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此詞作於神宗熙寧九年(西元一〇七六年)。當時,東坡爲避開汴京的政治風波而在密州做官,其唯一的親人弟弟子由則遠在齊州任掌書記。中秋之夜,處在政治上失意及與親人離別之中的東坡,不免有感於懷,故作此詞。 這首詞以月起興,與弟子由七年未見之情爲基礎,圍繞中秋明月展開想象和思考,把人世間的悲歡離合之情納入對宇宙人生的哲理性追尋之中,反映了作者複雜而又矛盾的思想感情,又表現出作者熱愛生活與積極向上的樂觀精神。詞作上闋反映執著人生,下闋表現善處人生。落筆瀟灑,舒捲自如,情與景融,境與思偕,思想深刻而境界高逸,充滿哲理,是東坡詞的典範之作。此處所收版本取自影元本《東坡樂府》卷上。
水調歌頭:詞牌名。調名來源自《水調》曲。《水調》曲,隋煬帝所製也。唐·劉鼎卿《隋唐嘉話》:「煬帝鑿汴河,自製《水調歌》。」宋·王頤堂《碧鷄漫志·巻四·〈水調歌〉》引《脞説》:「《水調》《河傳》,煬帝將幸江都時自製,聲韻悲切,帝喜之。樂工王令言謂其弟子曰:『不返矣,《水調》《河傳》但有去聲。』」《〈樊川詩集〉注·巻三·〈揚州〉詩》「誰家唱《水調》」句自注亦云:「煬帝鑿汴河成,自造《水調》。」然《水調》究製於開汴河前或汴河開成後,三家説法不一,但爲煬帝自製,則無異辭。逮唐,《水調》已爲傳唱不衰之名曲。盛唐王龍標有《聽流人〈水調子〉》詩:「嶺色千重萬重雨,斷絃收與淚痕深。」唐·段安節《樂府雜録·歌》:「開元中,内人有許和子者,本吉州永新縣樂家女也,開元末選入宮,卽以永新名之,籍於宜春院。旣美且慧,善歌,能變新聲。……洎漁陽之亂,六宮星散,永新爲一士人所得。(金吾將軍)韋靑避地廣陵,因月夜憑闌於小河之上,忽聞舟中奏《水調》者,曰:『此永新歌也。』乃登舟與永新對泣久之。靑始亦晦其事。」可見《水調》爲時人所熟。玄宗本人亦喜聽此曲,奔蜀之前,登樓置酒,令善唱《水調》者登樓而歌,「聞之,潸然出涕」(唐·李朱崖《次柳氏舊聞》,唐·鄭延美《明皇雜録》)。中唐白樂天有《聽〈水調〉》詩:「不會當時翻曲意,此聲腸斷爲何人?」晩唐羅昭諫亦有《席上歌〈水調〉》:「若使煬皇魂魄在,爲君應合過江來。」至五代北宋,《水調》仍在傳唱。宋·鄭仲賢《南唐舊事》載「(元宗)嘗乘醉,命樂工楊花飛奏《水調辭》進酒。」南唐馮正中《拋球樂》亦有「《水調》聲長醉裏聽」之句。北宋·張子野《天仙子》之「《水調》數聲持酒聽」更爲人所熟。與子野同時而略晩的劉原甫《公是集》有《揚州聞歌》詩:「淮南舊有《于遮》舞,隋俗今傳《水調》聲。」一曲傳唱四五百年,其魅力可見矣。唐時《水調》有大曲、小曲之分。大曲《水調》歌,「凡十一疊,前五疊爲歌,後六疊爲入破。其歌,第五疊五言調,聲韻怨切。故白樂天詩云:『五言一遍最殷勤,調少情多似有因。不會當時翻曲意,此聲腸斷爲何人?』」(《樂府詩集·卷七十九·〈水調〉歌》)按,《樂府詩集》所載十一疊《水調》,第一至第四疊(遍)歌爲七言,第五疊爲五言;入破第一至第五爲七言,第六轍又爲五言。《水調》小曲,爲單曲歌唱(參任半塘《唐聲詩·下編巻十三》)。王龍標所聽《水調子》卽是小曲。時《水調》主以笛奏,唐大曲《水調》第二疊歌辭卽説「笛倚新翻《水調歌》」,馮正中《采桑子》:「《水調》何人吹笛聲?」「唐又有新《水調》,亦商調曲也。」(《樂府詩集·巻七十九·〈水調〉歌》)《碧鷄漫志·巻四·〈水調歌〉》引白樂天《看採菱》詩所言「時唱一聲新《水調》,謾人道是《採菱歌》」,卽指「《水調》中新腔」。唐代《水調》,又指音調名,卽一部樂之總名(非一曲之專名)。《唐會要·巻三十三》所載「南昌商,時號『水調』」,卽指音調而言。《碧鷄漫志·巻四·〈水調歌〉》:「《理道要訣》所載唐樂曲,南呂商時號『水調』。予數見唐人説『水調』,各有不同。予因疑『水調』非曲名,乃俗呼音調之異名,今決矣。……《外史檮杌》云:『王衍泛舟巡閬中,舟子皆衣錦繡,自製水調《銀漢曲》。』此『水調』中製《銀漢曲》也。」王衍所製《銀漢曲》,屬「水調」樂部中之曲,故《銀漢曲》前冠以「水調」。毛稚黃《塡詞名解·巻三》據此亦説:「水調者,一部樂之名也;《水調歌》者,一曲之名也。」《水調歌頭》則是截取大曲《水調》之首章另倚新聲而成。《塡詞名解》:「歌頭,又曲之始音,如《六州歌頭》、《氐州第一》之類。《海録碎事》云:『煬帝開汴河,自造《水調》,其歌頗多,謂之『歌頭』,首章之一解也。顧從敬《詩餘箋釋》云:『明皇欲幸蜀時,猶聽唱《水調》,至「唯有年年秋鴈飛」,因潸然,嘆嶠眞才子!不待曲終。』