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凤姐儿正抚恤平儿,忽见众姊妹进来,忙让坐了,平儿斟上茶来。
凤姐儿笑道:“今儿来的这么齐,倒像下贴子请了来的。
”探春笑道:“我们有两件事:一件是我的,一件是四妹妹的,还夹着老太太的话。
”凤姐儿笑道:“有什么事,这么要紧?”探春笑道:“我们起了个诗社,头一社就不齐全,众人脸软,所以就乱了。
我想必得你去作个监社御史,铁面无私才好。
再四妹妹为画园子,用的东西这般那般不全,回了老太太,老太太说:‘只怕后头楼底下还有当年剩下的,找一找,若有呢拿出来,若没有,叫人买去。
’”凤姐笑道:“我又不会作什么湿的干的,要我吃东西去不成?”探春道:“你虽不会作,也不要你作。
你只监察着我们里头有偷安怠惰的,该怎么样罚他就是了。
”凤姐儿笑道:“你们别哄我,我猜着了,那里是请我作监社御史!分明是叫我作个进钱的铜商。
你们弄什么社,必是要轮流作东道的。
你们的月钱不够花了,想出这个法子来拗了我去,好和我要钱。
可是这个主意?”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了。
李纨笑道:“真真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
”凤姐儿笑道:“亏你是个大嫂子呢!把姑娘们原交给你带着念书学规矩针线的,他们不好,你要劝。
这会子他们起诗社,能用几个钱,你就不管了?老太太,太太罢了,原是老封君。
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银子。
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够用,又有个小子,足的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平等。
又给你园子地,各人取租子。
年终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儿。
你娘儿们,主子奴才共总没十个人,吃的穿的仍旧是官中的。
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银子。
这会子你就每年拿出一二百两银子来陪他们顽顽,能几
年的限?他们各人出了阁,难道还要你赔不成?这会子你怕花钱,调唆他们来闹我,我乐得去吃一个河枯海干,我还通不知道呢!”
李纨笑道:“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他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
这东西亏他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这样,他还是这么着;若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作个小子,还不知怎么下作贫嘴恶舌的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计了去!昨儿还打平儿呢,亏你伸的出手来!那黄汤难道灌丧了狗肚子里去了?气的我只要给平儿打报不平儿。
忖夺了半日,好容易‘狗长尾巴尖儿’的好日子,又怕老太太心里不受用,因此没来,究竟气还未平。
你今儿又招我来了。
给平儿拾鞋也不要,你们两个只该换一个过子才是。
”说的众人都笑了。
凤姐儿忙笑道:“
众人闻得宝琴将素习所经过各省内的古迹为题,作了十首怀古绝句,内隐十物,皆说这自然新巧。
都争着看时,只见写道是:
赤壁怀古其一
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载空舟。
喧阗一炬悲风冷,无限英魂在内游。
交趾怀古其二
铜铸金镛振纪纲,声传海外播戎羌。
马援自是功劳大,铁笛无烦说子房。
钟山怀古其三
名利何曾伴汝身,无端被诏出凡尘。
牵连大抵难休绝,莫怨他人嘲笑频。
