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尤二姐聽了,又感謝不盡,只得跟了他來。
尤氏那邊怎好不過來的,少不得也過來跟着鳳姐去回,方是大禮。
鳳姐笑說:“你只別說話,等我去說。
”尤氏道:“這個自然。
但一有個不是,是往你身上推的。
”說着,大家先來至賈母房中。
正值賈母和園中姊妹們說笑解悶,忽見鳳姐帶了一個標緻小媳婦進來,忙覷着眼看,說:“這是誰家的孩子!好可憐見的。
”鳳姐上來笑道:“老祖宗倒細細的看看,好不好?”說着,忙拉二姐說:“這是太婆婆,快磕頭。
”二姐忙行了大禮,展拜起來。
又指着衆姊妹說:這是某人某人,你先認了,太太瞧過了再見禮。
二姐聽了,一一又從新故意的問過,垂頭站在旁邊。
賈母上下瞧了一遍,因又笑問:“你姓什麼?今年十幾了?”鳳姐忙又笑說:“老祖宗且別問,只說比我俊不俊。
”賈母又戴了眼鏡,命鴛鴦琥珀:“把那孩子拉過來,我瞧瞧肉皮兒。
”衆人都抿嘴兒笑着,只得推他上去。
賈母細瞧了一遍,又命琥珀:“拿出手來我瞧瞧。
”鴛鴦又揭起裙子來。
賈母瞧畢,摘下眼鏡來,笑說道:“更是個齊全孩子,我看比你俊些。
”鳳姐聽說,笑着忙跪下,將尤氏那邊所編之話,一五一十細細的說了一遍,“少不得老祖宗發慈心,先許他進來,住一年後再圓房。
”賈母聽了道:“這有什麼不是。
既你這樣賢良,很好。
只是一年後方可圓得房。
”鳳姐聽了,叩頭起來,又求賈母着兩個女人一同帶去見太太們,說是老祖宗的主意。
賈母依允,遂使二人帶去見了邢夫人等。
王夫人正因他風聲不雅,深爲憂慮,見他今行此事,豈有不樂之理。
於是尤二姐自此見了天日,挪到廂房住居。
鳳姐一面使人暗暗調唆張華,只叫他要原妻,這裏還有許多賠送外,還給他銀子安家過活。
張華原無膽無心告賈家的,後來又見賈蓉打發人來對詞,那人原說的:“張華先退了親。
我們皆是親戚。
接到家裏住着是真,並無娶嫁之說。
皆因張華拖欠了我們的債務,追索不與,方誣賴小的主人那些個。
”察院都和賈王兩處有瓜葛,況又受了賄,只說張華無賴,以窮訛詐,狀子也不收,打了一頓趕出來。
慶兒在外替他打點,也沒打重。
又調唆張華:“親原是你家定的,你只要親事,官必還斷給你。
”於是又告。
王信那邊又透了消息與察院,察院便批:“張華所欠賈宅之銀,令其限內按數交還,其所定之親,仍令其有力時娶回。
”又傳了他父親來當堂批准。
他父親亦系慶兒說明,樂得人財兩進,便去賈家領人。
鳳姐兒一面嚇的來回賈母,說如此這般,都是珍大嫂子幹事不明,並沒和那家退準,惹人告了,如此官斷。
賈母
殘雪皚皚曉日紅,寒山顏色舊時同。
斷魂何處問飛蓬。
地轉天旋千萬劫,人間只此一回逢。
當時何似莫匆匆。
話説賈璉自在梨香院伴宿七日夜,天天僧道不斷做佛事。
賈母喚了他去,吩咐不許送往家廟中。
賈璉無法,衹得又和時覺説了,就在尤三姐之上點了一箇穴,破土埋葬。
那日送殯,衹不過族中人與王信夫婦,尤氏婆媳而已。
鳳姐一應不管,衹憑他自去辦理。
因又年近歲逼,諸務猬集不算外,又有林之孝開了一箇人名單子來,共有八個二十五歲的單身小廝應該娶妻成房,等裏面有該放的丫頭們好求指配。
鳳姐看了,先來問賈母和王夫人。
大家商議,雖有幾箇應該發配的,奈各人皆有原故:第一箇鴛鴦發誓不去。
自那日之後,一曏未和寶玉説話,也不盛妝濃飾。
眾人見他志堅,也不好相強。
第二箇琥珀,又有病,這次不能了。
彩雲因近日和賈環分崩,也染了無醫之癥。
衹有鳳姐兒和李紈房中粗使的大丫鬟出去了,其餘年紀未足。
令他們外頭自娶去了。
原來這一嚮因鳳姐病了,李紈探春料理家務不得閑暇,接著過年過節,出來許多雜事,竟將詩社擱起。
