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元宵已過,只因當今以孝治天下,目下宮中有一位太妃欠安,故各嬪妃皆爲之減膳謝妝,不獨不能省親,亦且將宴樂俱免。
故榮府今歲元宵亦無燈謎之集。
剛將年事忙過,鳳姐兒便小月了,在家一月,不能理事,天天兩三個太醫用藥。
鳳姐兒自恃強壯,雖不出門,然籌畫計算,想起什麼事來,便命平兒去回王夫人,任人諫勸,他只不聽。
王夫人便覺失了膀臂,一人能有許多的精神?凡有了大事,自己主張;將家中瑣碎之事,一應都暫令李紈協理。
李紈是個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縱了下人。
王夫人便命探春合同李紈裁處,只說過了一月,鳳姐將息好了,仍交與他。
誰知鳳姐稟賦氣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養,平生爭強鬥智,心力更虧,故雖系小月,竟着實虧虛下來,一月之後,復添了下紅之症。
他雖不肯說出來,衆人看他面目黃瘦,便知失於調養。
王夫人只令他好生服藥調養,不令他操心。
他自己也怕成了大症,遺笑於人,便想偷空調養,恨不得一時復舊如常。
誰知一直服藥調養到八九月間,才漸漸的起復過來,下紅也漸漸止了。
此是後話。
如今且說目今王夫人見他如此,探春與李紈暫難謝事,園中人多,又恐失於照管,因又特請了寶釵來,託他各處小心:“老婆子們不中用,得空兒吃酒鬥牌,白日裏睡覺,夜裏鬥牌,我都知道的。
鳳丫頭在外頭,他們還有個懼怕,如今他們又該取便了。
好孩子,你還是個妥當人,你兄弟姊妹們又小,我又沒工夫,你替我辛苦兩天,照看照看。
凡有想不到的事,你來告訴我,別等老太太問出來,我沒話回。
那些人不好了,你只管說。
他們不聽,你來回我。
別弄出大事來纔好。
”寶釵聽說只得答應了。
時屆孟春,黛玉又犯了嗽疾。
湘雲亦因時氣所感,亦臥病於蘅蕪苑,一天醫藥不斷。
探春同李紈相住間隔,二人近日同事,不比往年,來往回話人等亦不便,故二人議定:每日早晨皆到園門口南邊的三間小花廳上去會齊辦事,吃過早飯於午錯方回房。
這三間廳原系預備省親之時衆執事太監起坐之處,故省親之後也用不着了,每日只有婆子們上夜。
如今天已和暖,不用十分修飾,只不過略略的鋪陳了,便可他二人起坐。
這廳上也有一匾,題着“輔仁諭德”四字,家下俗呼皆只叫“議事廳”兒。
如今他二人每日卯正至此,午正方散。
凡一應執事媳婦等來往回話者,絡繹不絕。
衆人先聽見李紈獨辦,各各心中暗喜,以爲李紈素日原是個厚道多恩無罰的,自然比鳳姐兒好搪塞。
便添了一個探春,也都想着不過是個未出閨閣的青年小姐,且素日也最平和恬淡,因此都不在意,比鳳姐兒前更懈怠了
話說他三人因見探春等進來,忙將此話掩住不提。
探春等問候過,大家說笑了一會方散。
誰知上回所表的那位老太妃已薨,凡誥命等皆入朝隨班按爵守制。
敕諭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內不得筵宴音樂,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
