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鳳姐兒正撫卹平兒,忽見衆姊妹進來,忙讓坐了,平兒斟上茶來。
鳳姐兒笑道:“今兒來的這麼齊,倒像下貼子請了來的。
”探春笑道:“我們有兩件事:一件是我的,一件是四妹妹的,還夾着老太太的話。
”鳳姐兒笑道:“有什麼事,這麼要緊?”探春笑道:“我們起了個詩社,頭一社就不齊全,衆人臉軟,所以就亂了。
我想必得你去作個監社御史,鐵面無私纔好。
再四妹妹爲畫園子,用的東西這般那般不全,回了老太太,老太太說:‘只怕後頭樓底下還有當年剩下的,找一找,若有呢拿出來,若沒有,叫人買去。
’”鳳姐笑道:“我又不會作什麼溼的乾的,要我吃東西去不成?”探春道:“你雖不會作,也不要你作。
你只監察着我們裏頭有偷安怠惰的,該怎麼樣罰他就是了。
”鳳姐兒笑道:“你們別哄我,我猜着了,那裏是請我作監社御史!分明是叫我作個進錢的銅商。
你們弄什麼社,必是要輪流作東道的。
你們的月錢不夠花了,想出這個法子來拗了我去,好和我要錢。
可是這個主意?”一席話說的衆人都笑起來了。
李紈笑道:“真真你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
”鳳姐兒笑道:“虧你是個大嫂子呢!把姑娘們原交給你帶着唸書學規矩針線的,他們不好,你要勸。
這會子他們起詩社,能用幾個錢,你就不管了?老太太,太太罷了,原是老封君。
你一個月十兩銀子的月錢,比我們多兩倍銀子。
老太太、太太還說你寡婦失業的,可憐,不夠用,又有個小子,足的又添了十兩,和老太太,太太平等。
又給你園子地,各人取租子。
年終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兒。
你娘兒們,主子奴才共總沒十個人,吃的穿的仍舊是官中的。
一年通共算起來,也有四五百銀子。
這會子你就每年拿出一二百兩銀子來陪他們頑頑,能幾
年的限?他們各人出了閣,難道還要你賠不成?這會子你怕花錢,調唆他們來鬧我,我樂得去吃一個河枯海乾,我還通不知道呢!”
李紈笑道:“你們聽聽,我說了一句,他就瘋了,說了兩車的無賴泥腿市俗專會打細算盤分斤撥兩的話出來。
這東西虧他託生在詩書大宦名門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這樣,他還是這麼着;若是生在貧寒小戶人家,作個小子,還不知怎麼下作貧嘴惡舌的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計了去!昨兒還打平兒呢,虧你伸的出手來!那黃湯難道灌喪了狗肚子裏去了?氣的我只要給平兒打報不平兒。
忖奪了半日,好容易‘狗長尾巴尖兒’的好日子,又怕老太太心裏不受用,因此沒來,究竟氣還未平。
你今兒又招我來了。
給平兒拾鞋也不要,你們兩個只該換一個過子纔是。
”說的衆人都笑了。
鳳姐兒忙笑道:“
衆人聞得寶琴將素習所經過各省內的古蹟爲題,作了十首懷古絕句,內隱十物,皆說這自然新巧。
都爭着看時,只見寫道是:
赤壁懷古其一
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載空舟。
喧闐一炬悲風冷,無限英魂在內遊。
交趾懷古其二
銅鑄金鏞振紀綱,聲傳海外播戎羌。