如今仲春天氣,雖得了工夫,爭奈寶玉因冷遁了柳湘蓮,劍刎了尤小妹,金逝了尤二姐,氣病了柳五兒,連連接接,閑愁胡恨,一重不了一重添。
弄得情色若癡,語言常亂,似染怔忡之疾。
慌的襲人等又不敢回賈母,衹百般逗他頑笑。
這日清晨方醒,衹聽外間房內咭咭呱呱笑聲不斷。
襲人因笑説:「你快出去解救,晴雯和麝月兩個人按住温都裏那膈肢呢。」寶玉聽了,忙披上灰鼠襖子出來一瞧,衹見他三人被褥尙未疊起,大衣也未穿。
那晴雯衹穿葱綠院綢小襖,紅小衣紅睡鞋,披著頭髮,騎在雄奴身上。
麝月是紅綾抹胸,披著一身舊衣,在那裏抓雄奴的肋肢。
雄奴卻仰在炕上,穿著撒花緊身兒,紅褲綠襪,兩腳亂蹬,笑的喘不過氣來。
寶玉忙上前笑説:「兩個大的欺負一個小的,等我助力。」説著,也上牀來膈肢晴雯。
晴雯觸痒,笑的忙丢下雄奴,和寶玉對抓。
雄奴趁勢又將晴雯按倒,嚮他肋下抓動。
襲人笑説:「仔細凍著了。」看他四人裹在一處倒好笑。
忽有李紈打發碧月來説:「昨兒晚上嬭嬭在這裏把塊手帕子忘了,不知可在這裏?」小燕説:「有,有,有,我在地下拾了起來,不知是那一位的,纔洗了出來晾著,還未乾呢。」碧月見他四人亂滾,因笑道:「倒是這裏熱鬧,大清早起就咭咭呱呱的頑到一處。」寶玉笑道:「你們那裏人也不少,怎麽不頑?」碧月道:「我們嬭嬭不頑,把兩箇姨娘和琴姑娘也賓住了。
如今琴姑娘又跟了老太太前頭去了,更寂寞了。
兩箇姨娘今年過了,到明年冬天都去了,又更寂寞呢。
你瞧寶姑娘那裏,出去了一箇香蔆,就冷清了多少,
話說尤氏從惜春處賭氣出來,正欲往王夫人處去。
跟從的老嬤嬤們因悄悄的回道:“奶奶且別往上房去。
纔有甄家的幾個人來,還有些東西,不知是作什麼機密事。
奶奶這一去恐不便。
”尤氏聽了道:“昨日聽見你爺說,看邸報甄家犯了罪,現今抄沒傢俬,調取進京治罪。
怎麼又有人來?”老嬤嬤道:“正是呢。
纔來了幾個女人,氣色不成氣色,慌慌張張的,想必有什麼瞞人的事情也是有的。

尤氏聽了,便不往前去,仍往李氏這邊來了。
恰好太醫才診了脈去。
李紈近日也略覺精爽了些,擁衾倚枕,坐在牀上,正欲一二人來說些閒話。
因見尤氏進來不似往日和藹可親,只呆呆的坐着。
李紈因問道:“你過來了這半日,可在別屋裏吃些東西沒有?只怕餓了。
”命素雲瞧有什麼新鮮點心揀了來。
尤氏忙止道:“不必,不必。
你這一向病着,那裏有什麼新鮮東西。
況且我也不餓。
”李紈道:“昨日他姨娘家送來的好茶麪子,倒是對碗來你喝罷。
”說畢,便吩咐人去對茶。
尤氏出神無語。
跟來的丫頭媳婦們因問:“奶奶今日中晌尚未洗臉,這會子趁便可淨一淨好?”尤氏點頭。
李紈忙命素雲來取自己的妝奩。
素雲一面取來,一面將自己的胭粉拿來,笑道:“我們奶奶就少這個。
奶奶不嫌髒,這是我的,能着用些。
”李紈道:“我雖沒有,你就該往姑娘們那裏取去。
怎麼公然拿出你的來。
幸而是他,若是別人,豈不惱呢。
”尤氏笑道:“這又何妨。
自來我凡過來,誰的沒使過,今日忽然又嫌髒了?”一面說,一面盤膝坐在炕沿上。
銀蝶上來忙代爲卸去腕鐲戒指,又將一大袱手巾蓋在下截,將衣裳護嚴。
小丫鬟炒豆兒捧了一大盆溫水走至尤氏跟前,只彎腰捧着。
李紈道:“怎麼這樣沒規矩。
”銀蝶笑道:“說一個個沒機變的,說一個葫蘆就是一個瓢。
奶奶不過待咱們寬些,在家裏不管怎樣罷了,你就得了意,不管在家出外,當着親戚也只隨着便了。
”尤氏道:“你隨他去罷,橫豎洗了就完事了。
”炒豆兒忙趕着跪下。
尤氏笑道:“我們家下大小的人只會講外面假禮假體面,究竟作出來的事都夠使的了。
”李紈聽如此說,便知他已知道昨夜的事,因笑道:“你這話有因,誰作事究竟夠使了?”尤氏道:“你倒問我!你敢是病着死過去了!”