賈母、邢、王、尤、許婆媳祖孫等皆每日入朝隨祭,至未正以後方回。
在大內偏宮二十一日後,方請靈入先陵,地名曰孝慈縣。
這陵離都來往得十來日之功,如今請靈至此,還要停放數日,方入地宮,故得一月光景。
寧府賈珍夫妻二人,也少不得是要去的。
兩府無人,因此大家計議,家中無主,便報了尤氏產育,將他騰挪出來,協理榮寧兩處事體。
因又託了薛姨媽在園內照管他姊妹丫鬟。
薛姨媽只得也挪進園來。
因寶釵處有湘雲香菱,李紈處目今李嬸母女雖去,然有時亦來住三五日不定,賈母又將寶琴送與他去照管,迎春處有岫煙,探春因家務冗雜,且不時有趙姨娘與賈環來嘈聒,甚不方便,惜春處房屋狹小,況賈母又千叮嚀萬囑咐託他照管林黛玉,薛姨媽素習也最憐愛他的,今既巧遇這事,便挪至瀟湘館來和黛玉同房,一應藥餌飲食十分經心。
黛玉感戴不盡,以後便亦如寶釵之呼,連寶釵前亦直以姐姐呼之,寶琴前直以妹妹呼之,儼似同胞共出,較諸人更似親切。
賈母見如此,也十分喜悅放心。
薛姨媽只不過照管他姊妹,禁約得丫頭輩,一應家中大小事務也不肯多口。
尤氏雖天天過來,也不過應名點卯,亦不肯亂作威福,且他家內上下也只剩他一個料理,再者每日還要照管賈母王夫人的下處一應所需飲饌鋪設之物,所以也甚操勞。
當下榮寧兩處主人既如此不暇,並兩處執事人等,或有人跟隨入朝的,或有朝外照理下處事務的,又有先跴踏下處的,也都各各忙亂。
因此兩處下人無了正經頭緒,也都偷安,或乘隙結黨,與權暫執事者竊弄威福。
榮府只留得賴大並幾個管事照管外務。
這賴大手下常用幾個人已去,雖另委人,都是些生的,只覺不順手。
且他們無知,或賺騙無節,或呈告無據,或舉薦無因,種種不善,在在生事,也難備述。
又見各官宦家,凡養優伶男女者,一概蠲免遣發,尤氏等便議定,待王夫人回家回明,也欲遣發十二個女孩子,又說:“這些人原是買的,如今雖不學唱,儘可留着使喚,令其教習們自去也罷了。
”王夫人因說:“這學戲的倒比不得使喚的,他們也是好人家的兒女,因無能賣了做這事,裝醜弄鬼的幾年。
如今有這機會,不如給他們幾兩銀子盤費,各自去罷。
當日祖宗手裏都是有這例的。
咱們如今損陰壞德,而且還小器。
如今雖有幾個老的還在,那是他們各有原故,不肯
話說襲人因問平兒,何事這樣忙亂。
平兒笑道:“都是世人想不到的,說來也好笑,等幾日告訴你,如今沒頭緒呢,且也不得閒兒。
”一語未了,只見李紈的丫鬟來了,說:“平姐姐可在這裏,奶奶等你,你怎麼不去了?”平兒忙轉身出來,口內笑說:“來了,來了。
”襲人等笑道:“他奶奶病了,他又成了香餑餑了,都搶不到手。
”平兒去了不提。
寶玉便叫春燕:“你跟了你媽去,到寶姑娘房裏給鶯兒幾句好話聽聽,也不可白得罪了他。
”春燕答應了,和他媽出去。
寶玉又隔窗說道:“不可當着寶姑娘說,仔細反叫鶯兒受教導。

孃兒兩個應了出來,一壁走着,一面說閒話兒。
春燕因向他娘道:“我素日勸你老人家再不信,何苦鬧出沒趣來才罷。
”他娘笑道:“小蹄子,你走罷,俗語道:‘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我如今知道了。
