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樓詩三首 · 其一
樓上殘燈伴曉霜,獨眠人起合歡牀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長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長
《燕子樓詩》是張仲素和白居易兩位詩人唱和的兩組詩,各三首。燕子樓的故事及兩人作詩的緣由,見於白居易詩的小序。其文云:「徐州故張尚書有愛妓曰盼盼,善歌舞,雅多風態,余爲校書郎時,遊徐,泗間。張尚書宴餘,酒酣,出盼盼以佐歡,歡甚。余因贈詩云:『醉嬌勝不得,風嫋牡丹花』。一歡爾去,爾後絕不相聞,迨茲僅一紀矣。昨日,司勳員郎張仲素繪之訪余,因吟新詩,有《燕子樓》三首,詞甚婉麗,詰其由,爲盼盼作也。繪之從事武寧軍(唐代地方軍區之一,治徐州)。累年頗知盼盼始末,云『尚書既役,歸葬東洛,而彭城有張氏舊第,第中有小樓名燕子。盼盼念舊愛而不嫁居是樓十餘年,幽獨塊然,於今尚在。』余愛繪之新詠,感彭城舊遊,因同其題,作三絕句。」
張尚書名愔,名臣張建封之子,或曰尚書爲建封,謬也。白居易任校書郎於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到元和元年(公元806年),而張建封歿於貞元十六年(公元800年),且張愔曾任武寧軍節度使、檢校工部尚書,最後徵爲兵部尚書,沒有到任就死了,與詩序合。再則張仲素原唱三篇,都是託爲盼盼的口吻而寫的,有的記載又因而誤認爲是盼盼所作。這都是應當首先加以辯正的。
張仲素的第一首《燕子樓詩》寫盼盼在十多年中經歷過的無數不眠之夜中的一夜。起句中「殘燈」、「曉霜」,是天亮時燕子樓內外的景色。用一個「伴」字,將樓外之寒冷與樓內之孤寂聯繫起來,是爲人的出場作安排。次句正面寫盼盼。這很難着筆。寫她躺在牀上哭嗎?寫她唉聲嘆氣嗎?都不好。因爲已整整過了一夜,哭也該哭過了,嘆也該嘆過了。這時,她該起牀了,於是,就寫起牀。用起牀的動作,來表達人物的心情,如元稹在《會真記》中寫的「自從消瘦減容光,萬轉千回懶下牀」,就寫得很動人。但張仲素在這裏並不多寫她本人的動作,而另出一奇,以人和牀作極其強烈的對比,深刻地發掘了她的內心世界。合歡是古代一種象徵愛情的花紋圖案,也可用來指含有此類意義的器物,如合歡襦、合歡被等。一面是殘燈、曉霜相伴的不眠人,一面是值得深情回憶的合歡牀。在寒冷孤寂之中,這位不眠人煎熬了一整夜之後,仍然只好從這張合歡牀上起來,心裏是一種什麼滋味,還用得着多費筆墨嗎? 後兩句是補筆,寫盼盼的徹夜失眠,也就是《詩經》第一篇《關雎》所説的「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地角天涯」,道路可算得長了,然而比起自己的相思之情,又算得什麼呢?一夜之情的長度,已非天涯地角的距離所能比擬,何況是這麼地過了十多年而且還要這麼地過下去呢?
先寫早起,再寫失眠;不寫夢中會見情人,而寫相思之極,根本無法入夢,都將這位「念舊愛」的女子的精神活動描繪得更爲突出。用筆深曲,擺脫常情。
張仲素和白居易兩組《燕子樓詩》,遵循了最嚴格的唱和方式。詩的題材主題相同,詩體相同,和詩用韻與唱詩又爲同一韻部,連押韻各字的先後次序也相同,既是和韻又是次韻。唱和之作,最主要的是在內容上要彼此相應。張仲素的原唱,是代盼盼抒發她「念舊愛而不嫁」的生活和感情的,白居易的繼和則是抒發了他對於盼盼這種生活和感情的同情和愛重以及對於今昔盛衰的感嘆。一唱一和,處理得非常恰當。當然,內容彼此相應,並不是説要亦步亦趨,使和詩成爲唱詩的複製品和摹擬物,而要能同中見異,若即若離。從這一角度講,白居易的和詩藝術上的難度就更高一些。總的説來,這兩組詩如兩軍對壘,工力悉敵,表現了兩位詩人精湛的藝術技巧,是唱和詩中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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