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江南賦
粵以戊辰之年,建亥之月,大盜移國,金陵瓦解
余乃竄身荒谷,公私塗炭
華陽奔命,有去無歸,中興道消,窮於甲戌
三日哭於都亭,三年囚於別館
天道周星,物極不反
傅燮之但悲身世,無所求生;袁安之每念王室,自然流涕
昔桓君山之志事,杜元凱之生平,竝有著書,咸能自序
潘岳之文采,始述家風;陸機之詞賦,先陳世德
信年始二毛,即逢喪亂,藐是流離,至于暮齒
燕謌遠別,悲不自勝;楚老相逢,泣將何及
畏南山之雨,忽踐秦庭;讓東海之濱,遂飡周粟
下亭漂泊,高橋羈旅,楚歌非取樂之方,魯酒無忘憂之用
遂追爲此賦,聊以記言,不無危苦之辭,唯以悲哀爲主
日暮途遠,人間何世
將軍一去,大樹飄零;壯士不還,寒風蕭瑟
荊璧睨柱,受連城而見欺;載書橫階,捧珠盤而不定
鍾儀君子,入就南冠之囚;季孫行人,留守西河之館
申包胥之頓地,碎之以首;蔡威公之淚盡,加之以血
釣臺移柳,非玉關之可望;華亭唳鶴,豈河橋之可聞
孫策以天下爲三分,眾裁一旅;項羽用江東之子弟,人唯八千
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
豈有百萬義師,一朝卷甲,芟夷斬伐,如草木焉
江、淮無涯岸之阻,亭壁無藩籬之固
頭會箕斂者,合從締交;鉏耰棘矜者,因利乘便
將非江表王氣,終于三百年乎?是知并吞六合,不免軹道之災;混一車書,無救平陽之禍
嗚呼!山嶽崩頹,既履危亡之運;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
天意人事,可以悽愴傷心者矣
況复舟檝路窮,星漢非乘槎可上;風飈道阻,蓬萊無可到之期
窮者欲達其言,勞者須歌其事
陸士衡聞而撫掌,是所甘心;張平子見而陋之,固其宜矣
我之掌庾承周,以世功而爲族;經邦佐漢,用論道而當官
稟嵩、華之玉石,潤河、洛之波瀾
居負洛而重世,邑臨河而晏安
逮永嘉之艱虞,始中原之乏主
民枕倚於墻壁,路交橫於豺虎
值五馬之南奔,逢三星之東聚
彼凌江而建國,此播遷於吾祖
分南陽而賜田,裂東嶽而胙土
誅茅宋玉之宅,穿徑臨江之府
水木交運,山川崩竭
家有直道,人多全節
訓子見於純深,事君彰於義烈
新野有生祠之廟,河南有胡書之碣
況乃少微真人,天山逸民
階庭空谷,門巷蒲輪
移談講樹,就簡書筠
降生世德,載誕貞臣
文詞高於甲觀,模楷盛於漳濱
嗟有道而無鳳,歎非時而有麟
既姦回之贔匿,終不悅於仁人
王子洛濱之歲,蘭成射策之年
始含香於建禮,仍矯翼於崇賢
游洊雷之講肆,齒明離之冑筵
既傾蠡而酌海,遂側管以窺天
方塘水白,釣渚池圓
侍戎韜於武帳,聽雅曲於文絃
乃解懸而通籍,遂崇文而會武
居笠轂而掌兵,出蘭池而典午
論兵於江漢之君,拭圭於西河之主
于時朝野歡娛,池臺鐘鼓
里爲冠蓋,門成鄒魯
連茂苑於海陵,跨橫塘於江浦
東門則鞭石成橋,南極則鑄銅爲柱
橘則園植萬株,竹則家封千戸
西賮浮玉,南琛沒羽
吳歈越吟,荊豔楚舞
草木之藉春陽,魚龍之得風雨
五十年中,江表無事
王歙爲和親之侯,班超爲定遠之使
馬武無預於兵甲,馮唐不論於將帥
豈知山嶽闇然,江湖潛沸
漁陽有閭左戍卒,離石有將兵都尉
天子方刪詩書,定禮樂
設重雲之講,開士林之學
談劫燼之灰飛,辯常星之夜落
地平魚齒,城危獸角
臥刁斗於滎陽,絆龍媒於平樂
宰衡以干戈爲兒戲,縉紳以清談爲廟略
乘漬水而膠船,馭奔駒以朽索
小人則將及水火,君子則方成猨鶴
弊箄不能救鹽池之鹹,阿膠不能止黃河之濁
既而魴魚頳尾,四郊多壘
殿狎江鷗,宮鳴野雉
湛盧去國,艅艎失水
見被髮於伊川,知其時爲戎矣
彼姦逆之熾盛,久遊魂而放命
大則有鯨有鯢,小則爲梟爲獍
負其牛羊之力,凶其水草之性
非玉燭之能調,豈璿璣之可正
值天下之無爲,尚有欲於羈縻
飲其琉璃之酒,賞其虎豹之皮
見胡桐於大夏,識鳥卵於條支
豺牙密厲,虺毒潛吹
輕九鼎而欲問,聞三川而遂窺
始則王子召戎,姦臣介冑
既官政而離逿,遂師言而洩漏
望廷尉之逋囚,反淮南之窮寇
飛狄泉之蒼鳥,起橫江之困獸
地則石鼓鳴山,天則金精動宿
北闕龍吟,東陵麟鬬