淮阴怀古其四
壮士须防恶犬欺,三齐位定盖棺时。
寄言世俗休轻鄙,一饭之恩死也知。
广陵怀古其五
蝉噪鸦栖转眼过,隋堤风景近如何。
只缘占得风流号,惹得纷纷口舌多。
桃叶渡怀古其六
衰草闲花映浅池,桃枝桃叶总分离。
六朝梁栋多如许,小照空悬壁上题。
青冢怀古其七
黑水茫茫咽不流,冰弦拨尽曲中愁。
汉家制度诚堪叹,樗栎应惭万古羞。
马嵬怀古其八
寂寞脂痕渍汗光,温柔一旦付东洋。
只因遗得风流迹,此日衣衾尚有香。
蒲东寺怀古其九
小红骨践最身轻,私掖偷携强撮成。
虽被夫人时吊起,已经勾引彼同行。
梅花观怀古其十
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
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
众人看了,都称奇道妙。
宝钗先说道:“前八首都是史鉴上有据的,后二首却无考,我们也不大懂得,不如另作两首为是。
”黛玉忙拦道:“这宝姐姐也忒‘胶柱鼓瑟’,矫揉造作了。
这两首虽于史鉴上无考,咱们虽不曾看这些外传,不知底里,难道咱们连两本戏也没有见过不成?那三岁孩子也知道,何况咱们?”探春便道:“这话正是了。
”李纨又道:“况且他原是到过这个地方的。
这两件事虽无考,古往今来,以讹传讹,好事者竟故意的弄出这古迹来以愚人。
比如那年上京的时节,单是关夫子的坟,倒见了三四处。
关夫子一生事业,皆是有据的,如何又有许多的坟?自然是后来人敬爱他生前为人,只怕从这敬爱上穿凿出来,也是有的。
及至看《广舆记》上,不止关夫子的坟多,自古来有些名望的人,坟就不少,无考的古迹更多。
如今这两首虽无考,凡说书唱戏,甚至于求的签上皆有注批,老小男女,俗语口头,人人皆知皆说的。
况且又并不是看了‘西厢’‘牡丹’的词曲,怕看了邪书。
这竟无妨,只管留着。
”宝钗听说,方罢了。
大家猜了一回,皆不是。
冬日天短,不觉又是前头吃晚饭之时,一齐前来吃饭。
因有人回王夫人说:“袭人的哥哥花自芳进来说,他母亲病重了,想他女儿。
他来求恩典,接袭人家去走走
却说贾珍贾琏暗暗预备下大簸箩的钱,听见贾母说“赏”,他们也忙命小厮们快撒钱。
只听满台钱响,贾母大悦。
二人遂起身,小厮们忙将一把新暖银壶捧在贾琏手内,随了贾珍趋至里面。
贾珍先至李婶席上,躬身取下杯来,回身,贾琏忙斟了一盏,然后便至薛姨妈席上,也斟了。
二人忙起身笑说:“二位爷请坐着罢了,何必多礼。
”于是除邢王二夫人,满席都离了席,俱垂手旁侍。
贾珍等至贾母榻前,因榻矮,二人便屈膝跪了。
贾珍在先捧杯,贾琏在后捧壶。
虽止二人奉酒,那贾环弟兄等,却也是排班按序,一溜随着他二人进来,见他二人跪下,也都一溜跪下。
宝玉也忙跪下了。
史湘云悄推他笑道:“你这会又帮着跪下作什么?有这样,你也去斟一巡酒岂不好?”宝玉悄笑道:“再等一会子再斟去。
”说着,等他二人斟完起来,方起来。
又与邢夫人王夫人斟过来。
贾珍笑道:“妹妹们怎么样呢?”贾母等都说:“你们去罢,他们倒便宜些。
”说了,贾珍等方退出。
当下天未二鼓,戏演的是《八义》中《观灯》八出。
正在热闹之际,宝玉因下席往外走。
贾母因说:“你往那里去!外头爆竹利害,仔细天上掉下火纸来烧了。
”宝玉回说:“不往远去,只出去就来。
”贾母命婆子们好生跟着。
于是宝玉出来,只有麝月秋纹并几个小丫头随着。
贾母因说:“袭人怎么不见?他如今也有些拿大了,单支使小女孩子出来。
”王夫人忙起身笑回道:“他妈前日没了,因有热孝,不便前头来。
”贾母听了点头,又笑道:“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
若是他还跟我,难道这会子也不在这里不成?皆因我们太宽了,有人使,不查这些,竟成了例了。
”凤姐儿忙过来笑回道:“今儿晚上他便没孝,那园子里也须得他看着,灯烛花炮最是耽险的。
这里一唱戏,园子里的人谁不偷来瞧瞧。
他还细心,各处照看照看。
况且这一散后宝兄弟回去睡觉,各色都是齐全的。
若他再来了,众人又不经心,散了回去,铺盖也是冷的,茶水也不齐备,各色都不便宜,所以我叫他不用来,只看屋子。
散了又齐备,我们这里也不耽心,又可以全他的礼,岂不三处有益。