一語未了,只見人報:“寶姑娘來了。
”忙說快請時,寶釵已走進來。
尤氏忙擦臉起身讓坐,因問:“怎麼一個人忽然走來,別的姊妹都怎麼不見?”寶釵道:“正是我也沒有見他們。
只因今日我們奶奶身上不自在,家裏兩個女人也都因時症未起炕,別的靠不得,我今兒要出去伴着老人家夜裏作伴兒。
話說賈政回京之後,諸事完畢,賜假一月在家歇息。
因年景漸老,事重身衰,又近因在外幾年,骨肉離異,今得晏然復聚於庭室,自覺喜幸不盡。
一應大小事務一概益發付於度外,只是看書,悶了便與清客們下棋吃酒,或日間在裏面母子夫妻共敘天倫庭闈之樂。
因今歲八月初三日乃賈母八旬之慶,又因親友全來,恐筵宴排設不開,便早同賈赦及賈珍賈璉等商議,議定於七月二十八日起至八月初五日止榮寧兩處齊開筵宴,寧國府中單請官客,榮國府中單請堂客,大觀園中收拾出綴錦閣並嘉蔭堂等幾處大地方來作退居。
二十八日請皇親附馬王公諸公主郡主王妃國君太君夫人等,二十九日便是閣下都府督鎮及誥命等,三十日便是諸官長及誥命並遠近親友及堂客。
初一日是賈赦的家宴,初二日是賈政,初三日是賈珍賈璉,初四日是賈府中合族長幼大小共湊的家宴。
初五日是賴大林之孝等家下管事人等共湊一日。
自七月上旬,送壽禮者便絡繹不絕。
禮部奉旨:欽賜金玉如意一柄,綵緞四端,金玉環四個,帑銀五百兩。
元春又命太監送出金壽星一尊,沉香拐一隻,伽南珠一串,福壽香一盒,金錠一對,銀錠四對,綵緞十二匹,玉杯四隻。
餘者自親王駙馬以及大小文武官員之家凡所來往者,莫不有禮,不能勝記。
堂屋內設下大桌案,鋪了紅氈,將凡所有精細之物都擺上,請賈母過目。
賈母先一二日還高興過來瞧瞧,後來煩了,也不過目,只說:“叫鳳丫頭收了,改日悶了再瞧。

至二十八日,兩府中俱懸燈結彩,屏開鸞鳳,褥設芙蓉,笙耬鼓樂之音,通衢越巷。
寧府中本日只有北靜王、南安郡王、永昌駙馬、樂善郡王並幾個世交公侯應襲,榮府中南安王太妃,北靜王妃並幾位世交公侯誥命。
賈母等皆是按品大妝迎接。
大家廝見,先請入大觀園內嘉蔭堂,茶畢更衣,方出至榮慶堂上拜壽入席。
大家謙遜半日,方纔入席。
上面兩席是南,北王妃,下面依敘,便是衆公侯誥命。
左邊下手一席,陪客是錦鄉侯誥命與臨昌伯誥命,右邊下手一席,方是賈母主位。
邢夫人王夫人帶領尤氏鳳姐並族中幾個媳婦,兩溜雁翅站在賈母身後侍立。
林之孝賴大家的帶領衆媳婦都在竹簾外面侍候上菜上酒,周瑞家的帶領幾個丫鬟在圍屏後侍候呼喚。
凡跟來的人,早又有人別處管待去了。
一時臺上參了場,臺下一色十二個未留髮的小廝侍候。
須臾,一小廝捧了戲單至階下,先遞與回事的媳婦。
