飲酒作樂,想來當時的場面實在令人難堪;似該一敘舊情,卻一個斂眉長嘆,一個“舊愁無限”。這一切,匯成了一個動人的重逢場面,情意綿綿而又耐人尋味。
“盈盈淚眼”直接與上闋的“斂著眉兒長嘆”相連,詞作自然過渡到下闋,着重刻畫重逢後男女雙方的語言和心理。“盈盈淚眼”三句寫女方含淚訴怨。聯繫上闋的內容,兩人不知何故聚而又散,散了就認爲無由再見;邂逅重逢,又是沉默無語,一個皺眉嘆氣,一個愁情滿懷。讓人感到他們確是各有苦衷,有口難言。而今女方首先拋開尷尬、羞怯,不顧一切地傾訴衷腸,足見她對詞人仍舊情未了,情意深長。但着一“漫”字,表明詞人對她的傾訴心存疑慮。果然,“奈你自家心下,有事難見”。詞人猜疑她有難言之隱,故而對她的傾訴將信將疑。不過他也並不將“難見”之“事”說破。他想的是:“待信真個,恁別無牽絆,不免收心,共伊長遠。”要是我相信了她真是那樣在感情上別無牽掛,我就收起猜疑之心,和她長久相愛。可見詞人的心理是多麼的複雜、微妙。至此,讀者方恍有所悟,原來,詞中男女雙方“當初聚散”的原因,也就是女子的難言之隱,是她別有縈絆。而其“萬般幽怨”的解釋,也正表明她作爲一個歌妓的無奈:一方面,她深愛着詞人;另一方面,她又身不由己地和其他男人逢場作戲。現在,她深愛着的人雖有“收心”、“共伊長遠”的打算,但前提是,她必須不顧一切,割斷所有的縈絆,否則,等待他們的又將是聚而復散。那麼,一個歌妓是否真的能擺脫一切羈絆,他們是否能重續舊情、相愛到永遠呢?一切都留給讀者去想像了。這樣的結尾,含蓄有致,耐人尋味,正如任中敏《敦煌曲初探》所言:此詞“情節頗生動,在半信半疑,可圓可破之間”。
此詞在敘述中包容了許多言未及之的往事以及曲折的心理活動,其餘味品之彌永。
這首詞結構上一線貫穿,原始要終,一筆到底;敘事簡潔,凝練,含蓄;刻畫人物逼真、細膩,聲態畢肖;多用當時口語,通俗而能曲盡其意。這些特點使得這首詞帶有濃厚的市民文學特徵。夏敬觀在《手評樂章集》中說:“柳詞當分雅俚二類……俚詞襲五代淫詖之風氣,開金元曲子之先聲,比於里巷歌謠,亦復自成一格。”其實,柳永的這類詞,是他世俗化的審美情趣,以及與樂工歌妓合作的創作道路的直接產物。
秋夜月:詞牌名,《樂章集》注“夾鍾商”。雙調八十三字,上闋八句五仄韻,下闋十句五仄韻。
聚散:離開。
喚作:口語,認爲的意思。
再逢:再次相遇。
伊:第二人稱代詞,相當於“你”。
不期而會:沒有約定而遇見。《穀樑傳·隱公八年》:“不期而會曰遇。”
尊前:在酒樽之前。馬戴《贈友人邊游回》:“尊前語盡北風起,秋色蕭條胡雁來。”
長嘆:長長地嘆氣。鮑照《擬行路難》:“如今君心一朝異,對此長嘆終百年。”
惹起:引起。戴復古《釣臺》:“平生誤識劉文叔,惹起虛名滿世間。”
盈盈:本謂水之清澈,此處謂淚水晶瑩。張先《臨江仙·自古傷心惟遠別》:“況與佳人分鳳侶,盈盈粉淚難收。”
淚眼:閃着淚的眼。庾信《昭君辭應詔》:“片片紅顏落,雙雙淚眼生。”
漫向:空向。漫,徒然。
萬般:各種各樣、多種多樣。元稹《岳陽樓》:“悵望殘春萬般意,滿櫺湖水入西江。”
奈:無可奈何。
自家:自己。施肩吾《望夫詞》:“自家夫婿無消息,卻恨橋頭賣卜人。”
心下:心裏、心中。黃庭堅《品令·茶詞》:“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
待信:謂以誠信相待。
真個:口語,真的。個,語助詞。
恁:你。
別無縈絆:沒有別的感情牽絆。
收心:放棄猜疑之心。
當時離開的時候,就以爲沒有機會再和你見面。近日裏,卻沒想到我們重新歡聚在宴會上。閒暇的時候,喝着酒,你皺着眉頭嘆氣。又想起舊時的無限憂愁。
你眼睛裏閃着淚光,在我耳邊說着你的萬種怨恨。但是我心中也有許多的無可奈何,不可能這樣永遠陪你。等到我們相互坦誠,你也沒有什麼牽絆的時候,我就會和你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