爾乃桀黠構扇,憑陵畿甸
擁狼望於黃圖,填盧山於赤縣
青袍如草,白馬如練
天子履端廢朝,單于長圍高宴
兩觀當戟,千門受箭
白虹貫日,蒼鷹擊殿
競遭夏臺之禍,遂視堯城之變
官守無奔問之人,干戚非平戎之戰
陶侃則空裝米船,顧榮則虛搖羽扇
將軍死綏,路絕重圍
烽隨星落,書逐鳶飛
遂乃韓分趙裂,鼓臥旗折
失羣班馬,迷輪亂轍
猛士嬰城,謀臣卷舌
昆陽之戰象走林,常山之陣虵奔穴
五郡則兄弟相悲,三州則父子離別
護軍慷慨,忠能死節
三世爲將,終於此滅
濟陽忠壯,身參末將
兄弟三人,義聲俱唱
主辱臣死,名存身喪
狄人歸元,三軍悽愴
尚書多算,守備是長
雲梯可拒,地道能防
有齊將之閉壁,無燕師之臥墻
大事去矣,人之云亡
申子奮發,勇氣咆勃
實總元戎,身先士卒
冑落魚門,兵填馬窟
屢犯通中,頻遭刮骨
功業夭枉,身名埋沒
或以隼翼鷃披,虎威狐假
霑漬鋒鏑,脂膏原野
兵弱虜彊,城孤氣寡
聞鶴唳而虛驚,聽胡笳而淚下
據神亭而亡戟,臨橫江而棄馬
崩於鉅鹿之沙,碎於長平之瓦
於是桂林顛覆,長洲麋鹿
潰潰沸騰,茫茫慘黷
天地離阻,人神怨酷
晉鄭靡依,魯衞不睦
競動天關,爭回地軸
探雀騺而未飽,待熊蹯而詎熟
乃有車側郭門,筋懸廟屋
鬼同曹社之謀,人有秦庭之哭
余乃假刻璽於關塞,稱使者之詶對
逢鄂坂之譏嫌,值耏門之征稅
乘白馬而不前,策青騾而轉礙
吹落葉之扁舟,飄長颿於上游
彼鋸牙而勾爪,又巡江而習流
排青龍之戰艦,鬬飛䴏之船樓
張遼臨於赤壁,王濬下於巴丘
乍風驚而射火,或箭重而回舟
未辨聲於黃蓋,已先沈於杜侯
落帆黃鶴之浦,藏船鸚鵡之洲
路已分於湘漢,星猶看於斗牛
若乃陰陵失路,釣臺斜趣
望赤岸而霑衣,艤烏江而不度
雷池柵浦,鵲陵焚戍
旅舍無烟,巢禽失樹
謂荊、衡之杞梓,庶江、漢之可恃
淮海維揚,三千餘里
過漂渚而寄食,托蘆中而度水
屆于七澤,濱于十死
嗟天保之未定,見殷憂之方始
本不達於危行,又無情於祿仕
謬掌衞於中軍,濫尸丞於御史
信生世等於龍門,辭親同於河洛
奉立身之遺訓,受成書之顧託
昔三世而無慙,今七葉而始落
泣風雨於梁山,惟枯魚之銜索
入欹斜之小徑,掩蓬藋之荒扉
就汀洲之杜若,待蘆葦之單衣
于時西楚霸王,劍及繁陽
鏖兵金匱,校戰玉堂
蒼鷹赤雀,鐵舳牙檣
沈白馬而誓眾,負黃龍而度湘
海潮迎艦,江萍送王
戎車屯于石城,戈船掩乎淮、泗
諸侯則鄭伯前驅,盟主則荀罃暮至
剖巢燻穴,奔魑走魅
埋長狄於駒門,斬蚩尤於中冀
然腹爲燈,飲頭爲器
直虹貫壘,長星屬地
昔之虎據龍盤,加以黃旗紫氣,莫不隨狐兔而窟穴,與風塵而殄瘁
西瞻博望,北臨玄圃
月榭風臺,池平樹古
倚弓於玉女牕扉,繫馬於鳳凰樓柱
仁壽之鏡徒懸,茂陵之書空聚
若夫立德立言,謨明夤亮
聲超於繫表,道高於河上
既不遇於浮丘,遂無言於師曠
指愛子而託人,知西陵而誰望
非無北闕之兵,猶有雲臺之仗
司徒之表裏經綸,狐偃之惟王實勤
橫琱戈而對霸主,執金鼓而問賊臣
平吳之功,壯於杜元凱;王室是賴,深於溫太真
始則地名全節,終以山稱枉人
南陽校書,去之已遠
上蔡逐獵,知之何晚
鎮北之負譽矜前,風飈懍然
水神遭箭,山靈見鞭
是以蟄熊傷馬,浮蛟沒船
才子并命,俱非百年
中宗之夷凶靜亂,大雪冤恥
去代邸而承基,遷唐郊而纂祀
反舊章於司隸,歸餘風於正始
沉猜則方逞其欲,藏疾則自矜於己
天下之事沒焉,諸侯之心搖矣
既而齊交北絕,秦患西起
況背關而懷楚,異端委而開吳
驅綠林之散卒,拒驪山之叛徒
營軍梁溠,蒐乘巴渝
問諸淫昏之鬼,求諸厭劾之巫
荊門遭廩延之戮,夏首濫逵泉之誅
蔑因親於教愛,忍和樂於彎弧
慨無謀於肉食,非所望於論都
未深思於五難,先自擅於二端
登陽城而避險,臥底柱而求安
既言多於忌刻,實志勇於刑殘
但坐觀於時變,本無情於急難
地爲黑子,城猶彈丸
其怨則黷,其盟則寒
豈冤禽之能塞海,非愚叟之可移山
況以沴氣朝浮,妖精夜殞
赤鳥則三朝夾日,蒼雲則七重圍軫
亡吳之歲既窮,入郢之年斯盡
周含鄭怒,楚結秦冤
有南風之不競,值西鄰之責言
俄而梯衝亂舞,冀馬雲屯
棧秦車於暢轂,沓漢鼓於雷門
下陳倉而連弩,度臨晉而橫船
雖復楚有七澤,人稱三戸
箭不麗於六麋,雷無驚於九虎
辭洞庭兮落木,去涔陽兮極浦