老祖宗要叫他,我叫他来就是了。
”贾母听了这话,忙说:“你这话很是,比我想的周到,快别叫他了。
但只他妈几时没了,我怎么不知道。
”凤姐笑道:“前儿袭人去亲自回老太太的,怎么倒忘了。
”贾母想了一想笑说:“想起来了。
我的记性竟平常了。
”众人都笑说:“老太太那里记得这些事。
”贾母因又叹道:“我想着,他从小儿伏侍了我一场,又伏侍了云儿一场,末后给了一个魔王宝玉,亏他
且说薛蟠听见如此说了,气方渐平。
三五日后,疼痛虽愈,伤痕未平,只装病在家,愧见亲友。
展眼已到十月,因有各铺面伙计内有算年帐要回家的,少不得家内治酒饯行。
内有一个张德辉,年过六十,自幼在薛家当铺内揽总,家内也有二三千金的过活,今岁也要回家,明春方来。
因说起“今年纸札香料短少,明年必是贵的。
明年先打发大小儿上来当铺内照管,赶端阳前我顺路贩些纸札香扇来卖。
除去关税花销,亦可以剩得几倍利息。
”薛蟠听了,心中忖度:“我如今挨了打,正难见人,想着要躲个一年半载,又没处去躲。
天天装病,也不是事。
况且我长了这么大,文又不文,武又不武,虽说做买卖,究竟戥子算盘从没拿过,地土风俗远近道路又不知道,不如也打点几个本钱,和张德辉逛一年来。
赚钱也罢,不赚钱也罢,且躲躲羞去。
二则逛逛山水也是好的。
”心内主意已定,至酒席散后,便和张德辉说知,命他等一二日一同前往。
晚间薛蟠告诉了他母亲。
薛姨妈听了虽是欢喜,但又恐他在外生事,花了本钱倒是末事,因此不命他去。
只说“好歹你守着我,我还能放心些。
况且也不用做这买卖,也不等着这几百银子来用。
你在家里安分守己的,就强似这几百银子了。
”薛蟠主意已定,那里肯依。
只说:“天天又说我不知世事,这个也不知,那个也不学。
如今我发狠把那些没要紧的都断了,如今要成人立事,学习着做买卖,又不准我了,叫我怎么样呢?我又不是个丫头,把我关在家里,何日是个了日?况且那张德辉又是个年高有德的,咱们和他世交,我同他去,怎么得有舛错?我就一时半刻有不好的去处,他自然说我劝我。
就是东西贵贱行情,他是知道的,自然色色问他,何等顺利,倒不叫我去。
过两日我不告诉家里,私自打点了一走,明年发了财回家,那时才知道我呢。
”说毕,赌气睡觉去了。
薛姨妈听他如此说,因和宝钗商议。
宝钗笑道:“哥哥果然要经历正事,正是好的了。
只是他在家时说着好听,到了外头旧病复犯,越发难拘束他了。
但也愁不得许多。
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
若不改,妈也不能又有别的法子。
一半尽人力,一半听天命罢了。
这么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门,干不得事,今年关在家里,明年还是这个样儿。
他既说的名正言顺,妈就打谅着丢了八百一千银子,竟交与他试一试。
横竖有伙计们帮着,也未必好意思哄骗他的。
二则他出去了,左右没有助兴的人,又没了倚仗的人,到了外头,谁还怕谁,有了的吃,没了的饿着,举眼无靠,他见这样,只怕比在家里省了事也未可知。
话说林黛玉直到四更将阑,方渐渐的睡去,暂且无话。
如今且说凤姐儿因见邢夫人叫他,不知何事,忙另穿戴了一番,坐车过来。
邢夫人将房内人遣出,悄向凤姐儿道:“叫你来不为别事,有一件为难的事,老爷托我,我不得主意,先和你商议。
老爷因看上了老太太的鸳鸯,要他在房里,叫我和老太太讨去。
我想这倒平常有的事,只是怕老太太不给,你可有法子?”凤姐儿听了,忙道:“依我说,竟别碰这个钉子去。
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的,那里就舍得了?况且平日说起闲话来,老太太常说,老爷如今上了年纪,作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了人家。
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
太太听这话,很喜欢老爷呢?这会子回避还恐回避不及,倒拿草棍儿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去了!太太别恼,我是不敢去的。