水調曲頗廣,因歌止首解,故謂之『歌頭』。或云南唐元宗留心内寵,擊鞫無虛日。樂工楊花飛奏《水調》詞,但唱『南朝天子愛風流』一句,如是數四,以爲諷諫。後人廣其意爲詞,以其第一句,故稱『水調歌頭』云。」《水調歌頭》與唐人《水調》所屬宮調不同:唐《水調》,屬商調曲;宋《水調歌頭》,則爲中呂調(《碧鷄漫志·巻四·〈水調歌〉》)。故《詞譜·巻二十三》:「凡大曲歌頭,另倚新聲也。」毛東堂詞名《元會曲》,張芸窗詞名《凱歌》,呉夢窗詞《江南好》,賀方回詞名《臺城遊》,汪相如詞名《水調歌》,姜白石詞名《花犯念奴》,明楊升菴詞名《花犯》。雙調,九十五字,前後闋各四平韻。亦有前後闋兩六言句夾叶仄韻者,有平仄互叶幾於句句用韻者。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靑天」句:傅子立注引「靑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 「今夕是何年」句:傅子立注引唐·杜少陵《今夕行》詩:「今夕何夕歲云徂。」 乘風:傅子立注:「《列子》:『隨風東西,猶木葉乾殼。竟不知我乘風邪,風乘我耶?』」劉尚榮按:「語見《列子·巻二·黃帝》,原文作『風乘我邪,我乘風乎』,傅注引文有誤倒。」 又恐:另據明吳訥鈔本、《蘇長公二妙集》本、毛本作「惟恐」。 瓊樓:傅子立注:「唐段成式云:『翟天師嘗於江上望月,或曰:「此中竟何有?」翟笑曰:「可隨吾指觀。」忽見月規半天,瓊樓金闕滿焉。頃刻不復見。』」劉尚榮按:「通行本《酉陽雜俎·前集巻二·壺史》所載與此微異,原文如下:『翟天師名乾祐,峽中人。長六尺。手大尺餘,毎揖人,手過胸前。臥常虛枕。晩年往往言將來事。常入夔州市,大言曰:『今夕當有八人過此,可善待之。』人不之悟。其夜火焚數百家,八人乃『火』字也。毎入山,虎群隨之。曾於江岸與弟子數十翫月,或曰:『此中竟何有?』翟笑曰:『可隨吾指觀。』弟子中兩人見月規半天,瓊樓金闕滿焉。數息間,不復見。』」 不勝寒:傅子立注:「《明皇雜録》:『八月十五日夜,葉能靜邀上遊月宮。將行,請上衣裘而往。及至月宮,寒凜特異,上不能禁。能靜出丹二粒進上,服之,乃止。』」劉尚榮按:「今通行本《明皇雜録》無此條。」 起舞:傅子立注唐·李太白《月下獨酌》詩::「我歌月裴回,我舞影零亂。」 照無眠:傅注本原誤作「照不眠」,據諸本改。 有恨:傅子立注:「唐詩:『月如無恨月長圓。』」劉尚榮按:「《全唐詩》中無此句。司馬溫公《溫公續詩話》:『李長吉歌「天若有晴天亦老」,人以爲奇絶無對。曼卿對「月如無恨月長圓」,人以爲勍敵。』事別見《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巻五十三·的對》引《迂叟詩話》:『李長吉歌「天若有晴天亦老」,人以爲奇艶無對。石曼卿對「月如無恨月長圓」,人以爲勍敵。』石延年,字曼卿,北宋詩人。傅注似別有所據。」 陰晴圓缺:傅子立注:「公《中秋寄子由》詩云:『嘗聞此宵月,萬里陰晴圓。』」劉尚榮按:「《東坡集·巻九·中秋月三首》原句作:『萬里同陰晴。』按此詩押『庚』韻,傅注引作『陰晴圓』者誤也。又有東坡自注可證:『故人史生爲余言:「嘗見海賈云『中秋有月,則是歳珠多而圓。』賈人常以此候之,雖相去萬里,他日會合,相問陰晴,無不同者。」』」 此事:傅注本原誤作「此時」,據諸本改。 千里:傅子立注引南朝宋·謝希逸《月賦》:「美人邈兮音塵絶,隔千里兮共明月。」劉尚榮按:「《文選·巻三十二》『邈』作『邁』,『絶』作『闕』。又唐·許丁卯《送客》詩:『唯應洞庭月,萬里共嬋娟。』見《文苑英華·巻二百八十》。」
丙辰年的中秋節,髙興地喝酒直到第二天早晨,喝到大醉,寫了這首詞,同時思念弟弟子由。 明月從什麼時候纔開始出現的?我端起酒杯遙問蒼天。不知道在天上的宮殿,今天晚上是何年何月。我想要乘御清風回到天上,又恐怕在美玉砌成的樓宇,受不住高聳九天的寒冷。翩翩起舞玩賞着月下清影,(月宮)哪裏比得上在人間? 月兒轉過硃紅色的樓閣,低低地掛在雕花的窗戶上,照着沒有睡意的自己。明月不該對人們有什麼怨恨吧,爲什麼偏在人們離別時才圓呢?人有悲歡離合的變遷,月有陰晴圓缺的轉換,這種事自古來難以周全。衹希望這世上所有人的親人能平安健康,即便相隔千里,也能共享這美好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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