熾火兮焚旗,貞風兮害蠱
乃使玉軸揚灰,龍文斫柱
下江餘城,長林故營
徒思箝馬之秣,未見燒牛之兵
章曼支以轂走,宮之奇以族行
河無冰而馬度,關未曉而雞鳴
忠臣解骨,君子吞聲
章華望祭之所,雲夢偽遊之地
荒谷縊於莫敖,冶父囚乎羣帥
硎阱摺拉,鷹鸇批㩌
冤霜夏零,憤泉秋沸
城崩杞婦之哭,竹染湘妃之淚
水毒秦涇,山高趙陘
十里五里,長亭短亭
饑隨蟄䴏,闇逐流螢
秦中水黑,關上泥青
于時瓦解冰泮,風飛電散
渾然千里,淄、澠一亂
雪暗如沙,冰橫似岸
逢赴洛之陸機,見離家之王粲
莫不聞隴水而掩泣,向關山而長歎
況復君在交河,妾在清波
石望夫而逾遠,山望子而逾多
才人之憶代郡,公主之去清河
栩陽亭有離別之賦,臨江王有愁思之歌
別有飄颻武威,羈旅金微
班超生而望反,溫序死而思歸
李陵之雙鳬永去,蘇武之一鴈空飛
昔江陵之中否,乃金陵之禍始
雖借人之外力,實蕭墻之內起
撥亂之主忽焉,中興之宗不祀
伯兮叔兮,同見戮於猶子
荊山鵲飛而玉碎,隨岸虵生而珠死
鬼火亂於平林,殤魂驚於新市
梁故豐徙,楚實秦亡
不有所廢,其何以昌
有媯之後,遂育于姜
輸我神器,居爲讓王
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
用無賴之子孫,舉江東而全棄
惜天下之一家,遭東南之反氣
以鶉首而賜秦,天何爲而此醉!
且夫天道回旋,民生預焉
余烈祖於西晉,始流播於東川
洎余身而七葉,又遭時而北遷
提挈老幼,關河累年
死生契闊,不可問天
況復零落將盡,靈光巍然
日窮于紀,歲將復始
逼切危慮,端憂暮齒
踐長樂之神臯,望宣平之貴里
渭水貫於天門,驪山回於地市
幕府大將軍之愛客,丞相平津侯之待士
見鐘鼎於金、張,聞絃謌於許、史
豈知灞陵夜獵,猶是故時將軍;咸陽布衣,非獨思歸王子
《哀江南賦》是南北朝時期庾信所寫的一首賦,用來傷悼樑朝滅亡和哀嘆個人身世,以其獨特格局,陳述樑朝的成敗興亡、梁朝腐朽無能,侯景之亂和江陵之禍的前因後果。文字真實、悽婉而深刻。其格律嚴整而略帶疏放,文筆流暢而親切感人,並如實地記録了歷史的真相,有「賦史」之稱。
《哀江南賦》:「哀江南」語出《楚辭·招魂》「魂兮歸來哀江南」句,梁武帝定都建業,梁元帝定都江陵,二者都屬於戰國時的楚地,作者藉此語哀悼故國梁朝的覆亡。作品將家世與國史聯繫起來,將個人遭遇與民族災難融彙在一起,槪括了梁朝由盛至衰的歷史和自身由南至北的經歷,感情深摯動人,風格蒼凉雄勁,具有史詩般的規模和氣魄,是中國辭賦史上的名篇巨制。 眾裁一旅:一作「眾纔一旅」。 「我之掌庾承周,以世功而爲族;經邦佐漢,用論道而當官」句:追敍先祖,言自己系出庾氏。庾氏祖先在周代爲掌庾之官因而得姓庾(本意爲倉庫),在漢代因爲「論道」而居官。「論道」有二解,《周書》:「茲惟三公,論道經邦。」但庾氏在漢代幷無歷三公之位者,衹有東漢隱逸庾乘子孫爲鄢陵著姓,其餘無考。又《周禮》有「坐論」、「作行」、「食貨」爲經邦大政,《史記·平準書》:「漢興七十餘年,都鄙廩庾皆滿,居官者以爲姓號。」如淳注:「倉氏、庾氏是也。」或指此而言。當官,居官受職。 「稟嵩、華之玉石,潤河、洛之波瀾。居負洛而重世,邑臨河而晏安」句:指庾氏世居河南潁川鄢陵、南陽新野等鍾靈毓秀之地。嵩華,嵩山、華山。河洛,黃河、洛水。負洛,潁川在洛陽東南五百里,洛陽在北,故云「負洛」。重世,再世。庾氏本鄢陵人,再世之後,分徙新野。臨河,指庾氏在新野邑居臨淯水。酈道元《水經注》:「淯水又南入新野縣。」晏安,安逸。 永嘉:晉懷帝年號(307-313)。永嘉之亂,懷帝、愍帝先後遇害,晉室南遷,中原爲五胡所亂。所以下文説「中原乏主」。 五馬:指晉琅邪王司馬睿等五王。晉惠帝太安年間有童謡曰:「五馬浮渡江,一馬化爲龍。」其後中原大亂,晉室琅邪王、汝南王、西陽王、南頓王、彭城王同至江東,而司馬睿即位,爲晉元帝。 三星:指熒惑、歲星、太白。《晉書·天文志》載:永嘉六年三月,三星聚於牛宿和女宿之間,星相家占卜後認爲此乃晉室東遷之兆。 「彼凌江而建國,此播遷於吾祖」句:指晉元帝渡江建立政權,庾信的祖上從此徙居江東。凌江,渡江;播遷,庾信八世祖庾滔當時隨晉室南渡。 