這媳婦接了,才遞與林之孝家的,用一小茶盤託上,挨身入簾來遞與尤氏的侍妾佩鳳。
佩鳳接了才奉與尤氏。
尤氏託着走至上席,南安太妃謙讓了一回,點了一出吉慶戲文,然
話說那趙姨娘和賈政說話,忽聽外面一聲響,不知何物。
忙問時,原來是外間窗屜不曾扣好,塌了屈戍了吊下來。
趙姨娘罵了丫頭幾句,自己帶領丫鬟上好,方進來打發賈政安歇。
不在話下。
卻說怡紅院中寶玉正才睡下,丫鬟們正欲各散安歇,忽聽有人擊院門。
老婆子開了門,見是趙姨娘房內的丫鬟名喚小鵲的。
問他什麼事,小鵲不答,直往房內來找寶玉。
只見寶玉才睡下,晴雯等猶在牀邊坐着,大家頑笑,見他來了,都問:“什麼事,這時候又跑了來作什麼?”小鵲笑向寶玉道:“我來告訴你一個信兒。
方纔我們奶奶這般如此在老爺前說了。
你仔細明兒老爺問你話。
”說着回身就去了。
襲人命留他吃茶,因怕關門,遂一直去了。
這裏寶玉聽了,便如孫大聖聽見了緊箍咒一般,登時四肢五內一齊皆不自在起來。
想來想去,別無他法,且理熟了書預備明兒盤考。
口內不舛錯,便有他事,也可搪塞一半。
想罷,忙披衣起來要讀書。
心中又自後悔,這些日子只說不提了,偏又丟生,早知該天天好歹溫習些的。
如今打算打算,肚子內現可背誦的,不過只有“學”“庸”“二論”是帶注背得出的。
至上本《孟子》,就有一半是夾生的,若憑空提一句,斷不能接背的,至“下孟”,就有一大半忘了。
算起五經來,因近來作詩,常把《詩經》讀些,雖不甚精闡,還可塞責。
別的雖不記得,素日賈政也幸未吩咐過讀的,縱不知,也還不妨。
至於古文,這是那幾年所讀過的幾篇,連“左傳”“國策”“公羊”“谷粱”漢唐等文,不過幾十篇,這幾年竟未曾溫得半篇片語,雖閒時也曾遍閱,不過一時之興,隨看隨忘,未下苦工夫,如何記得。
這是斷難塞責的。
更有時文八股一道,因平素深惡此道,原非聖賢之制撰,焉能闡發聖賢之微奧,不過作後人餌名釣祿之階。
雖賈政當日起身時選了百十篇命他讀的,不過偶因見其中或一二股內,或承起之中,有作的或精緻、或流蕩、或遊戲、或悲感,稍能動性者,偶一讀之,不過供一時之興趣,究竟何曾成篇潛心玩索。
如今若溫習這個,又恐明日盤詰那個;若溫習那個,又恐盤駁這個。
況一夜之功,亦不能全然溫習。
因此越添了焦燥。
自己讀書不致緊要,卻帶累着一房丫鬟們皆不能睡。
襲人麝月晴雯等幾個大的是不用說,在旁剪燭斟茶,那些小的,都困眼朦朧,前仰後合起來。
晴雯因罵道:“什麼蹄子們,一個個黑日白夜挺屍挺不夠,偶然一次睡遲了些,就裝出這腔調來了。
再這樣,我拿針戳給你們兩下子!”