馬援自是功勞大,鐵笛無煩說子房。
鐘山懷古其三
名利何曾伴汝身,無端被詔出凡塵。
牽連大抵難休絕,莫怨他人嘲笑頻。
淮陰懷古其四
壯士須防惡犬欺,三齊位定蓋棺時。
寄言世俗休輕鄙,一飯之恩死也知。
廣陵懷古其五
蟬噪鴉棲轉眼過,隋堤風景近如何。
只緣佔得風流號,惹得紛紛口舌多。
桃葉渡懷古其六
衰草閒花映淺池,桃枝桃葉總分離。
六朝樑棟多如許,小照空懸壁上題。
青冢懷古其七
黑水茫茫咽不流,冰弦撥盡曲中愁。
漢家制度誠堪嘆,樗櫟應慚萬古羞。
馬嵬懷古其八
寂寞脂痕漬汗光,溫柔一旦付東洋。
只因遺得風流跡,此日衣衾尚有香。
蒲東寺懷古其九
小紅骨踐最身輕,私掖偷攜強撮成。
雖被夫人時吊起,已經勾引彼同行。
梅花觀懷古其十
不在梅邊在柳邊,箇中誰拾畫嬋娟。
團圓莫憶春香到,一別西風又一年。
衆人看了,都稱奇道妙。
寶釵先說道:“前八首都是史鑑上有據的,後二首卻無考,我們也不大懂得,不如另作兩首爲是。
”黛玉忙攔道:“這寶姐姐也忒‘膠柱鼓瑟’,矯揉造作了。
這兩首雖於史鑑上無考,咱們雖不曾看這些外傳,不知底裏,難道咱們連兩本戲也沒有見過不成?那三歲孩子也知道,何況咱們?”探春便道:“這話正是了。
”李紈又道:“況且他原是到過這個地方的。
這兩件事雖無考,古往今來,以訛傳訛,好事者竟故意的弄出這古蹟來以愚人。
比如那年上京的時節,單是關夫子的墳,倒見了三四處。
關夫子一生事業,皆是有據的,如何又有許多的墳?自然是後來人敬愛他生前爲人,只怕從這敬愛上穿鑿出來,也是有的。
及至看《廣輿記》上,不止關夫子的墳多,自古來有些名望的人,墳就不少,無考的古蹟更多。
如今這兩首雖無考,凡說書唱戲,甚至於求的簽上皆有註批,老小男女,俗語口頭,人人皆知皆說的。
況且又並不是看了‘西廂’‘牡丹’的詞曲,怕看了邪書。
這竟無妨,只管留着。
”寶釵聽說,方罷了。
大家猜了一回,皆不是。
冬日天短,不覺又是前頭吃晚飯之時,一齊前來吃飯。
因有人回王夫人說:“襲人的哥哥花自芳進來說,他母親病重了,想他女兒。
他來求恩典,接襲人家去走走
卻說賈珍賈璉暗暗預備下大簸籮的錢,聽見賈母說“賞”,他們也忙命小廝們快撒錢。
只聽滿臺錢響,賈母大悅。
二人遂起身,小廝們忙將一把新暖銀壺捧在賈璉手內,隨了賈珍趨至裏面。
賈珍先至李嬸席上,躬身取下杯來,回身,賈璉忙斟了一盞,然後便至薛姨媽席上,也斟了。
二人忙起身笑說:“二位爺請坐着罷了,何必多禮。
”於是除邢王二夫人,滿席都離了席,俱垂手旁侍。
賈珍等至賈母榻前,因榻矮,二人便屈膝跪了。
賈珍在先捧杯,賈璉在後捧壺。
雖止二人奉酒,那賈環弟兄等,卻也是排班按序,一溜隨着他二人進來,見他二人跪下,也都一溜跪下。
寶玉也忙跪下了。
史湘雲悄推他笑道:“你這會又幫着跪下作什麼?有這樣,你也去斟一巡酒豈不好?”寶玉悄笑道:“再等一會子再斟去。
”說着,等他二人斟完起來,方起來。
又與邢夫人王夫人斟過來。
賈珍笑道:“妹妹們怎麼樣呢?”賈母等都說:“你們去罷,他們倒便宜些。
”說了,賈珍等方退出。
當下天未二鼓,戲演的是《八義》中《觀燈》八出。
正在熱鬧之際,寶玉因下席往外走。
賈母因說:“你往那裏去!外頭爆竹利害,仔細天上掉下火紙來燒了。
”寶玉回說:“不往遠去,只出去就來。
”賈母命婆子們好生跟着。
於是寶玉出來,只有麝月秋紋並幾個小丫頭隨着。