「分南陽而賜田,裂東岳而胙土」句:指庾滔曾封遂昌侯一事。賜田、胙(zuò)土,封賞土地給功臣。《左傳·僖公二十五年》:「晉侯朝王,與之陽樊、温、原、攢茅之田。晉於是始啓南陽。」 誅茅:鋤去茅草。 宋玉之宅:在湖北江陵縣城北。庾滔過江以後居江陵,從本賦看,居處即是宋玉故宅。庾信因侯景之亂,自建業遁歸江陵後,亦居此。 穿徑:開辟道路。臨江之府:漢共敖爲臨江王,在江陵建府第。 「水木交運,山川崩竭」句:指南朝宋、齊的興亡相繼。水木:南朝宋以水德爲王,齊以木德爲王。山川崩竭,亡國之兆。 「家有直道,人多全節。訓子見於純深,事君彰於義烈。」句:指庾氏一門自遠祖庾滔至宋、齊興亡之際,多能直道全節。訓子、事君,指其家世傳忠孝之道。 「新野有生祠之廟,河南有胡書之碣」句:指庾氏在新野、鄢陵世有生祠碑碣。生祠之廟,祖宗祠堂。河南,這裏指鄢陵,在河南豫州境內,故云河南,庾氏最早從這裏徙出。胡書,蝌蚪文。碣,墓碑。 少微眞人、天山逸民:指庾信的祖父庾易。史載其爲人志性恬靜,不交外物,曾拒絶朝廷徵召。少微,星名,也叫處士星。天山,《易·遁卦》:「天下有山,遁。」處士、逸民,均指不做官的賢者。階庭二句:指庾易的門庭猶如賢士隱居的空谷,朝廷也曾以蒲輪徵庾易去做官。空谷見《詩經·小雅·白駒》:「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疏云:「以賢者隱居,必當潛處山谷。」蒲輪,爲了使車輪走得安穩,特以蒲草裹輪。古代徵聘年高賢士,行此禮儀。此指齊永明三年,曾以蒲車束帛徵庾易一事。 移談講樹:三國時管輅初見裴使君,清談終日,因酷暑,將牀移至庭前樹下,竟夕而談。就簡書筠:晉徐伯珍少孤貧,學書無紙,以竹葉、箭箬代替。這兩句形容其祖父的恬淡、簡約。 「降生世德,載誕貞臣」句:指庾信的父親庾肩吾,降生於世有賢德的人家,且其人亦是「貞臣」。侯景之亂時,庾肩吾不受賊職,潛奔江陵,故以貞臣稱之。 「文詞高於甲觀,模楷盛於漳濱」句:指庾肩吾的才華、品德超越群倫。甲觀,太子宮,庾肩吾曾爲東宮通事舍人、太子率更令、中庶子等職。漳濱,漳水出湖北南漳縣與沮水合流,流經江陵入長江。庾肩吾住在江陵,又曾爲駐江陵的湘東王中錄事咨議參軍。 有道而無鳳:指梁簡文帝受制於賊臣,雖爲有道之君,卻因身處亂世而不見祥瑞之鳳。 非時而有麟:喩庾肩吾生不逢時。非時,指生不逢時;麟,祥獸,是賢人的象徵。 「旣姦回之贔匿,終不悅於仁人」句:指庾肩吾爲侯景所遣去假傳聖旨,又爲侯景之黨宋子仙所逼,後雖逃至江陵,未幾而卒。姦回,指侯景之流。贔匿,指處心積慮地謀反;仁人,即庾肩吾。 「王子洛濱之歲,蘭成射策之年」句:以下是庾信自敍。王子,指周靈王太子晉。濱洛之歲,十五歲。劉向《列仙傳》:「王子喬,周靈王太子晉也。好吹笙,作鳳鳴。遊伊、洛間。」《竹書紀年》:「晉平公使叔譽聘於周,見太子晉,與之言,五稱而三躬。告平公曰:『太子行年十五,而譽弗能言,君請事之。』」蘭成,庾信的小名。射策,應試。這兩句是説自己年十五侍梁東宮講讀。 「始含香於建禮,仍矯翼於崇賢」句:意思是自己曾爲尙書郎,又轉爲東宮學士。含香,見應劭《漢宮儀》:「桓帝時,侍中刁存年老口臭,上出雞舌香與含之。後尙書郎含雞舌香,始於此。」建禮,指建禮門,漢尙書郎起草文書,晝夜値班於建禮門。庾信一開始當安南府參軍,很快就轉爲尙書度支郎。矯翼,指登仕途後初顯身手。崇賢,太子宮門。 「遊洊(jiàn)雷之講肆,齒明離之冑筵」句:意思是自己身在東宮。洊雷,《易》:「洊雷震。」《繫辭》釋爲「主器者莫若長子,固受之以震。」此處喩太子。齒,列。明離,在《易卦》中,爲一象徵光明之卦象。胄宴,太子的講宴。 「旣傾蠡而酌海,遂側管以窺天」句:即「管窺蠡測」之意,這是庾信自謙才智疏淺。蠡,舀水的瓢。 「方塘水白,釣渚池圓」句:寫東宮中景色。方塘、釣渚指宮中池館。 「侍戎韜於武帳,聽雅曲於文弦」句:指在東宮陪伴太子。韜,劍衣。武帳,見《漢書·汲黯傳》:「上(漢武帝)嘗坐武帳,黯前奏事。」文弦:即琴弦,張揖《廣雅》:「琴五弦,文王增二弦。」 「乃解懸而通籍,遂崇文而會武」句:意思是自己在東宮頗受禮遇,任兼文武。