你又該來支問着我。
”春燕笑道:“媽,你若安分守己,在這屋裏長久了,自有許多的好處。
我且告訴你句話:寶玉常說,將來這屋裏的人,無論家裏外頭的,一應我們這些人,他都要回太太全放出去,與本人父母自便呢。
你只說這一件可好不好?”他娘聽說,喜的忙問:“這話果真?”春燕道:“誰可扯這謊作什麼?”婆子聽了,便唸佛不絕。
當下來至蘅蕪苑,正值寶釵、黛玉、薛姨媽等吃飯。
鶯兒自去泡茶,春燕便和他媽一徑到鶯兒前,陪笑說:“方纔言語冒撞了,姑娘莫嗔莫怪,特來陪罪”等語。
鶯兒忙笑讓坐,又倒茶。
他孃兒兩個說有事,便作辭回來。
忽見蕊官趕出叫:“媽媽姐姐,略站一站。
”一面走上來,遞了一個紙包給他們,說是薔薇硝,帶與芳官去檫臉。
春燕笑道:“你們也太小氣了,還怕那裏沒這個與他,巴巴的你又弄一包給他去。
”蕊官道:“他是他的,我送的是我的。
好姐姐,千萬帶回去罷。
”春燕只得接了。
孃兒兩個回來,正值賈環賈琮二人來問候寶玉,也才進去。
春燕便向他娘說:“只我進去罷,你老不用去。
”他娘聽了,自此便百依百隨的,不敢倔強了。
春燕進來,寶玉知道回覆,便先點頭。
春燕知意,便不再說一語,略站了一站,便轉身出來,使眼色與芳官。
芳官出來,春燕方悄悄的說與他蕊官之事,並與了他硝。
寶玉並無與琮環可談之語,因笑問芳官手裏是什麼。
芳官便忙遞與寶玉瞧,又說是擦春癬的薔薇硝。
寶玉笑道:“虧他想得到。
”賈環聽了,便伸着頭瞧了一瞧,又聞得一股清香,便彎着腰向靴桶內掏出一張紙來託着,笑說:“好哥哥,給我一半兒。
”寶玉只得要與他。
芳官心中因是蕊官之贈,不肯與別人,連忙攔住,笑說道:“別動這個,
那柳家的笑道:“好猴兒崽子,你親嬸子找野老兒去了,你豈不多得一個叔叔,有什麼疑的!別討我把你頭上的榪子蓋似的幾根屄毛撏下來!還不開門讓我進去呢。
”這小廝且不開門,且拉着笑說:“好嬸子,你這一進去,好歹偷些杏子出來賞我吃。
我這裏老等。
你若忘了時,日後半夜三更打酒買油的,我不給你老人家開門,也不答應你,隨你幹叫去。
”柳氏啐道:“發了昏的,今年不比往年,把這些東西都分給了衆奶奶了。
一個個的不像抓破了臉的,人打樹底下一過,兩眼就像那黧雞似的,還動他的果子!昨兒我從李子樹下一走,偏有一個蜜蜂兒往臉上一過,我一招手兒,偏你那好舅母就看見了。
他離的遠看不真,只當我摘李子呢,就屄聲浪嗓喊起來,說又是‘還沒供佛呢’,又是‘老太太,太太不在家還沒進鮮呢,等進了上頭,嫂子們都有分的’,倒像誰害了饞癆等李子出汗呢。
叫我也沒好話說,搶白了他一頓。
可是你舅母姨娘兩三個親戚都管着,怎不和他們要的,倒和我來要。
這可是‘倉老鼠和老鴰去借糧----守着的沒有,飛着的有’。
”小廝笑道:“哎喲喲,沒有罷了,說上這些閒話!我看你老以後就用不着我了?就便是姐姐有了好地方,將來更呼喚着的日子多,只要我們多答應他些就有了。
”柳氏聽了,笑道:“你這個小猴精,又搗鬼弔白的,你姐姐有什麼好地方了?”那小廝笑道:“別哄我了,早已知道了。
單是你們有內牽,難道我們就沒有內牽不成?我雖在這裏聽哈,裏頭卻也有兩個姊妹成個體統的,什麼事瞞了我們!”