話猶未了,只聽外間咕咚一聲,急忙看時,原來是一個小丫頭子坐着打盹,一頭撞到壁上了
且說鴛鴦出了角門,臉上猶紅,心內突突的,真是意外之事。
因想這事非常,若說出來,奸盜相連,關係人命,還保不住帶累了旁人。
橫豎與自己無干,且藏在心內,不說與一人知道。
回房復了賈母的命,大家安息。
從此凡晚間便不大往園中來。
因思園中尚有這樣奇事,何況別處,因此連別處也不大輕走動了。
原來那司棋因從小兒和他姑表兄弟在一處頑笑起住時,小兒戲言,便都訂下將來不娶不嫁。
近年大了,彼此又出落的品貌風流,常時司棋回家時,二人眉來眼去,舊情不忘,只不能入手。
又彼此生怕父母不從,二人便設法彼此裏外買囑園內老婆子們留門看道,今日趁亂方初次入港。
雖未成雙,卻也海誓山盟,私傳表記,已有無限風情了。
忽被鴛鴦驚散,那小廝早穿花度柳,從角門出去了。
司棋一夜不曾睡着,又後悔不來。
至次日見了鴛鴦,自是臉上一紅一白,百般過不去。
心內懷着鬼胎,茶飯無心,起坐恍惚。
捱了兩日,竟不聽見有動靜,方略放下了心。
這日晚間,忽有個婆子來悄告訴他道:“你兄弟竟逃走了,三四天沒歸家。
如今打發人四處找他呢。
”司棋聽了,氣個倒仰,因思道:“縱是鬧了出來,也該死在一處。
他自爲是男人,先就走了,可見是個沒情意的。
”因此又添了一層氣。
次日便覺心內不快,百般支持不住,一頭睡倒,懨懨的成了大病。
鴛鴦聞知那邊無故走了一個小廝,園內司棋又病重,要往外挪,心下料定是二人懼罪之故,“生怕我說出來,方嚇到這樣。
”因此自己反過意不去,指着來望候司棋,支出人去,反自己立身發誓,與司棋說:“我告訴一個人,立刻現死現報!你只管放心養病,別白糟踏了小命兒。
”司棋一把拉住,哭道:“我的姐姐,咱們從小兒耳鬢廝磨,你不曾拿我當外人待,我也不敢待慢了你。
如今我雖一着走錯,你若果然不告訴一個人,你就是我的親孃一樣。
從此後我活一日是你給我一日,我的病好之後,把你立個長生牌位,我天天焚香禮拜,保佑你一生福壽雙全。
我若死了時,變驢變狗報答你。
再俗語說,‘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
’再過三二年,咱們都是要離這裏的。
俗語又說,‘浮萍尚有相逢日,人豈全無見面時。
’倘或日後咱們遇見了,那時我又怎麼報你的德行。
”一面說,一面哭。
這一席話反把鴛鴦說的心酸,也哭起來了。
因點頭道:“正是這話。
我又不是管事的人,何苦我壞你的聲名,我白去獻勤。
況且這事我自己也不便開口向人說。
你只放心。
從此養好了,可要安分守己,再不許胡行亂作了。
”司棋在枕上點首不絕。
鴛鴦又安慰了他一番,方出來。
因知
話說寶玉祭完了晴雯,只聽花影中有人聲,倒唬了一跳。
走出來細看,不是別人,卻是林黛玉,滿面含笑,口內說道:“好新奇的祭文!可與曹娥碑並傳的了。
”寶玉聽了,不覺紅了臉,笑答道:“我想着世上這些祭文都蹈於熟濫了,所以改個新樣,原不過是我一時的頑意,誰知又被你聽見了。
有什麼大使不得的,何不改削改削。
”黛玉道:“原稿在那裏?倒要細細一讀。
長篇大論,不知說的是什麼,只聽見中間兩句,什麼‘紅綃帳裏,公子多情,黃土壟中,女兒薄命。
’這一聯意思卻好,只是‘紅綃帳裏’未免熟濫些。
放着現成真事,爲什麼不用?”寶玉忙問:“什麼現成的真事?”黛玉笑道:“咱們如今都系霞影紗糊的窗槅,何不說‘茜紗窗下,公子多情’呢?”寶玉聽了,不禁跌足笑道:“好極,是極!到底是你想的出,說的出。
可知天下古今現成的好景妙事盡多,只是愚人蠢子說不出想不出罷了。
但只一件:雖然這一改新妙之極,但你居此則可,在我實不敢當。
”說着,又接連說了一二十句“不敢”。
黛玉笑道:“何妨。
我的窗即可爲你之窗,何必分晰得如此生疏。
古人異姓陌路,尚然同肥馬,衣輕裘,敝之而無憾,何況咱們。
”寶玉笑道:“論交之道,不在肥馬輕裘,即黃金白璧,亦不當錙銖較量。
倒是這唐突閨閣,萬萬使不得的。
如今我越性將‘公子’‘女兒’改去,竟算是你誄他的倒妙。