解懸而通籍,指宮門名册上有其記名,供出入查對。崇文、會武,指身兼文武官職。庾信任東宮學士時,又爲東宮領直,春宮兵馬幷受節度。 「居笠轂(gū)而掌兵,出蘭池而典午」句:指身任掌兵之職。笠轂,兵車;蘭池,漢宮觀名;典午,即司馬,掌兵之官。 「論兵於江漢之君,拭圭於西河之主」句:意思是自己曾與湘東王論水戰之事,也曾出使東魏。江漢之君,梁元帝爲湘東王時,庾信曾與之論中流水戰事。拭玉,意謂出使。《儀禮》:「賓人北面坐,拭圭。」鄭康成注:「賓,使者。拭,清之也。」西河之主,以戰國時魏武侯指代東魏君主。《史記·孫子吳起列傳》載:魏文侯以吳起爲西河守,以拒秦韓,魏文侯卒,起事其子武侯。「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顧謂吳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國之寶也。』」庾信本傳載其出使東魏,「文章辭令甚爲鄴下所稱。」自「王子濱洛之歲」句至此爲庾信歷數自己在梁時甚有聲名。 「於時朝野歡娛,池臺鐘鼓」句:這是説梁曾經一度歌舞昇平。 「里爲冠蓋,門成鄒魯」句:指梁朝盛時的物質富足和文化興盛。冠蓋,見《水經注》:「宜城縣有太山,山下有廟。漢末多士,其中刺史、二千石、卿長數十人,朱軒華蓋,同會於廟下。荆州刺史行部見之,雅嘆其勝,號曰『冠蓋里』。」鄒魯,孔孟故里,此處喩梁的文教禮樂之盛。 「連茂苑於海陵,跨橫塘於江浦」句:指梁天監年間立建興苑與緣淮作塘的兩大工程。茂苑,吳國的繁茂林苑。海陵,今江蘇泰縣。橫塘,在今江蘇江寧縣西南,因緣江築堤圍之成塘,故名橫塘。 「東門則鞭石成橋,南極則鑄銅爲柱」句:意思是梁朝地域廣大,東至於海,南至交阯。東門,見《史記·秦始皇本紀》:「立石東海上朐界中,以爲秦東門。」鞭石成橋,見《述異記》:「秦始皇作石橫橋於海上,欲過海觀日出處,有神人驅石,去不速,神人鞭之,皆流血。今石橋其色猶赤。」作者以此指梁地東至於海。鑄銅爲柱,指東漢馬援南征交趾,立銅柱,以爲漢之南界。 「橘則園植萬株,竹則家封千戶」句:意思是家家富足。《史記·貨殖列傳》:「蜀、漢、江陵千樹橘……渭川千畝竹……此其人皆與千戶侯等。」 「西贐(jìn)浮玉,南琛沒羽」句:指外國朝貢不絶。贐,贈送。琛,在此作獻寶解。浮玉、沒羽,均爲外國的珍寶。 「吳歈(yú)越吟,荆艷楚舞」句:指太平時歌舞。歈,歌。艷,樂曲的引子。 「草木之藉春陽,魚龍之得風雨」句:喩百姓的歡悅安樂。 「王歙爲和親之侯,班超爲定遠之使」句:指梁與當時幷存的北方非漢族政權關係和睦,沒有戰爭。班超,東漢名將,出使西域,通三十六國,漢和帝永元七年封定遠侯。王歙即王昭君的姪子,封和親侯,數次出使匈奴。 「馬武無預於兵甲,馮唐不論於將帥」句:指梁朝承平之際,不事甲兵。馬武,東漢將領,曾上書光武帝欲進軍匈奴,光武不許,自此諸將莫敢言兵事。馮唐,西漢人,漢文帝論將帥功過,常顧問之。 「豈知山岳闇然,江湖潛沸。漁陽有閭左戍卒,離石有將兵都尉」句:指梁朝禍機潛伏,侯景之亂亦在醖釀之中。漁陽,秦郡,秦二世元年,發閭左貧民戍守漁陽,逾期便斬,當時陳勝爲戍長,遂起兵。離石,今山西離石縣。劉淵爲離石之將,在此起兵叛晉。這兩句喩侯景起家於戍兵。 「天子方删詩書,定禮樂。設重雲之講,開士林之學」句:指梁武帝過於喜文崇佛。删詩書,指梁武帝著《毛詩問答》、《尙書大義》等。定禮樂,指梁武帝爲大臣所撰《五禮》斷疑。重雲之講,指梁武帝曾在重雲殿講説佛經。開士林之學,指梁武帝置士林館,延攬學士。 「談劫燼之灰飛,辯常星之夜落」句:指梁武帝溺情佛教,所關心皆佛教事。劫燼之灰飛,見《搜神記》:漢武帝鑿昆明池,深處無土,滿是灰燼,滿朝不解,到了東漢明帝時,西域僧人到洛陽,依據佛經解釋説那是天地經歷了大劫而殘存的灰燼。常星,即恆星,漢時避文帝劉恆諱而稱常星。據傳説,釋迦牟尼誕生之夜,天空不見恆星。 「地平魚齒,城危獸角」句:指城池不設守備。地平,不設防。魚齒,山名,在今河南省境內,春秋時楚師伐鄭,涉於魚齒之下。獸角,見《呂氏春秋》:「猛獸之角,能以爲城。」 