正說着,只聽門內又有老婆子向外叫:“小猴兒們,快傳你柳嬸子去罷,再不來可就誤了。
”柳家的聽了,不顧和小廝說話,忙推門進去,笑說:“不必忙,我來了。
”一面來至廚房,----雖有幾個同伴的人,他們都不敢自專,單等他來調停分派----一面問衆人:“五丫頭那去了?”衆人都說:“才往茶房裏找他們姊妹去了。

柳家的聽了,便將茯苓霜擱起,且按着房頭分派菜饌。
忽見迎春房裏小丫頭蓮花兒走來說:“司棋姐姐說了,要碗雞蛋,燉的嫩嫩的。
”柳家的道:“就是這樣尊貴。
不知怎的,今年這雞蛋短的很,十個錢一個還找不出來。
昨兒上頭給親戚家送粥米去,四五個買辦出去,好容易才湊了二千個來。
我那裏找去?你說給他,改日吃罷。
”蓮花兒道:“前兒要吃豆腐,你弄了些餿的,叫他說了我一頓。
今兒要雞蛋又沒有了。
什麼好東西,我就不信連雞蛋都沒有了,別叫我翻出來。
”一面說,一面真個走來,揭起菜箱一看,只見裏面果有十來個雞蛋,說道:“這
話說賈蓉見家中諸事已妥,連忙趕至寺中,回明賈珍。
於是連夜分派各項執事人役,並預備一切應用幡槓等物。
擇於初四日卯時請靈柩進城,一面使人知會諸位親友。
是日,喪儀焜耀,賓客如雲,自鐵檻寺至寧府,夾路看的何止數萬人。
內中有嗟嘆的,也有羨慕的,又有一等半瓶醋的讀書人,說是“喪禮與其奢易莫若儉戚”的,一路紛紛議論不一。
至未申時方到,將靈柩停放在正堂之內。
供奠舉哀已畢,親友漸次散回,只剩族中人分理迎賓送客等事。
近親只有邢大舅相伴未去。
賈珍賈蓉此時爲禮法所拘,不免在靈旁籍草枕塊,恨苦居喪。
人散後,仍乘空尋他小姨子們廝混。
寶玉亦每日在寧府穿孝,至晚人散,方回園裏。
鳳姐身體未愈,雖不能時常在此,或遇開壇誦經親友上祭之日,亦紥掙過來,相幫尤氏料理。
一日,供畢早飯,因此時天氣尚長,賈珍等連日勞倦,不免在靈旁假寐。
寶玉見無客至,遂欲回家看視黛玉,因先回至怡紅院中。
進入門來,只見院中寂靜無人,有幾個老婆子與小丫頭們在迴廊下取便乘涼,也有睡臥的,也有坐着打盹的。
寶玉也不去驚動。
只有四兒看見,連忙上前來打簾子。
將掀起時,只見芳官自內帶笑跑出,幾乎與寶玉撞個滿懷。
一見寶玉,方含笑站住,說道:“你怎麼來了?你快與我攔住晴雯,他要打我呢。
”一語未了,只聽得屋內嘻留譁喇的亂響,不知是何物撒了一地。
隨後晴雯趕來罵道:“我看你這小蹄子往那裏去,輸了不叫打。
寶玉不在家,我看你有誰來救你。
”寶玉連忙帶笑攔住,說道:“你妹子小,不知怎麼得罪了你,看我的分上,饒他罷。
”晴雯也不想寶玉此時回來,乍一見,不覺好笑,遂笑說道:“芳官竟是個狐狸精變的,竟是會拘神遣將的符咒也沒有這樣快。
”又笑道:“就是你真請了神來,我也不怕。
”遂奪手仍要捉拿芳官。
芳官早已藏在寶玉身後。
寶玉遂一手拉了晴雯,一手攜了芳官。
進入屋內。
看時,只見西邊炕上麝月,秋紋,碧痕,紫綃等正在那裏抓子兒贏瓜子兒呢。
卻是芳官輸與晴雯,芳官不肯叫打,跑了出去。
晴雯因趕芳官,將懷內的子兒撒了一地。
寶玉歡喜道:“如此長天,我不在家,正恐你們寂寞,吃了飯睡覺睡出病來,大家尋件事頑笑消遣甚好。
”因不見襲人,又問道:“你襲人姐姐呢?”晴雯道“襲人麼。
越發道學了,獨自個在屋裏面壁呢。
這好一會我沒進去,不知他作什麼呢,一些聲氣也聽不見。
你快瞧瞧去罷,或者此時參悟了,也未可定。

寶玉聽說,一面笑,一面走至裏間。
只見襲人坐在近窗牀上,手中拿着一根灰色絛子,正在那裏打結子呢。