賈母因說:“襲人怎麼不見?他如今也有些拿大了,單支使小女孩子出來。
”王夫人忙起身笑回道:“他媽前日沒了,因有熱孝,不便前頭來。
”賈母聽了點頭,又笑道:“跟主子卻講不起這孝與不孝。
若是他還跟我,難道這會子也不在這裏不成?皆因我們太寬了,有人使,不查這些,竟成了例了。
”鳳姐兒忙過來笑回道:“今兒晚上他便沒孝,那園子裏也須得他看着,燈燭花炮最是耽險的。
這裏一唱戲,園子裏的人誰不偷來瞧瞧。
他還細心,各處照看照看。
況且這一散後寶兄弟回去睡覺,各色都是齊全的。
若他再來了,衆人又不經心,散了回去,鋪蓋也是冷的,茶水也不齊備,各色都不便宜,所以我叫他不用來,只看屋子。
散了又齊備,我們這裏也不耽心,又可以全他的禮,豈不三處有益。
老祖宗要叫他,我叫他來就是了。
”賈母聽了這話,忙說:“你這話很是,比我想的周到,快別叫他了。
但只他媽幾時沒了,我怎麼不知道。
”鳳姐笑道:“前兒襲人去親自回老太太的,怎麼倒忘了。
”賈母想了一想笑說:“想起來了。
我的記性竟平常了。
”衆人都笑說:“老太太那裏記得這些事。
”賈母因又嘆道:“我想着,他從小兒伏侍了我一場,又伏侍了雲兒一場,末後給了一個魔王寶玉,虧他
且說薛蟠聽見如此說了,氣方漸平。
三五日後,疼痛雖愈,傷痕未平,只裝病在家,愧見親友。
展眼已到十月,因有各鋪面夥計內有算年帳要回家的,少不得家內治酒餞行。
內有一個張德輝,年過六十,自幼在薛家當鋪內攬總,家內也有二三千金的過活,今歲也要回家,明春方來。
因說起“今年紙札香料短少,明年必是貴的。
明年先打發大小兒上來當鋪內照管,趕端陽前我順路販些紙札香扇來賣。
除去關稅花銷,亦可以剩得幾倍利息。
”薛蟠聽了,心中忖度:“我如今捱了打,正難見人,想着要躲個一年半載,又沒處去躲。
天天裝病,也不是事。
況且我長了這麼大,文又不文,武又不武,雖說做買賣,究竟戥子算盤從沒拿過,地土風俗遠近道路又不知道,不如也打點幾個本錢,和張德輝逛一年來。
賺錢也罷,不賺錢也罷,且躲躲羞去。
二則逛逛山水也是好的。
”心內主意已定,至酒席散後,便和張德輝說知,命他等一二日一同前往。
晚間薛蟠告訴了他母親。
薛姨媽聽了雖是歡喜,但又恐他在外生事,花了本錢倒是末事,因此不命他去。
只說“好歹你守着我,我還能放心些。
況且也不用做這買賣,也不等着這幾百銀子來用。
你在家裏安分守己的,就強似這幾百銀子了。
”薛蟠主意已定,那裏肯依。
只說:“天天又說我不知世事,這個也不知,那個也不學。
如今我發狠把那些沒要緊的都斷了,如今要成人立事,學習着做買賣,又不准我了,叫我怎麼樣呢?我又不是個丫頭,把我關在家裏,何日是個了日?況且那張德輝又是個年高有德的,咱們和他世交,我同他去,怎麼得有舛錯?我就一時半刻有不好的去處,他自然說我勸我。
就是東西貴賤行情,他是知道的,自然色色問他,何等順利,倒不叫我去。
過兩日我不告訴家裏,私自打點了一走,明年發了財回家,那時才知道我呢。
”說畢,賭氣睡覺去了。
薛姨媽聽他如此說,因和寶釵商議。
寶釵笑道:“哥哥果然要經歷正事,正是好的了。
只是他在家時說着好聽,到了外頭舊病復犯,越發難拘束他了。
但也愁不得許多。
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
若不改,媽也不能又有別的法子。
一半盡人力,一半聽天命罷了。