龍媒:駿馬名。《漢書·禮樂志》:「天馬徠龍之媒。」顔師古注引應仲瑗曰:「言天馬者乃神龍之類,今天馬已來,此龍必至之效也。」 「臥刁斗於滎陽,絆龍媒於平樂」句:刁斗被置於倉房裏,駿馬被拴在館閣前,指軍隊不習戰事。刁斗,古時軍營用具,白天用以做飯,夜晚用以巡夜報時。滎陽,城名,在今河南。平樂,漢明帝時長安的館閣名。 「宰衡以干戈爲兒戲,縉紳以清談爲廟略」句:指群臣沒有謀略,衹尙清談。宰衡,指當時深受梁武帝信用的重臣朱異,他對侯景之叛反應遲鈍,致使梁朝沒能及時應對。縉紳,指官僚士大夫階層。廟略,朝廷的軍國政策。 「乘漬水而膠船,馭奔駒以朽索」句:喩梁朝形勢危懼。膠船,用膠黏合的船。周昭王失德,南征渡漢水時,船人用膠船載王,船至中流膠解船散,周昭王沒於水。朽索,腐爛了的繩索。用朽索駕馭六馬,結果必然是索斷馬驚,失去控制。 「小人則將及水火,君子則方成猿鶴」句:指叛軍將至,上至士大夫,下至百姓,都將遭到殘害。小人,此指平民百姓。猿鶴,《抱樸子》:「周穆王南征,一軍盡化,君子爲猿鶴,小人爲沙蟲。」 「敝箄(bēi)不能救鹽池之咸,阿膠不能止黃河之濁」句:喩大難臨頭,已無可挽救。敝箄,破舊的箄。箄,一種竹屉,熬鹽時,將之敝於甑底,鹽多附著於箄上。阿膠:産於山東東阿的驢皮膠,據説煮膠的水越煮越清。語本《淮南子》:「阿膠一寸,不能止黃河之濁。」 魴魚頳(chēng)尾:魴魚即鯿魚。見《詩經·周南·漢廣》:「魴魚頳尾,王室如毁」。頳,淺紅色。 四郊多壘:指戰事喫緊。 江鷗、野雉:古人有「野鳥入處,宮室將空」的説法。 湛盧:寶劍名,此劍本吳國所有,後爲楚昭王所得,風胡子説:「今吳王無道,殺君謀楚,故湛盧去國。」 艅艎:吳王大艦名。後泛稱大船、大型戰艦。《左傳·昭公十七年》:「楚人大敗吳師,獲其乘舟艅艎。」 被髮:野蠻部族的標志。周平王東遷時,辛有到伊川,看見一些人披頭散髮祭於野,認爲這很失禮,説:過不了一百年,這兒將會變成野蠻戎人的地方。後來,秦、晉果然將陸渾之戎遷至伊川。 「殿狎江鷗,宮鳴野雉。湛盧去國,艅艎失水。見被髮於伊川,知其時爲戎矣」句:均爲梁朝將亡、叛軍將至的徵兆。 彼姦逆:指侯景反復無常,不斷叛變其主。姦逆,侯景,本爲北魏軍吏,後投東魏,又降西魏,再降梁,也因此稱之爲遊魂放命。 「大則有鯨有鯢,小則爲梟爲獍(jìng)」句:這是在説侯景本性兇殘,大則像鯨鯢一樣蠶食諸國,小則如梟獍一樣連同類都會殘害。鯨、鯢,喩其有吞食弱小之性也;梟,食母之惡鳥;獍,食母之惡獸。 「負其牛羊之力,兇其水草之性」句:這是在説侯景爲夷狄出身。牛羊之力、水草之性,指北方遊牧民族食養牛、馬、羊,逐水草而居。肆,放縱。 「非玉燭之能調,豈璿(xuán)璣之可正」句:指侯景本性難改。玉燭,見《爾雅》:「四時調謂之玉燭。」璿璣,古代觀察天文的儀器。《尙書》:「璇、璣、玉衡,以齊七政。」 「値天下之無爲,尙有欲於羈縻」句:指侯景降梁時,梁武帝毫無警戒,還有意籠絡他。羈,絡馬的籠頭。縻(mí),繫牛繮繩。 「飲其琉璃之酒,賞其虎豹之皮」句:指梁武帝接受侯景的請降,幷封賞甚厚。《南史·侯景傳》:「景用王偉計,以太清元年二月遣其行臺郎中丁和上表求降。帝詔群臣議之,尙書僕射謝舉皆言納景非便,武帝不從,遂納之。封景河南王、大將軍、使持節、督河南北諸軍事、大行臺,承制如鄧禹故事。」 「見胡桐於大夏,識鳥卵於條支」句:指梁人對侯景有好奇之心而無戒備之意。胡柯,出自古西域鄯善國。鳥卵,即鴕鳥卵。大夏、條枝,均爲西域古國。 「豺牙密厲,虺(huǐ)毒潛吹」句:指侯景暗中圖謀反叛。虺,毒蛇;潛吹,暗中放毒。 「輕九鼎而欲問,聞三川而遂窺」句:指侯景的野心。九鼎,周有九鼎,乃三代以來天子權力的象徵,《左傳·宣公三年》:「楚子伐陸渾之戎,遂至於洛,觀兵於周疆。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對曰:『在德不在鼎。……成王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三川,戰國時秦武王嘗言欲坐車通三川。