況且素日你又待他甚厚,故今寧可棄此一篇大文,萬不可棄此‘茜紗’新句。
竟莫若改作‘茜紗窗下,小姐多情,黃土壟中,丫鬟薄命。
’如此一改,雖於我無涉,我也是愜懷的。
”黛玉笑道:“他又不是我的丫頭,何用作此語。
況且小姐丫鬟亦不典雅,等我的紫鵑死了,我再如此說,還不算遲。
”寶玉聽了,忙笑道:“這是何苦又咒他。
”黛玉笑道:“是你要咒的,並不是我說的。
”寶玉道:“我又有了,這一改可妥當了。
莫若說‘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
’”黛玉聽了,忡然變色,心中雖有無限的狐疑亂擬,外面卻不肯露出,反連忙含笑點頭稱妙,說:“果然改的好。
再不必亂改了,快去幹正經事罷。
纔剛太太打發人叫你明兒一早快過大舅母那邊去。
你二姐姐已有人家求準了,想是明兒那家人來拜允,所以叫你們過去呢。
”寶玉拍手道:“何必如此忙?我身上也不大好,明兒還未必能去呢。
”黛玉道:“又來了,我勸你把脾氣改改罷。
一年大二年小,……”一面說話,一面咳嗽起來。
寶玉忙道:“這裏風冷,咱們只顧呆站在這裏,快回去罷。
”黛玉道:“我也家去歇息了,明兒再見罷。
”說着,便自取路去
話說寶玉祭完了晴雯,只聽花影中有人聲,倒唬了一跳。
走出來細看,不是別人,卻是林黛玉,滿面含笑,口內說道:“好新奇的祭文!可與曹娥碑並傳的了。
”寶玉聽了,不覺紅了臉,笑答道:“我想着世上這些祭文都蹈於熟濫了,所以改個新樣,原不過是我一時的頑意,誰知又被你聽見了。
有什麼大使不得的,何不改削改削。
”黛玉道:“原稿在那裏?倒要細細一讀。
長篇大論,不知說的是什麼,只聽見中間兩句,什麼‘紅綃帳裏,公子多情,黃土壟中,女兒薄命。
’這一聯意思卻好,只是‘紅綃帳裏’未免熟濫些。
放着現成真事,爲什麼不用?”寶玉忙問:“什麼現成的真事?”黛玉笑道:“咱們如今都系霞影紗糊的窗槅,何不說‘茜紗窗下,公子多情’呢?”寶玉聽了,不禁跌足笑道:“好極,是極!到底是你想的出,說的出。
可知天下古今現成的好景妙事盡多,只是愚人蠢子說不出想不出罷了。
但只一件:雖然這一改新妙之極,但你居此則可,在我實不敢當。
”說着,又接連說了一二十句“不敢”。
黛玉笑道:“何妨。
我的窗即可爲你之窗,何必分晰得如此生疏。
古人異姓陌路,尚然同肥馬,衣輕裘,敝之而無憾,何況咱們。
”寶玉笑道:“論交之道,不在肥馬輕裘,即黃金白璧,亦不當錙銖較量。
倒是這唐突閨閣,萬萬使不得的。
如今我越性將‘公子’‘女兒’改去,竟算是你誄他的倒妙。
況且素日你又待他甚厚,故今寧可棄此一篇大文,萬不可棄此‘茜紗’新句。
竟莫若改作‘茜紗窗下,小姐多情,黃土壟中,丫鬟薄命。
’如此一改,雖於我無涉,我也是愜懷的。
”黛玉笑道:“他又不是我的丫頭,何用作此語。
況且小姐丫鬟亦不典雅,等我的紫鵑死了,我再如此說,還不算遲。
”寶玉聽了,忙笑道:“這是何苦又咒他。
”黛玉笑道:“是你要咒的,並不是我說的。
”寶玉道:“我又有了,這一改可妥當了。
莫若說‘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
’”黛玉聽了,忡然變色,心中雖有無限的狐疑亂擬,外面卻不肯露出,反連忙含笑點頭稱妙,說:“果然改的好。
再不必亂改了,快去幹正經事罷。
纔剛太太打發人叫你明兒一早快過大舅母那邊去。
你二姐姐已有人家求準了,想是明兒那家人來拜允,所以叫你們過去呢。
”寶玉拍手道:“何必如此忙?我身上也不大好,明兒還未必能去呢。
”黛玉道:“又來了,我勸你把脾氣改改罷。
一年大二年小,……”一面說話,一面咳嗽起來。
寶玉忙道:“這裏風冷,咱們只顧呆站在這裏,快回去罷。
”黛玉道:“我也家去歇息了,明兒再見罷。
”說着,便自取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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