這麼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門,幹不得事,今年關在家裏,明年還是這個樣兒。
他既說的名正言順,媽就打諒着丟了八百一千銀子,竟交與他試一試。
橫豎有夥計們幫着,也未必好意思哄騙他的。
二則他出去了,左右沒有助興的人,又沒了倚仗的人,到了外頭,誰還怕誰,有了的吃,沒了的餓着,舉眼無靠,他見這樣,只怕比在家裏省了事也未可知。
話說林黛玉直到四更將闌,方漸漸的睡去,暫且無話。
如今且說鳳姐兒因見邢夫人叫他,不知何事,忙另穿戴了一番,坐車過來。
邢夫人將房內人遣出,悄向鳳姐兒道:“叫你來不爲別事,有一件爲難的事,老爺託我,我不得主意,先和你商議。
老爺因看上了老太太的鴛鴦,要他在房裏,叫我和老太太討去。
我想這倒平常有的事,只是怕老太太不給,你可有法子?”鳳姐兒聽了,忙道:“依我說,竟別碰這個釘子去。
老太太離了鴛鴦,飯也吃不下去的,那裏就捨得了?況且平日說起閒話來,老太太常說,老爺如今上了年紀,作什麼左一個小老婆右一個小老婆放在屋裏,沒的耽誤了人家。
放着身子不保養,官兒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
太太聽這話,很喜歡老爺呢?這會子迴避還恐迴避不及,倒拿草棍兒戳老虎的鼻子眼兒去了!太太別惱,我是不敢去的。
明放着不中用,而且反招出沒意思來。
老爺如今上了年紀,行事不妥,太太該勸纔是。
比不得年輕,作這些事無礙。
如今兄弟、侄兒、兒子、孫子一大羣,還這麼鬧起來,怎樣見人呢?”邢夫人冷笑道:“大家子三房四妾的也多,偏咱們就使不得?我勸了也未必依。
就是老太太心愛的丫頭,這麼鬍子蒼白了又作了官的一個大兒子,要了作房裏人,也未必好駁回的。
我叫了你來,不過商議商議,你先派上了一篇不是。
也有叫你要去的理?自然是我說去。
你倒說我不勸,你還不知道那性子的,勸不成,先和我惱了。

鳳姐兒知道邢夫人稟性愚亻強,只知承順賈赦以自保,次則婪取財貨爲自得,家下一應大小事務,俱由賈赦擺佈。
凡出入銀錢事務,一經他手,便剋嗇異常,以賈赦浪費爲名,“須得我就中儉省,方可償補”,兒女奴僕,一人不靠,一言不聽的。
如今又聽邢夫人如此的話,便知他又弄左性,勸了不中用,連忙陪笑說道:“太太這話說的極是。
我能活了多大,知道什麼輕重?想來父母跟前,別說一個丫頭,就是那麼大的活寶貝,不給老爺給誰?背地裏的話那裏信得?我竟是個呆子。
璉二爺或有日得了不是,老爺太太恨的那樣,恨不得立刻拿來一下子打死,及至見了面,也罷了,依舊拿着老爺太太心愛的東西賞他。
如今老太太待老爺,自然也是那樣了。
依我說,老太太今兒喜歡,要討今兒就討去。
我先過去哄着老太太發笑,等太太過去了,我搭訕着走開,把屋子裏的人我也帶開,太太好和老太太說的。
給了更好,不給也沒妨礙,衆人也不知道。
”邢夫人見他這般說,便又喜歡起來,又告訴他道:“我的主意先不和老太太要。
老太太要說不給,這事便死了。
我心裏想
賈母道:“正是這話了。
上次我要說這話,我見你們的大事多,如今又添出這些事來,你們固然不敢抱怨,未免想着我只顧疼這些小孫子孫女兒們,就不體貼你們這當家人了。
你既這麼說出來,更好了。
”因此時薛姨媽李嬸都在座,邢夫人及尤氏婆媳也都過來請安,還未過去,賈母向王夫人等說道:“今兒我才說這話,素日我不說,一則怕逞了鳳丫頭的臉,二則衆人不伏。