話說賈璉賈珍賈蓉等三人商議,事事妥貼,至初二日,先將尤老和三姐送入新房。
尤老一看,雖不似賈蓉口內之言,也十分齊備,母女二人已稱了心。
鮑二夫婦見了如一盆火,趕着尤老一口一聲喚老孃,又或是老太太,趕着三姐喚三姨,或是姨娘。
至次日五更天,一乘素轎,將二姐擡來。
各色香燭紙馬,並鋪蓋以及酒飯,早已備得十分妥當。
一時,賈璉素服坐了小轎而來,拜過天地,焚了紙馬。
那尤老見二姐身上頭上煥然一新不是在家模樣,十分得意。
攙入洞房。
是夜賈璉同他顛鸞倒鳳,百般恩愛,不消細說。
那賈璉越看越愛,越瞧越喜,不知怎生奉承這二姐,乃命鮑二等人不許提三說二的,直以奶奶稱之,自己也稱奶奶,竟將鳳姐一筆勾倒。
有時回家中,只說在東府有事羈絆,鳳姐輩因知他和賈珍相得,自然是或有事商議,也不疑心。
再家下人雖多,都不管這些事。
便有那遊手好閒專打聽小事的人,也都去奉承賈璉,乘機討些便宜,誰肯去露風。
於是賈璉深感賈珍不盡。
賈璉一月出五兩銀子做天天的供給。
若不來時,他母女三人一處吃飯,若賈璉來了,他夫妻二人一處吃,他母女便回房自吃。
賈璉又將自己積年所有的梯己,一併搬了與二姐收着,又將鳳姐素日之爲人行事,枕邊衾內盡情告訴了他,只等一死,便接他進去。
二姐聽了,自是願意。
當下十來個人,倒也過起日子來,十分豐足。
眼見已是兩個月光景。
這日賈珍在鐵檻寺作完佛事,晚間回家時,因與他姨妹久別,竟要去探望探望。
先命小廝去打聽賈璉在與不在,小廝回來說不在。
賈珍歡喜,將左右一概先遣回去,只留兩個心腹小童牽馬。
一時,到了新房,已是掌燈時分,悄悄入去。
兩個小廝將馬拴在圈內,自往下房去聽候。
賈珍進來,屋內才點燈,先看過了尤氏母女,然後二姐出見,賈珍仍喚二姨。
大家吃茶,說了一回閒話。
賈珍因笑說:“我作的這保山如何?若錯過了,打着燈籠還沒處尋,過日你姐姐還備了禮來瞧你們呢。
”說話之間,尤二姐已命人預備下酒饌,關起門來,都是一家人,原無避諱。
那鮑二來請安,賈珍便說:“你還是個有良心的小子,所以叫你來伏侍。
日後自有大用你之處,不可在外頭吃酒生事。
我自然賞你。
倘或這裏短了什麼,你璉二爺事多,那裏人雜,你只管去回我。
我們弟兄不比別人。
”鮑二答應道:“是,小的知道。
若小的不盡心,除非不要這腦袋了。
”賈珍點頭說:“要你知道。
”當下四人一處吃酒。
尤二姐知局,便邀他母親說:“我怪怕的,媽同我到那邊走走來。
”尤老也會意,便真個同他出來只剩小丫頭們。
賈珍便和三
話說鮑二家的打他一下子,笑道:“原有些真的,叫你又編了這混話,越發沒了捆兒。
你倒不像跟二爺的人,這些混話倒像是寶玉那邊的了。
”尤二姐纔要又問,忽見尤三姐笑問道:“可是你們家那寶玉,除了上學,他作些什麼?”興兒笑道:“姨娘別問他,說起來姨娘也未必信。
他長了這麼大,獨他沒有上過正經學堂。
我們家從祖宗直到二爺,誰不是寒窗十載,偏他不喜歡讀書。
老太太的寶貝,老爺先還管,如今也不敢管了。
成天家瘋瘋顛顛的,說的話人也不懂,乾的事人也不知。
外頭人人看着好清俊模樣兒,心裏自然是聰明的,誰知是外清而內濁,見了人,一句話也沒有。
所有的好處,雖沒上過學,倒難爲他認得幾個字。
每日也不習文,也不學武,又怕見人,只愛在丫頭羣裏鬧。
再者也沒剛柔,有時見了我們,喜歡時沒上沒下,大家亂頑一陣,不喜歡各自走了,他也不理人。
我們坐着臥着,見了他也不理,他也不責備。
因此沒人怕他,只管隨便,都過的去。