三川指當時周室的伊水、洛水、黃河流域。 「始則王子召戎,姦臣介冑」句:指蕭正德事。蕭正德爲梁武帝的養子,因爲未立爲太子,心懷憤恨,侯景叛亂,便與之勾結,引狼入室。姦臣介胄,指朝廷不知蕭正德姦心,反而還任命他爲平北將軍去拒阻叛軍。 「旣官政而離逿(tì),遂師言而泄漏」句:指侯景先立蕭正德爲天子,攻入臺城後,又將其降爲侍中大司馬。蕭正德覺得自己被騙,於是密書一封給鄱陽王蕭契,讓他帶兵前來,侯景截得此信,殺了蕭正德。逷,遠;師言,是説泄漏軍機。見《左傳》:「齊寺人貂始漏師於多魚。」 「望廷尉之逋囚,反淮南之窮寇」句:廷尉,掌刑獄之官。逋囚,逃犯。此指侯景,侯景得罪東魏所以纔奔梁的。窮寇,指侯景降梁後,與東魏作戰時,兵敗渦陽,故稱爲窮寇。 狄泉之蒼鳥:晉永嘉間,在周狄泉盟會的地方發生地陷,而後有一蒼一白兩鵝出現,蒼者飛去,有人説那是胡人的象徵,後來出了劉淵之亂,果然是胡人得勢。此處以劉淵喩侯景。 橫江:在今安徽之和縣東南。侯景兵敗渦陽之後,曾退襲壽春而據之,後又從壽陽發兵攻粱。 金精:即太白星,《漢書·天文志》:「昴者,西方白虎之宿。太白者,金之精。太白入昴,金虎相薄,主兵亂。」 「地則石鼓鳴山,天則金精動宿」句:指梁將敗亡。石鼓鳴山,有兵亂則石鼓鳴。 「北闕龍吟,東陵麟鬬」句:大難臨頭的徵兆。北闕,代指梁朝帝都。梁普通五年,傳説有龍鬬於曲阿王陂。東陵,梁皇室的陵墓建陵。據説陵口的石辟邪起舞,墓道中還有大蛇在格鬬。 桀黠(xiá):兇狠狡黠之人。 構扇:發動叛亂。 憑陵:仗勢欺人。 畿甸:京都附近方圓五百里。 「爾乃桀黠構扇,憑陵畿甸」句:指侯景攻入臺城後縱兵殺掠。 狼望、盧山:都是匈奴地名。 黃圖:畿輔,王朝建都之處。 赤縣:戰國時鄒衍稱天下有九州,中國處赤縣神州。 「擁狼望於黃圖,塡盧山於赤縣」句:指侯景所率的北方軍隊攻佔了梁朝都城。 「靑袍如草,白馬如練」句:指侯景的軍隊。大同年間有童謡説:「靑絲白馬壽陽來。」侯景於是有意乘白馬,靑絲爲轡。後侯景圍臺城,部將皆穿著梁賞的靑布做的袍子。 「天子履端廢朝,單於長圍高宴」句:指臺城被圍。天子,即梁武帝。履端,正月的意思。廢朝,不再上朝。單於,即侯景。長圍,指侯景在臺城外築起的包圍工事。《南史·侯景傳》:「賊旣不克,乃止攻,築長圍以絶內外。」兩觀二句:指皇宮已首當其衝,危在旦夕。兩觀,宮門的雙闕。 「白虹貫日,蒼鷹擊殿」句:語出《戰國策》:「聶政之刺韓隗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蒼鷹擊殿。」喩梁武帝將遭不測。 「競遭夏臺之禍,遂視堯城之變」句:指梁武帝被困於臺城。夏臺之禍,夏臺在今河南鞏縣西南,桀囚湯於夏臺。堯城之變,據説堯德衰,被舜囚於小城陽,俗諺將之稱爲「囚堯城」。 「官守無奔問之人,干戚非平戎之戰」句:指粱武帝眾叛親離,梁諸王子間互相殘殺而不打侯景。干,盾;戚,斧。 陶侃:東晉名臣,蘇峻反時,陶侃借軍糧給温嶠,助其平定叛亂。 顧榮:晉陳敏反,顧榮手揮白羽扇臨陣平叛,叛軍潰散。梁雖也有如陶、顧之將,卻於事無補。 「陶侃則空裝米船,顧榮則虛搖羽扇」句:謂梁已無力平定侯景之亂。 「將軍死綏,路絶重圍。烽隨星落,書逐鳶(yuān)飛」句:寫侯景圍臺城,使內外隔絶,援兵不至。《司馬法》:「將軍死綏。」綏,退卻。長圍,叛軍築長圍,以絶內外。烽,告急的烽火。鳶,風箏。梁武帝被困臺城,將告急書信繫於風箏,但侯景發現後即射落。 「乃韓分趙裂,鼓臥旗折」句:指援軍敗績。《南史》載:「侯景至,援兵百萬皆走。」 「失群班馬,迷輪亂轍」句:形容梁軍潰散遁逃景象。《左傳·襄公十八年》平陰之戰:「齊侯畏其眾也,乃脫歸。齊師夜遁。邢伯告中行伯曰:『有班馬之聲,齊師其遁?』」杜元凱注:「夜遁,馬不相見,故鳴。班,別也。」又長勺之戰:「曹劌曰:『吾視其轍亂,望其旗靡。』」 嬰城:閉城自守。 卷舌:緘口不言。 昆陽之戰象:《後漢書·光武帝紀》:「王尋、王邑圍昆陽,驅虎、豹、犀、象之屬以助威。光武率敢死者,乘鋭奔之。城中亦鼓噪而出,震呼動天地,虎豹皆股慄。」 常山之陣蛇:《博物志》:「常山之蛇名率然,有兩頭,觸其一頭,一頭至;觸其中,則兩頭至。