今日你們都在這裏,都是經過妯娌姑嫂的,還有他這樣想的到的沒有?”薛姨媽、李嬸、尤氏等齊笑說:“真個少有。
別人不過是禮上面子情兒,實在他是真疼小叔子小姑子。
就是老太太跟前,也是真孝順。
”賈母點頭嘆道:“我雖疼他,我又怕他太伶俐也不是好事。
”鳳姐兒忙笑道:“這話老祖宗說差了。
世人都說太伶俐聰明,怕活不長。
世人都說得,人人都信,獨老祖宗不當說,不當信。
老祖宗只有伶俐聰明過我十倍的,怎麼如今這樣福壽雙全的?只怕我明兒還勝老祖宗一倍呢!我活一千歲後,等老祖宗歸了西,我才死呢。
”賈母笑道:“衆人都死了,單剩下咱們兩個老妖精,有什麼意思。
”說的衆人都笑了。
寶玉因記掛着晴雯襲人等事,便先回園裏來。
到房中,藥香滿屋,一人不見,只見晴雯獨臥於炕上,臉面燒的飛紅,又摸了一摸,只覺燙手。
忙又向爐上將手烘暖,伸進被去摸了一摸身上,也是火燒。
因說道:“別人去了也罷,麝月秋紋也這樣無情,各自去了?”晴雯道:“秋紋是我攆了他去吃飯的,麝月是方纔平兒來找他出去了。
兩人鬼鬼祟祟的,不知說什麼。
必是說我病了不出去。
”寶玉道:“平兒不是那樣人。
況且他並不知你病特來瞧你,想來一定是找麝月來說話,偶然見你病了,隨口說特瞧你的病,這也是人情乖覺取和的常事。
便不出去,有不是,與他何干?你們素日又好,斷不肯爲這無干的事傷和氣。
”晴雯道:“這話也是,只是疑他爲什麼忽然間瞞起我來。
”寶玉笑道:“讓我從後門出去,到那窗根下聽聽說些什麼,來告訴你。
”說着,果然從後門出去,至窗下潛聽。
只聞麝月悄問道:“你怎麼就得了的?”平兒道:“那日洗手時不見了,二奶奶就不許吵嚷,出了園子,即刻就傳給園裏各處的媽媽們小心查訪。
我們只疑惑邢姑娘的丫頭,本來又窮,只怕小孩子家沒見過,拿了起來也是有的。
再不料定是你們這裏的。
幸而二奶奶沒有在屋裏,你們這裏的宋媽媽去了,拿着這支鐲子,說是小丫頭子墜兒偷起來的,被他看見,來回二奶奶的。
我趕着忙接了鐲子,想了一想:寶玉是偏在你們身上留心用意,爭勝要強的,那一年有一個良兒偷
話說香菱見衆人正說笑,他便迎上去笑道:“你們看這一首。
若使得,我便還學,若還不好,我就死了這作詩的心了。
”說着,把詩遞與黛玉及衆人看時,只見寫道是:
精華欲掩料應難,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輪雞唱五更殘。
綠蓑江上秋聞笛,紅袖樓頭夜倚欄。
博得嫦蛾應借問,緣何不使永團圓!衆人看了笑道:“這首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
可知俗語說‘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社裏一定請你了。
”香菱聽了心下不信,料着是他們瞞哄自己的話,還只管問黛玉寶釵等。
正說之間,只見幾個小丫頭並老婆子忙忙的走來,都笑道:“來了好些姑娘奶奶們,我們都不認得,奶奶姑娘們快認親去。
”李紈笑道:“這是那裏的話?你到底說明白了是誰的親戚?”那婆子丫頭都笑道:“奶奶的兩位妹子都來了。
還有一位姑娘,說是薛大姑娘的妹妹,還有一位爺,說是薛大爺的兄弟。
我這會子請姨太太去呢,奶奶和姑娘們先上去罷。
”說着,一徑去了。