明放着不中用,而且反招出没意思来。
老爷如今上了年纪,行事不妥,太太该劝才是。
比不得年轻,作这些事无碍。
如今兄弟、侄儿、儿子、孙子一大群,还这么闹起来,怎样见人呢?”邢夫人冷笑道:“大家子三房四妾的也多,偏咱们就使不得?我劝了也未必依。
就是老太太心爱的丫头,这么胡子苍白了又作了官的一个大儿子,要了作房里人,也未必好驳回的。
我叫了你来,不过商议商议,你先派上了一篇不是。
也有叫你要去的理?自然是我说去。
你倒说我不劝,你还不知道那性子的,劝不成,先和我恼了。

凤姐儿知道邢夫人禀性愚亻强,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家下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
凡出入银钱事务,一经他手,便克啬异常,以贾赦浪费为名,“须得我就中俭省,方可偿补”,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的。
如今又听邢夫人如此的话,便知他又弄左性,劝了不中用,连忙陪笑说道:“太太这话说的极是。
我能活了多大,知道什么轻重?想来父母跟前,别说一个丫头,就是那么大的活宝贝,不给老爷给谁?背地里的话那里信得?我竟是个呆子。
琏二爷或有日得了不是,老爷太太恨的那样,恨不得立刻拿来一下子打死,及至见了面,也罢了,依旧拿着老爷太太心爱的东西赏他。
如今老太太待老爷,自然也是那样了。
依我说,老太太今儿喜欢,要讨今儿就讨去。
我先过去哄着老太太发笑,等太太过去了,我搭讪着走开,把屋子里的人我也带开,太太好和老太太说的。
给了更好,不给也没妨碍,众人也不知道。
”邢夫人见他这般说,便又喜欢起来,又告诉他道:“我的主意先不和老太太要。
老太太要说不给,这事便死了。
我心里想
贾母道:“正是这话了。
上次我要说这话,我见你们的大事多,如今又添出这些事来,你们固然不敢抱怨,未免想着我只顾疼这些小孙子孙女儿们,就不体贴你们这当家人了。
你既这么说出来,更好了。
”因此时薛姨妈李婶都在座,邢夫人及尤氏婆媳也都过来请安,还未过去,贾母向王夫人等说道:“今儿我才说这话,素日我不说,一则怕逞了凤丫头的脸,二则众人不伏。
今日你们都在这里,都是经过妯娌姑嫂的,还有他这样想的到的没有?”薛姨妈、李婶、尤氏等齐笑说:“真个少有。
别人不过是礼上面子情儿,实在他是真疼小叔子小姑子。
就是老太太跟前,也是真孝顺。
”贾母点头叹道:“我虽疼他,我又怕他太伶俐也不是好事。
”凤姐儿忙笑道:“这话老祖宗说差了。
世人都说太伶俐聪明,怕活不长。
世人都说得,人人都信,独老祖宗不当说,不当信。
老祖宗只有伶俐聪明过我十倍的,怎么如今这样福寿双全的?只怕我明儿还胜老祖宗一倍呢!我活一千岁后,等老祖宗归了西,我才死呢。
”贾母笑道:“众人都死了,单剩下咱们两个老妖精,有什么意思。
”说的众人都笑了。
宝玉因记挂着晴雯袭人等事,便先回园里来。
到房中,药香满屋,一人不见,只见晴雯独卧于炕上,脸面烧的飞红,又摸了一摸,只觉烫手。
忙又向炉上将手烘暖,伸进被去摸了一摸身上,也是火烧。
因说道:“别人去了也罢,麝月秋纹也这样无情,各自去了?”晴雯道:“秋纹是我撵了他去吃饭的,麝月是方才平儿来找他出去了。
两人鬼鬼祟祟的,不知说什么。
必是说我病了不出去。
”宝玉道:“平儿不是那样人。
况且他并不知你病特来瞧你,想来一定是找麝月来说话,偶然见你病了,随口说特瞧你的病,这也是人情乖觉取和的常事。
便不出去,有不是,与他何干?你们素日又好,断不肯为这无干的事伤和气。
”晴雯道:“这话也是,只是疑他为什么忽然间瞒起我来。
”宝玉笑道:“让我从后门出去,到那窗根下听听说些什么,来告诉你。
”说着,果然从后门出去,至窗下潜听。
只闻麝月悄问道:“你怎么就得了的?”平儿道:“那日洗手时不见了,二奶奶就不许吵嚷,出了园子,即刻就传给园里各处的妈妈们小心查访。
我们只疑惑邢姑娘的丫头,本来又穷,只怕小孩子家没见过,拿了起来也是有的。
再不料定是你们这里的。