”尤三姐笑道:“主子寬了,你們又這樣,嚴了,又抱怨。
可知難纏。
”尤二姐道:“我們看他倒好,原來這樣。
可惜了一個好胎子。
”尤三姐道:“姐姐信他胡說,咱們也不是見一面兩面的,行事言談吃喝,原有些女兒氣,那是隻在裏頭慣了的。
若說糊塗,那些兒糊塗?姐姐記得,穿孝時咱們同在一處,那日正是和尚們進來繞棺,咱們都在那裏站着,他只站在頭裏擋着人。
人說他不知禮,又沒眼色。
過後他沒悄悄的告訴咱們說:‘姐姐不知道,我並不是沒眼色。
想和尚們髒,恐怕氣味薰了姐姐們。
’接着他吃茶,姐姐又要茶,那個老婆子就拿了他的碗倒。
他趕忙說:‘我吃髒了的,另洗了再拿來。
’這兩件上,我冷眼看去,原來他在女孩子們前不管怎樣都過的去,只不大合外人的式,所以他們不知道。
”尤二姐聽說,笑道:“依你說,你兩個已是情投意合了。
竟把你許了他,豈不好?”三姐見有興兒,不便說話,只低頭磕瓜子。
興兒笑道:“若論模樣兒行事爲人,倒是一對好的。
只是他已有了,只未露形。
將來準是林姑娘定了的。
因林姑娘多病,二則都還小,故尚未及此。
再過三二年,老太太便一開言,那是再無不準的了。
”大家正說話,只見隆兒又來了,說:“老爺有事,是件機密大事,要遣二爺往平安州去,不過三五日就起身,來回也得半月工夫。
今日不能來了。
請老奶奶早和二姨定了那事,明日爺來,好作定奪。
”說着,帶了興兒回去了。
這裏尤二姐命掩了門早睡,盤問他妹子一夜。
至次日午後,賈璉方來了。
尤二姐因勸他說:“既有正事,何必忙忙又來,千
話說尤三姐自盡之後,尤老孃和二姐兒,賈珍,賈璉等俱不勝悲慟,自不必說,忙令人盛殮,送往城外埋葬。
柳湘蓮見尤三姐身亡,癡情眷戀,卻被道人數句冷言打破迷關,竟自截髮出家,跟隨瘋道人飄然而去,不知何往。
暫且不表。
且說薛姨媽聞知湘蓮已說定了尤三姐爲妻,心中甚喜,正是高高興興要打算替他買房子,治傢伙,擇吉迎娶,以報他救命之恩。
忽有家中小廝吵嚷“三姐兒自盡了”,被小丫頭們聽見,告知薛姨媽。
薛姨媽不知爲何,心甚嘆息。
正在猜疑,寶釵從園裏過來,薛姨媽便對寶釵說道:“我的兒,你聽見了沒有?你珍大嫂子的妹妹三姑娘,他不是已經許定給你哥哥的義弟柳湘蓮了麼,不知爲什麼自刎了。
那柳湘蓮也不知往那裏去了。
真正奇怪的事,叫人意想不到。
”寶釵聽了,並不在意,便說道:“俗話說的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這也是他們前生命定。
前日媽媽爲他救了哥哥,商量着替他料理,如今已經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依我說,也只好由他罷了。
媽媽也不必爲他們傷感了。
倒是自從哥哥打江南迴來了一二十日,販了來的貨物,想來也該發完了,那同伴去的夥計們辛辛苦苦的,回來幾個月了,媽媽和哥哥商議商議,也該請一請,酬謝酬謝纔是。
別叫人家看着無理似的。

母女正說話間,見薛蟠自外而入,眼中尚有淚痕。
一進門來。
便向他母親拍手說道:“媽媽可知道柳二哥尤三姐的事麼?”薛姨媽說:“我才聽見說,正在這裏和你妹妹說這件公案呢。
”薛蟠道:“媽媽可聽見說柳湘蓮跟着一個道士出了家了麼?”薛姨媽道:“這越發奇了。
怎麼柳相公那樣一個年輕的聰明人,一時糊塗,就跟着道士去了呢。
我想你們好了一場,他又無父母兄弟,隻身一人在此,你該各處找找他纔是。
靠那道士能往那裏遠去,左不過是在這方近左右的廟裏寺裏罷了。