寶釵笑道:“我們薛蝌和他妹妹來了不成?”李紈也笑道:“我們嬸子又上京來了不成?他們也不能湊在一處,這可是奇事。
”大家納悶,來至王夫人上房,只見烏壓壓一地的人。
原來邢夫人之兄嫂帶了女兒岫煙進京來投邢夫人的,可巧鳳姐之兄王仁也正進京,兩親家一處打幫來了。
走至半路泊船時,正遇見李紈之寡嬸帶着兩個女兒--大名李紋,次名李綺--也上京。
大家敘起來又是親戚,因此三家一路同行。
後有薛蟠之從弟薛蝌,因當年父親在京時已將胞妹薛寶琴許配都中梅翰林之子爲婚,正欲進京發嫁,聞得王仁進京,他也帶了妹子隨後趕來。
所以今日會齊了來訪投各人親戚。
於是大家見禮敘過,賈母王夫人都歡喜非常。
賈母因笑道:“怪道昨日晚上燈花爆了又爆,結了又結,原來應到今日。
”一面敘些家常,一面收看帶來的禮物,一面命留酒飯。
鳳姐兒自不必說,忙上加忙。
李紈寶釵自然和嬸母姊妹敘離別之情。
黛玉見了,先是歡喜,次後想起衆人皆有親眷,獨自己孤單,無個親眷,不免又去垂淚。
寶玉深知其情,十分勸慰了一番方罷。
然後寶玉忙忙來至怡紅院中,向襲人,麝月,晴雯等笑道:“你們還不快看人去!誰知寶姐姐的親哥哥是那個樣子,他這叔伯兄弟形容舉止另是一樣了,倒像是寶姐姐的同胞弟兄似的。
更奇在你們成日家只說寶姐姐是絕色的人物,你們如今瞧瞧他這妹子,更有大嫂嫂這兩個妹子,我竟形容不出了。
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華靈秀,生出這些人上之人來!可知我井底之蛙,成日家自說現在的這幾個人
話說平兒陪着鳳姐兒吃了飯,伏侍盥漱畢,方往探春處來。
只見院中寂靜,只有丫鬟婆子諸內壼近人在窗外聽候。
平兒進入廳中,他姊妹三人正議論些家務,說的便是年內賴大家請吃酒,他家花園中事故。
見他來了,探春便命他腳踏上坐了,因說道:“我想的事不爲別的,因想着我們一月有二兩月銀外,丫頭們又另有月錢。
前兒又有人回,要我們一月所用的頭油脂粉,每人又是二兩。
這又同纔剛學裏的八兩一樣,重重疊疊,事雖小,錢有限,看起來也不妥當。
你奶奶怎麼就沒想到這個?”平兒笑道:“這有個原故:姑娘們所用的這些東西,自然是該有分例。
每月買辦買了,令女人們各房交與我們收管,不過預備姑娘們使用就罷了,沒有一個我們天天各人拿錢找人買頭油又是脂粉去的理。
所以外頭買辦總領了去,按月使女人按房交與我們的。
姑娘們的每月這二兩,原不是爲買這些的,原爲的是一時當家的奶奶太太或不在,或不得閒,姑娘們偶然一時可巧要幾個錢使,省得找人去。
這原是恐怕姑娘們受委屈,可知這個錢並不是買這個纔有的。
如今我冷眼看着,各房裏的我們的姊妹都是現拿錢買這些東西的,竟有一半。
我就疑惑,不是買辦脫了空,遲些日子,就是買的不是正經貨,弄些使不得的東西來搪塞。
”探春李紈都笑道:“你也留心看出來了。
脫空是沒有的,也不敢,只是遲些日子,催急了,不知那裏弄些來,不過是個名兒,其實使不得,依然得現買。
就用這二兩銀子,另叫別人的奶媽子的或是弟兄哥哥的兒子買了來才使得。
若使了官中的人,依然是那一樣的。
不知他們是什麼法子,是鋪子裏壞了不要的,他們都弄了來,單預備給我們?”平兒笑道:“買辦買的是那樣的,他買了好的來,買辦豈肯和他善開交,又說他使壞心要奪這買辦了。
所以他們也只得如此,寧可得罪了裏頭,不肯得罪了外頭辦事的人。
姑娘們只能可使奶媽媽們,他們也就不敢閒話了。
”探春道“因此我心中不自在。
