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元輿
〔唐〕 ? - 835 年
唐婺州東陽人。憲宗元和八年進士。文宗大和初拜監察御史,再遷刑部員外郎。自負奇才,銳於進取。五年,獻文闕下,爲宰相李宗閔所抑,改著作郎,分司東都。與李訓善,訓爲文宗寵遇,召爲尚書郎,後爲同平章事。甘露之變,宦官仇士良率兵誅宰相王涯、李訓等,元輿亦爲左軍族誅。有《牡丹賦》,時稱其工。
十年一相見,世俗信多岐
雲雨易分散,山川長間之
我銜鳳闕恩,按獄橋山陲
君在龍驤府,掌奏羽檄詞
相去百餘裏,魂夢自相馳
形容在胸臆,書札通相思
煩君愛我深,輕車忽載脂
塞門秋色老,霜氣方凝姿
此地少平川,岡阜相參差
誰知路非遠,行者多雲疲
君能犯勁風,信宿凌欹危
情親不自倦,下馬開雙眉
相對坐沉吟,屈指驚歲時
萬事且莫問,一杯欣共持
陽烏忽西傾,明蟾掛高枝
捲簾引瑤玉,滅燭臨霜墀
中庭有疏蘆,淅淅聞風吹
長河捲雲色,凝碧無瑕疵
一言開我懷,曠然澹希夷
悠悠夜方永,冷思偏相宜
眉睫無他人,與君閒解題
陶然叩寂寞,更請吟清詩
得意且忘言,何況竹與絲
頃刻過三夕,起坐輕四肢
明朝告行去,慘然還別離
出門送君去,君馬揚金羈
回來坐空堂,寂寞無人知
重重碧雲合,何處尋佳期
斯去千年,冰生唐時
冰復去矣,後來者誰
後千年有人,誰來待之
後千年無人,篆止於斯
嗚呼主人,爲吾寶之
四明山道士葉沈,囊出古畫
畫有桃源圖
圖上有溪,溪名武陵之源
按仙記,分靈洞三十六之一支
其水趣流,勢與江河同
有深而淥,淺而白,白者激石,祿者落鏡
溪南北有山
山如屏形,接連而去,峯豎不險,翠穠不浮
其夾岸有樹木千萬本,列立如揖,丹色鮮如霞,擢舉欲動,燦若舒顏
山鋪水底,草散茵毯
有鸞青其衿
有鶴丹其頂,有雞玉其羽,有狗金其色,毛傞傞亭亭,閒而立者十有八九
岸而北,有曲深巖門,細露屋宇,霞檻繚轉,雲磴五色,雪冰肌顏,服身衣裳皆負星月文章
岸而南,有五人,服貌肖虹玉,左右有書童玉女,角發而侍立者十二
視其意況,皆逍遙飛動,若雲十許片,油焉而生,忽焉而往
其坦處有壇,層級沓玉冰
壇面俄起爐竈,竈口含火,上有云氣,具備五色
中有溪,艇泛,上一人雪華鬢眉,身著秦時衣服,手鼓短枻,意狀深遠
合而視之:大略山勢高,水容深,人貌魁奇,鶴情閒暇,煙嵐草木,如帶香氣
熟得詳玩
自覺骨戛清玉,如身入鏡中,不似在人寰間,眇然有高謝之志從中來
坐少選,道士卷畫而藏之
若身形卻落塵土中,視向所張壁上,又疑有頑石化出,塞斷道路
某見畫物不甚寡,如此圖,未嘗到眼,是知工之精而有如是者耶?葉君且自珍重
無路得請,遂染筆錄其名數,將所以備異日寫畫之不謬也
古人言花者,牡丹未嘗與焉
蓋遁乎深山,自幽而著
以爲貴重所知,花則何遇焉?天后之鄉,西河也,有衆香精舍,下有牡丹,其花特異,天后嘆上苑之有闕,因命移植焉
由此京國牡丹,日月寖盛
今則自禁闥洎官署,外延士庶之家,瀰漫如四瀆之流,不知其止息之地
每暮春之月,遨遊之士如狂焉
亦上國繁華之一事也
近代文士爲歌詩以詠其形容,未有能賦之者
餘獨賦之,以極其美
或曰:子常以丈夫功業自許,今則肆情於一花,無乃猶有兒女之心乎?餘應之曰:吾子獨不見張荊州之爲人乎?斯人信丈夫也
然吾觀其文集之首,有《荔枝賦》

荔枝信美矣,然亦不出一果爾,與牡丹何異哉?但問其所賦之旨何如,吾賦牡丹何傷焉,或者不能對,餘遂賦以示之
圓玄瑞精,有星而景,有云而卿
其光下垂,遇物流形
草木得之,發爲紅英
英之甚紅,鍾乎牡丹
拔類邁倫,國香欺蘭
我研物情,次第而觀
暮春氣極,綠苞如珠
清露宵偃
韶光曉驅
動盪支節,如解凝結,百脈融暢,氣不可遏
兀然盛怒,如將憤泄
淑色披開,照曜酷烈
美膚膩體,萬狀皆絕
赤者如日,白者如月
淡者如赫,殷者如血
曏者如迎,背者如訣
坼者如語,含者如咽
俯者如愁,仰者如悅
嫋者如舞,側者如跌
亞者如醉,曲者如折
密者如織,疏者如缺
鮮者如濯,慘者如別
初朧朧而下上,次鱗鱗而重疊
錦衾相覆,繡帳連接
晴籠晝薰,宿露宵袌
或灼灼騰秀,或亭亭露奇
或颭然如招,或儼然如思,或希風如吟,或泫露如悲
或垂然如縋,或爛然如披
或迎日擁砌,或照影臨池
或山雞已馴,或威鳳將飛
其態萬萬,胡可立辯?不窺天府,孰得而見?