幸而二奶奶没有在屋里,你们这里的宋妈妈去了,拿着这支镯子,说是小丫头子坠儿偷起来的,被他看见,来回二奶奶的。
我赶着忙接了镯子,想了一想:宝玉是偏在你们身上留心用意,争胜要强的,那一年有一个良儿偷
话说香菱见众人正说笑,他便迎上去笑道:“你们看这一首。
若使得,我便还学,若还不好,我就死了这作诗的心了。
”说着,把诗递与黛玉及众人看时,只见写道是: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
博得嫦蛾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众人看了笑道:“这首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
可知俗语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社里一定请你了。
”香菱听了心下不信,料着是他们瞒哄自己的话,还只管问黛玉宝钗等。
正说之间,只见几个小丫头并老婆子忙忙的走来,都笑道:“来了好些姑娘奶奶们,我们都不认得,奶奶姑娘们快认亲去。
”李纨笑道:“这是那里的话?你到底说明白了是谁的亲戚?”那婆子丫头都笑道:“奶奶的两位妹子都来了。
还有一位姑娘,说是薛大姑娘的妹妹,还有一位爷,说是薛大爷的兄弟。
我这会子请姨太太去呢,奶奶和姑娘们先上去罢。
”说着,一径去了。
宝钗笑道:“我们薛蝌和他妹妹来了不成?”李纨也笑道:“我们婶子又上京来了不成?他们也不能凑在一处,这可是奇事。
”大家纳闷,来至王夫人上房,只见乌压压一地的人。
原来邢夫人之兄嫂带了女儿岫烟进京来投邢夫人的,可巧凤姐之兄王仁也正进京,两亲家一处打帮来了。
走至半路泊船时,正遇见李纨之寡婶带着两个女儿--大名李纹,次名李绮--也上京。
大家叙起来又是亲戚,因此三家一路同行。
后有薛蟠之从弟薛蝌,因当年父亲在京时已将胞妹薛宝琴许配都中梅翰林之子为婚,正欲进京发嫁,闻得王仁进京,他也带了妹子随后赶来。
所以今日会齐了来访投各人亲戚。
于是大家见礼叙过,贾母王夫人都欢喜非常。
贾母因笑道:“怪道昨日晚上灯花爆了又爆,结了又结,原来应到今日。
”一面叙些家常,一面收看带来的礼物,一面命留酒饭。
凤姐儿自不必说,忙上加忙。
李纨宝钗自然和婶母姊妹叙离别之情。
黛玉见了,先是欢喜,次后想起众人皆有亲眷,独自己孤单,无个亲眷,不免又去垂泪。
宝玉深知其情,十分劝慰了一番方罢。
然后宝玉忙忙来至怡红院中,向袭人,麝月,晴雯等笑道:“你们还不快看人去!谁知宝姐姐的亲哥哥是那个样子,他这叔伯兄弟形容举止另是一样了,倒像是宝姐姐的同胞弟兄似的。
更奇在你们成日家只说宝姐姐是绝色的人物,你们如今瞧瞧他这妹子,更有大嫂嫂这两个妹子,我竟形容不出了。
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可知我井底之蛙,成日家自说现在的这几个人
话说平儿陪着凤姐儿吃了饭,伏侍盥漱毕,方往探春处来。
只见院中寂静,只有丫鬟婆子诸内壸近人在窗外听候。
平儿进入厅中,他姊妹三人正议论些家务,说的便是年内赖大家请吃酒,他家花园中事故。
见他来了,探春便命他脚踏上坐了,因说道:“我想的事不为别的,因想着我们一月有二两月银外,丫头们又另有月钱。
前儿又有人回,要我们一月所用的头油脂粉,每人又是二两。
这又同才刚学里的八两一样,重重叠叠,事虽小,钱有限,看起来也不妥当。
你奶奶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平儿笑道:“这有个原故:姑娘们所用的这些东西,自然是该有分例。
每月买办买了,令女人们各房交与我们收管,不过预备姑娘们使用就罢了,没有一个我们天天各人拿钱找人买头油又是脂粉去的理。
所以外头买办总领了去,按月使女人按房交与我们的。
姑娘们的每月这二两,原不是为买这些的,原为的是一时当家的奶奶太太或不在,或不得闲,姑娘们偶然一时可巧要几个钱使,省得找人去。
这原是恐怕姑娘们受委屈,可知这个钱并不是买这个才有的。
如今我冷眼看着,各房里的我们的姊妹都是现拿钱买这些东西的,竟有一半。