錢費兩起,東西又白丟一半,通算起來,反費了兩摺子,不如竟把買辦的每月蠲了爲是。
此是一件事。
第二件,年裏往賴大家去,你也去的,你看他那小園子比咱們這個如何?”平兒笑道:“還沒有咱們這一半大,樹木花草也少多了。
”探春道:“我因和他家女兒說閒話兒,誰知那麼個園子,除他們帶的花,吃的筍菜魚蝦之外,一年還有人包了去,年終足有二百兩銀子剩。
從那日我才知道,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

寶釵笑道:“真真膏粱紈絝之談。
雖是千金小姐,原不知這事,但你們都念過書識字的,竟沒看見朱夫子有
話說寶玉聽說賈母等回來,遂多添了一件衣服,拄杖前邊來,都見過了。
賈母等因每日辛苦,都要早些歇息,一宿無話,次日五鼓,又往朝中去。
離送靈日不遠,鴛鴦、琥珀、翡翠、玻璃四人都忙着打點賈母之物,玉釧、彩雲、彩霞等皆打疊王夫人之物,當面查點與跟隨的管事媳婦們。
跟隨的一共大小六個丫鬟,十個老婆子媳婦子,男人不算。
連日收拾馱轎器械。
鴛鴦與玉釧兒皆不隨去,只看屋子。
一面先幾日預發帳幔鋪陳之物,先有四五個媳婦並幾個男人領了出來,坐了幾輛車繞道先至下處,鋪陳安插等候。
臨日,賈母帶着蓉妻坐一乘馱轎,王夫人在後亦坐一乘馱轎,賈珍騎馬率了衆家丁護衛。
又有幾輛大車與婆子丫鬟等坐,並放些隨換的衣包等件。
是日薛姨媽尤氏率領諸人直送至大門外方回。
賈璉恐路上不便,一面打發了他父母起身趕上賈母王夫人馱轎,自己也隨後帶領家丁押後跟來。
榮府內賴大添派人丁上夜,將兩處廳院都關了,一應出入人等,皆走西邊小角門。
日落時,便命關了儀門,不放人出入。
園中前後東西角門亦皆關鎖,只留王夫人大房之後常系他姊妹出入之門,東邊通薛姨媽的角門,這兩門因在內院,不必關鎖。
裏面鴛鴦和玉釧兒也各將上房關了,自領丫鬟婆子下房去安歇。
每日林之孝之妻進來,帶領十來個婆子上夜,穿堂內又添了許多小廝們坐更打梆子,已安插得十分妥當。
一日清曉,寶釵春困已醒,搴帷下榻,微覺輕寒,啓戶視之,見園中土潤苔青,原來五更時落了幾點微雨。
於是喚起湘雲等人來,一面梳洗,湘雲因說兩腮作癢,恐又犯了杏癍癬,因問寶釵要些薔薇硝來。
寶釵道:“前兒剩的都給了妹子。
”因說:“顰兒配了許多,我正要和他要些,因今年竟沒發癢,就忘了。
”因命鶯兒去取些來。
鶯兒應了纔去時,蕊官便說:“我同你去,順便瞧瞧藕官。
”說着,一徑同鶯兒出了蘅蕪苑。
二人你言我語,一面行走,一面說笑,不覺到了柳葉渚,順着柳堤走來。
因見柳葉才吐淺碧,絲若垂金,鶯兒便笑道:“你會拿着柳條子編東西不會?”蕊官笑道:“編什麼東西?”鶯兒道:“什麼編不得?頑的使的都可。
等我摘些下來,帶着這葉子編個花籃兒,採了各色花放在裏頭,纔是好頑呢。
”說着,且不去取硝,且伸手挽翠披金,採了許多的嫩條,命蕊官拿着。
他卻一行走一行編花籃,隨路見花便採一二枝,編出一個玲瓏過樑的籃子。
枝上自有本來翠葉滿布,將花放上,卻也別致有趣。
喜的蕊官笑道:“姐姐,給了我罷。
”鶯兒道:“這一個咱們送林姑娘,回來咱們再多采些,編幾個大家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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