”薛蟠說:“何嘗不是呢。
我一聽見這個信兒,就連忙帶了小廝們在各處尋找,連一個影兒也沒有。
又去問人,都說沒看見。
”薛姨媽說:“你既找尋過沒有,也算把你作朋友的心盡了。
焉知他這一出家不是得了好處去呢。
只是你如今也該張羅張羅買賣,二則把你自己娶媳婦應辦的事情,倒早些料理料理。
咱們家沒人,俗語說的‘夯雀兒先飛’,省得臨時丟三落四的不齊全,令人笑話。
再者你妹妹才說,你也回家半個多月了,想貨物也該發完了,同你去的夥計們,也該擺桌酒給他們道道乏纔是。
人家陪着你走了二三千里的路程,受了四五個月的辛苦,而且在路上又替你擔了多少的驚怕沉重。
”薛蟠聽說,便道:“媽媽說的很是。
倒是妹
話說賈璉起身去後,偏值平安節度巡邊在外,約一個月方回。
賈璉未得確信,只得住在下處等候。
及至回來相見,將事辦妥,回程已是將兩個月的限了。
誰知鳳姐心下早已算定,只待賈璉前腳走了,回來便傳各色匠役,收拾東廂房三間,照依自己正室一樣裝飾陳設。
至十四日便回明賈母王夫人,說十五日一早要到姑子廟進香去。
只帶了平兒、豐兒、周瑞媳婦、旺兒媳婦四人,未曾上車,便將原故告訴了衆人。
又吩咐衆男人,素衣素蓋,一徑前來。
興兒引路,一直到了二姐門前扣門。
鮑二家的開了。
興兒笑說:“快回二奶奶去,大奶奶來了。
”鮑二家的聽了這句,頂梁骨走了真魂,忙飛進報與尤二姐。
尤二姐雖也一驚,但已來了,只得以禮相見,於是忙整衣迎了出來。
至門前,鳳姐方下車進來。
尤二姐一看,只見頭上皆是素白銀器,身上月白緞襖,青緞披風,白綾素裙。
眉彎柳葉,高吊兩梢,目橫丹鳳,神凝三角。
俏麗若三春之桃,清潔若九秋之菊。
周瑞旺兒二女人攙入院來。
尤二姐陪笑忙迎上來萬福,張口便叫:“姐姐下降,不曾遠接,望恕倉促之罪。
”說着便福了下來。
鳳姐忙陪笑還禮不迭。
二人攜手同入室中。
鳳姐上座,尤二姐命丫鬟拿褥子來便行禮,說:“奴家年輕,一從到了這裏之事,皆系家母和家姐商議主張。
今日有幸相會,若姐姐不棄奴家寒微,凡事求姐姐的指示教訓。
奴亦傾心吐膽,只伏侍姐姐。
”說着,便行下禮去。
鳳姐兒忙下座以禮相還,口內忙說:“皆因奴家婦人之見,一味勸夫慎重,不可在外眠花臥柳,恐惹父母擔憂。
此皆是你我之癡心,怎奈二爺錯會奴意。
眠花宿柳之事瞞奴或可,今娶姐姐二房之大事亦人家大禮,亦不曾對奴說。
奴亦曾勸二爺早行此禮,以備生育。
不想二爺反以奴爲那等嫉妒之婦,私自行此大事,並不說知。
使奴有冤難訴,惟天地可表。
前於十日之先奴已風聞,恐二爺不樂,遂不敢先說。
今可巧遠行在外,故奴家親自拜見過,還求姐姐下體奴心,起動大駕,挪至家中。
你我姊妹同居同處,彼此合心諫勸二爺,慎重世務,保養身體,方是大禮。
若姐姐在外,奴在內,雖愚賤不堪相伴,奴心又何安。
再者,使外人聞知,亦甚不雅觀。
二爺之名也要緊,倒是談論奴家,奴亦不怨。
所以今生今世奴之名節全在姐姐身上。
那起下人小人之言,未免見我素日持家太嚴,背後加減些言語,自是常情。
姐姐乃何等樣人物,豈可信真。
若我實有不好之處,上頭三層公婆,中有無數姊妹妯娌,況賈府世代名家,豈容我到今日。
今日二爺私娶姐姐在外,若別人則怒,我則以爲幸。
正是天地神佛不

首頁 - 個人中心
Process Time: 0.22s
Copyright ©2025 中華詩詞網 ZHSC.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