乍遇孫武,來此教戰
教戰謂何?搖搖纖柯
玉欄風滿,流霞成波,歷階重臺,萬朵千棵
西子南威,洛神湘娥
或倚或扶,朱顏色酡
角炫紅釭,爭顰翠娥
灼灼夭夭,逶逶迤迤
漢宮三千,豔列星河,我見其少,孰雲其多
弄彩呈妍,壓景駢肩
席發銀燭,爐升絳煙
洞府真人,會於羣仙
晶熒往來,金釭列錢
凝睇相看,曾不晤言
未及行雨,先驚旱蓮
公室侯家,列之如麻
咳唾萬金,買此繁華
遑恤終日,一言相誇
列幄庭中,步障開霞
曲廡重樑,鬆篁交加
如貯深閨,似隔窗紗,彷彿息嬀,依稀館娃
我來觀之,如乘仙槎
脈脈不語,遲遲日斜
九衢遊人,駿馬香車
有酒如澠,萬坐笙歌
一醉是競,孰知其他
我案花品,此花第一
脫落羣類,獨佔春日
其大盈尺,其香滿室
葉如翠羽,擁抱櫛比
蕊如金屑,妝飾淑質
玫瑰羞死,芍藥自失
夭桃斂跡,穠李慚出
躑躅宵潰,木蘭潛逸
朱槿灰心,紫薇屈膝,皆讓其先,敢懷憤嫉?
煥乎!美乎!后土之產物也
使其花如此而偉乎,何前代寂寞而不聞?今則昌然而大來
曷草木之命,亦有時而塞,亦有時而開?吾欲問汝,曷爲而生哉?汝且不言,徒留玩以徘徊
野禽獸可馴養而有裨於人者,吾得之於狸
狸之性,憎鼠而喜愛
其體趫、其文班
予愛其能息鼠竊,近乎正且勇
嘗觀虞人有生致者,因得請歸,致新昌裏客舍
舍之初未爲某居時,曾爲富商家廩,墉堵地面,甚足鼠竅,穴之口光滑,日有鼠絡繹然
某既居,果遭其暴耗
常白日爲羣,雖敲拍叱嚇,略不畏忌
或暫黽侻跧縮,須臾復來,日數十度
其穿巾孔箱之患,繼晷而有
晝或出遊,及歸,其什器服物,悉已破碎,若夜時長留釭續晨,與役夫更吻驅呵,甚累神抱
有時或釭死睫交,黑暗中又遭其緣榻過面,泊泊上下,則不可奈何
或知之,借櫝以收拾衣服,未頃,則櫝又孔矣
予心深悶,當其意欲掘地誅剪,始二三十日間,未果
頗患之,若抱癢疾
自獲此狸,嘗闔關實竇,縱於室中,潛伺之
見軒首引鼻,似有鼠氣,則凝蹲不動
斯須,果有鼠數十輩接尾而出,狸忽躍起,豎瞳迸金,文毛磔班,張爪呀牙,劃泄怒聲,鼠黨帖伏不敢竄,狸遂搏擊,或目抉牙截,尾捎首擺,瞬視間,羣鼠肝腦塗地
迨夜始背釭潛窺,室內灑然,予以是益寶狸矣
常自馴飼之,到今僅半年矣,狸不復殺鼠,鼠不復出穴
穴口有土蟲絲,封閉欲合
向之韞櫝服物,皆縱橫拋擲,無所損壞
噫!微狸,鼠不獨耗吾物,亦將咬齧吾身矣
是以知吾得高枕坦臥,絕瘡痏之憂,皆斯狸之功
異乎!鼠本統乎陰蟲,其用合晝伏夕動,常怯怕人者也
向之暴耗,非有大膽壯力,能凌侮於人,以其人無御之之術,故得恣橫若此
今人之家苟無狸之用,則紅墉皓壁,固爲鼠室宅矣
甘醲鮮肥,又資鼠口腹矣,雖乏,人智其奈之何?嗚呼!覆燾之間,首圓足方,竊盜聖人之教,甚於鼠者有之矣
若時不容端人,則白日之下,故得騁於陰私
故桀朝鼠多而關龍逢斬,紂朝鼠多而王子比干剖,魯國鼠多而仲尼去,楚國鼠多而屈原沉
以此推之,明小人道長而不知用君子以正之,猶向之鼠竊而不知用狸而止遏,縱其暴橫,則五行七曜,亦必反常於天矣,豈直流患於人間耶!
某因養狸而得其道,故備錄始末
貯諸篋內,異日持諭於在位之端正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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