我就疑惑,不是买办脱了空,迟些日子,就是买的不是正经货,弄些使不得的东西来搪塞。
”探春李纨都笑道:“你也留心看出来了。
脱空是没有的,也不敢,只是迟些日子,催急了,不知那里弄些来,不过是个名儿,其实使不得,依然得现买。
就用这二两银子,另叫别人的奶妈子的或是弟兄哥哥的儿子买了来才使得。
若使了官中的人,依然是那一样的。
不知他们是什么法子,是铺子里坏了不要的,他们都弄了来,单预备给我们?”平儿笑道:“买办买的是那样的,他买了好的来,买办岂肯和他善开交,又说他使坏心要夺这买办了。
所以他们也只得如此,宁可得罪了里头,不肯得罪了外头办事的人。
姑娘们只能可使奶妈妈们,他们也就不敢闲话了。
”探春道“因此我心中不自在。
钱费两起,东西又白丢一半,通算起来,反费了两折子,不如竟把买办的每月蠲了为是。
此是一件事。
第二件,年里往赖大家去,你也去的,你看他那小园子比咱们这个如何?”平儿笑道:“还没有咱们这一半大,树木花草也少多了。
”探春道:“我因和他家女儿说闲话儿,谁知那么个园子,除他们带的花,吃的笋菜鱼虾之外,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
从那日我才知道,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

宝钗笑道:“真真膏粱纨绔之谈。
虽是千金小姐,原不知这事,但你们都念过书识字的,竟没看见朱夫子有
话说宝玉听说贾母等回来,遂多添了一件衣服,拄杖前边来,都见过了。
贾母等因每日辛苦,都要早些歇息,一宿无话,次日五鼓,又往朝中去。
离送灵日不远,鸳鸯、琥珀、翡翠、玻璃四人都忙着打点贾母之物,玉钏、彩云、彩霞等皆打叠王夫人之物,当面查点与跟随的管事媳妇们。
跟随的一共大小六个丫鬟,十个老婆子媳妇子,男人不算。
连日收拾驮轿器械。
鸳鸯与玉钏儿皆不随去,只看屋子。
一面先几日预发帐幔铺陈之物,先有四五个媳妇并几个男人领了出来,坐了几辆车绕道先至下处,铺陈安插等候。
临日,贾母带着蓉妻坐一乘驮轿,王夫人在后亦坐一乘驮轿,贾珍骑马率了众家丁护卫。
又有几辆大车与婆子丫鬟等坐,并放些随换的衣包等件。
是日薛姨妈尤氏率领诸人直送至大门外方回。
贾琏恐路上不便,一面打发了他父母起身赶上贾母王夫人驮轿,自己也随后带领家丁押后跟来。
荣府内赖大添派人丁上夜,将两处厅院都关了,一应出入人等,皆走西边小角门。
日落时,便命关了仪门,不放人出入。
园中前后东西角门亦皆关锁,只留王夫人大房之后常系他姊妹出入之门,东边通薛姨妈的角门,这两门因在内院,不必关锁。
里面鸳鸯和玉钏儿也各将上房关了,自领丫鬟婆子下房去安歇。
每日林之孝之妻进来,带领十来个婆子上夜,穿堂内又添了许多小厮们坐更打梆子,已安插得十分妥当。
一日清晓,宝钗春困已醒,搴帷下榻,微觉轻寒,启户视之,见园中土润苔青,原来五更时落了几点微雨。
于是唤起湘云等人来,一面梳洗,湘云因说两腮作痒,恐又犯了杏癍癣,因问宝钗要些蔷薇硝来。
宝钗道:“前儿剩的都给了妹子。
”因说:“颦儿配了许多,我正要和他要些,因今年竟没发痒,就忘了。
”因命莺儿去取些来。
莺儿应了才去时,蕊官便说:“我同你去,顺便瞧瞧藕官。
”说着,一径同莺儿出了蘅芜苑。
二人你言我语,一面行走,一面说笑,不觉到了柳叶渚,顺着柳堤走来。
因见柳叶才吐浅碧,丝若垂金,莺儿便笑道:“你会拿着柳条子编东西不会?”蕊官笑道:“编什么东西?”莺儿道:“什么编不得?顽的使的都可。
等我摘些下来,带着这叶子编个花篮儿,采了各色花放在里头,才是好顽呢。
”说着,且不去取硝,且伸手挽翠披金,采了许多的嫩条,命蕊官拿着。
他却一行走一行编花篮,随路见花便采一二枝,编出一个玲珑过梁的篮子。
枝上自有本来翠叶满布,将花放上,却也别致有趣。
喜的蕊官笑道:“姐姐,给了我罢。
”莺儿道:“这一个咱们送林姑娘,回来咱们再多采些,编几个大家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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