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池記
臨川之城東,有地隱然而高,以臨於溪,曰新城
新城之上,有池窪然而方以長,曰王羲之之墨池者
荀伯子《臨川記》云也
羲之嘗慕張芝,臨池學書,池水盡黑,此爲其故跡,豈信然邪?
方羲之之不可強以仕,而嘗極東方,出滄海,以娛其意于山水之間
豈有徜徉肆恣,而又嘗自休於此邪?羲之之書晚乃善,則其所能,蓋亦以精力自致者,非天成也
然後世未有能及者,豈其學不如彼邪?則學固豈可以少哉!況欲深造道德者邪?
墨池之上,今爲州學舍
教授王君盛恐其不章也,書「晉王右軍墨池」之六字於楹間以揭之,又告於鞏曰:「願有記
」推王君之心,豈愛人之善,雖一能不以廢,而因以及乎其跡邪?其亦欲推其事,以勉其學者邪?夫人之有一能,而使後人尚之如此,況仁人莊士之遺風餘思,被於來世者何如哉!
慶曆八年九月十二日,曾鞏記
《墨池記》是北宋散文家曾鞏的代表作品。文章從記敘墨池遺蹟入手,緊密聯繫王羲之苦練書法的故事,着重闡明勤學苦練出才能的道理,勉勵人們刻苦學習,提高道德修養,這就使得這篇短文超出了記敘古蹟的範疇,成爲一篇寓意深長的「勸學篇」。
臨川:宋朝的撫州臨川郡(今江西省臨川市)。 隱然而高:微微地高起。隱然,不顯露的樣子。 臨:從高處往低處看,這裏有「靠近」的意思。 窪然:低深的樣子。 方以長:方而長,就是長方形。 王羲之:字逸少,東晉人,官至右軍將軍,會稽內史,世稱王右軍。他是古代有名的大書法家,世稱「書聖」。 苟伯子:南朝宋人,曾任臨川內史。著有《臨川記》六卷,其中提到:「王羲之嘗爲臨川內史,置宅於郡城東南高坡,名曰新城。旁臨回溪,特據層阜,其地爽塏(kǎi,地勢高而乾燥),山川如畫。今舊井及墨池猶存。」 張芝:東漢末年書法家,善草書,世稱「草聖」。《晉書·王羲之傳》:「(王羲之)曾與人書雲:‘張芝臨池學書,池水盡黑,使人耽(dān)之若是,未必後之也。’」 信然:果真如此。 邪:嗎,同「耶」。 方:當……時。 強以仕:勉強要(他)作官。王羲之原與王述齊名,但他輕視王述,兩人感情不好。後羲之任會稽內史時,朝廷任王述爲揚州刺史,管轄會稽郡。羲之深以爲恥,稱病去職,誓不再仕,從此「遍遊東中諸郡,窮諸名山,泛滄海」。 極東方:遊遍東方。極,窮盡。 出滄海:出遊東海。滄海,指東海。 娛其意:使他的心情快樂。 豈有:莫非。 徜徉肆恣:盡情遊覽。徜徉,徘徊,漫遊;肆恣,任意,盡情。 休:停留。 書:書法。 晚乃善:到晚年才特別好。《晉書·王羲之傳》:「羲之書初不勝庾翼、郄愔(Xì Yìn),及其暮年方妙。嘗以章草答庾亮,而(庾)翼深嘆伏。」 所能:能夠達到這步。 蓋:大概,副詞。 以精力自致者:靠自己的精神和毅力取得的。致,取得。 天成:天然生成。 及:趕上。 豈其學不如彼邪:是不是他們學習下的功夫不如王羲之呢?豈,是不是,表示揣測,副詞。學,指勤學苦練。 則學固豈可以少哉:那麼學習的功夫難道可以少下嗎?則,那麼,連詞;固,原來,本;豈,難道,表示反問,副詞。 深造道德:在道德修養上深造,指在道德修養上有很高的成就。 州學舍:指撫州州學的校舍。 教授:官名。宋朝在路學、府學、州學都置教授,主管學政和教育所屬生員。 其:指代墨池。 章:通「彰」,顯著。 楹間:指兩柱子之間的上方一般掛匾額的地方。楹,房屋前面的柱子。 揭:掛起,標出。 推王君之心:推測王先生的用心。推,推測。 一能:一技之長,指王羲之的書法。 不以廢:不讓它埋沒。 因以及乎其跡:因此推廣到王羲之的遺蹟。 推其事:推廣王羲之的事蹟,推,推廣。 學者:求學的人。 夫:語氣詞,放在句首,表示將發議論。 尚之如此:像這樣尊重他。尚,尊重,崇尚。 仁人莊士:指品德高尚、行爲端莊的人。 遺風餘思:遺留下來令人思慕的美好風範。餘思,指後人的懷念。餘,也是「遺」的意思。 被於來世:對於後世的影響。被,影響。 何如哉:會怎麼樣呢?這裏是「那就更不用説了」的意思。
臨川郡城的東面,有一塊地微微高起,並且靠近溪流,叫做新城。新城上面,有個池子低窪呈長方形,説是王羲之的墨池,這是苟伯子《臨川記》裏説的。 羲之曾經仰慕張芝「臨池學書,池水盡黑」的精神,(現在説)這是羲之的(墨池)遺址,難道是真的嗎?當羲之不願勉強做官時,曾經遊遍東方,出遊東海,在山水之間使他的心情快樂。莫非他在盡情遊覽時,曾在這裏停留過?羲之的書法,到晚年才特別好。那麼他能達到這步,大概也是靠他自己的精神和毅力取得的,並不是天生的。但是後代沒有能夠趕上他的人,是不是後人學習下的功夫不如他呢?那麼學習的功夫難道可以少下嗎?何況想在道德修養上深造的人呢? 墨池的旁邊,現在是撫州州學的校舍,教授王盛先生擔心墨池不能出名,寫了「晉王右軍墨池」六個字掛在屋前兩柱之間,又請求我説:「希望有一篇(墨池)記。」推測王先生的用心,是不是喜愛別人的優點,即使是一技之長也不讓它埋沒,因而推廣到王羲之的遺蹟呢?莫非也想推廣王羲之的事蹟來勉勵那些學員吧?一個人有一技之長,就能使後人像這樣尊重他;何況那些品德高尚、行爲端莊的人,遺留下來令人思慕的美好風範,對於後世的影響那就更不用説了! 慶曆八年九月十二日,曾鞏作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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