孫武以喩善用兵者。」 「昆陽之戰象走林,常山之陣蛇奔穴」句:喩叛軍攻城猛急,雙方接鬬酣烈。《南史·侯景傳》:「景造諸攻具飛樓、及飛樓、幢車、登城車、鈎堞車、階道車、火車,幷高數丈,車至二十輪,陳於闕前,百道攻城。……鼓叫沸騰,昏旦不息。」 五郡:當指湘東、邵陵、武陵、廬陵、南康五郡,爲梁宗室分封之地。 三州:湘東王在荆州,武陵王在益州,邵陵王在郢州,此三王爲武帝親子。 「五郡則兄弟相悲,三州則父子離別」句:指梁武帝諸子援兵爲叛軍所阻,父子兄弟不能相救。 護軍:指韋粲,與侯景戰,戰死後封護軍將軍。其祖父、父親都是將官,故下文説「三世爲將」。原作「二世」,據吳兆宜注《庾開府集箋注》改。 濟陽忠壯:指濟陽人江子一,其弟子四、子五。臺城被圍,江子一兄弟三人率百餘人出戰,江子一兄弟身先士卒,皆力戰死。 敵人:或作「狄人」,指侯景。 歸元:指叛軍送還江子一的遺體。《南史·江子一傳》:「賊義子一之勇,歸之,面如生。」元,頭顱。《左傳》:「先軫免胄入狄師,死焉。狄人歸其元,面如生。」 尙書:指都官尙書羊侃,負責都督城內諸軍事,守御有方,病死後,臺城遂陷落。
梁太清二年(西元五四八年)十月,大盜篡國,金陵淪陷。我於是逃入荒谷,這時公室私家均受其害,如同陷入泥途炭火。不想後來奉命由江陵出使西魏,卻有去無歸。可嘆梁朝的中興之道,竟消亡於承聖三年。我的心情遭遇,正如率部在都城亭內痛哭三日的羅憲,又如被囚於別館三年的叔孫婼。按照天理,歲星循環事情當能好轉,而梁的滅亡卻物極不反了。傅燮臨危衹悲嘆身世,無處求生;袁安居安常念及王室,自然落淚。以往桓君山的有志於事業,杜元凱的生平意趣,都有著作自敍流傳至今。以潘岳的文彩而始述家風,陸機的辭賦而先陳世德。我庾信剛到頭髮斑白之歲,即遭遇國家喪亂,流亡遠方異域,直到如今暮年。想起《燕歌》所詠的遠別,悲傷難忍;與故國遺老相會,哭都嫌晚。想當初自己原想象南山玄豹畏雨那樣藏而遠害,卻忽然被任命出使西魏,如同申包胥到了秦庭。以後又想象伯夷、叔齊那樣逃至海濱躲避做官,結果卻不得不失節仕周,終於食了周粟。如同孔崧道宿下亭的旅途漂泊,梁鴻寄寓高橋的羈旅孤獨。美妙的楚歌不是取樂的良方,清薄的魯酒也失去了忘憂的作用。我衹能追述往事,作成此賦,暫且用來記錄肺腑之言。其中不乏有關自身的危苦之辭,但以悲哀國事爲主。 我年已高而歸途遙遠,這是什麽人間世道啊!馮異將軍一去,大樹即見飄零。荆軻壯士不回,寒風倍感蕭瑟。我懷著藺相如持璧睨柱之志,卻不料爲不守信義之徒所欺;又想象毛遂橫階逼迫楚國簽約合縱那樣,卻手捧珠盤而未能促其定盟。我衹能象君子鍾儀那樣,做一個戴著南冠的楚囚;象行人季孫那樣,畱住在西河的別館了。其悲痛慘烈,不藏於申包胥求秦出兵時的叩頭於地,頭破腦碎;也不減於蔡威公國亡時的痛哭淚盡,繼之以血。那故國釣臺的移柳,自非困居玉門關的人可以望見;那華亭的鶴唳,難道是魂斷河橋的人再能聽到的嗎! 孫策在天下分裂爲三之時,軍隊不過五百人;項籍率領江東子弟起兵,人衹有八千。於是就剖分山河,割據天下。哪裏有號稱百萬的義師,竟一朝卷甲潰敗,讓作亂者肆意戮殺,如割草摧木一般?長江淮河失去了水岸的阻攩,軍營壁壘缺少了藩籬的堅固,使得那些得逞一時的作亂者得以暗中勾結,那些持鋤耰和棘矜的人得到乘虛而入的機會。莫不是江南一帶的帝王之氣,已經在三百年間終止了嗎!於此可知幷吞天下,最終不免於秦王子嬰在軹道旁投降的災難;統一車軌和文字,最終也救不了晉懷、愍二帝被害於平陽的禍患。嗚呼!山岳崩塌,旣已經歷國家危亡的厄運;春秋更替,必然會有背井離鄉的悲哀。天意人事,眞可以令人凄愴傷心的啊!何況又舟船無路,銀河不是乘筏駕船所能上達;風狂道阻,海中的蓬萊僊山也無可以到達的希望。因躓者欲表達自己的肺腑之言,操勞者須歌詠自己所經歷的事。我寫此賦,爲陸機聽了拍掌而矣,也心甘情願;張衡見了將輕視它,本是理所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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