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
〔明〕 1597 - 1679 年
张岱,又名维城,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天孙,别号蝶庵居士,晚号六休居士,汉族,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寓居杭州。出生仕宦世家,少为富贵公子,精于茶艺鉴赏,明亡后不仕,入山著书以终。张岱为明末清初文学家、史学家,其最擅长散文,著有《琅嬛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三不朽图赞》《夜航船》等绝代文学名著。
家大人造楼,船之;造船,楼之
故里中人谓船楼,谓楼船,颠倒之不置
是日落成,为七月十五,自大父以下,男女老稚靡不集焉
以木排数重搭台演戏,城中村落来观者,大小千馀艘
午后飓风起,巨浪磅礴,大雨如注,楼船孤危,风逼之几覆,以木排为戙索缆数千条,网网如织,风不能撼
少顷风定,完剧而散
越中舟如蠡壳,局蹐篷底看山,如矮人观场,仅见鞋靸而已,升高视明,颇为山水吐气
阮圆海家优,讲关目,讲情理,讲筋节,与他班孟浪不同
然其所打院本,又皆主人自制,笔笔勾勒,苦心尽出,与他班卤莽者又不同
故所搬演,本本出色,脚脚出色,出出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
余在其家看《十错认》、《摩尼珠》、《燕子笺》三剧,其串架斗笋、插科打诨、意色眼目,主人细细与之讲明
知其义味,知其指归,故咬嚼吞吐,寻味不尽
至于《十错认》之龙灯、之紫姑,《摩尼珠》之走解、之猴戏,《燕子笺》之飞燕、之舞象、之波斯进宝,纸札装束,无不尽情刻画,故其出色也愈甚
阮圆海大有才华,恨居心勿静,其所编诸剧,骂世十七,解嘲十三,多诋毁东林,辩宥魏党,为士君子所唾弃,故其传奇不之著焉
如就戏论,则亦镞镞能新,不落窠臼者也
巘花阁在筠芝亭松峡下,层崖古木,高出林皋,秋有红叶
坡下支壑回涡,石拇棱棱,与水相距
阁不槛、不牖,地不楼、不台,意正不尽也
五雪叔归自广陵,一肚皮园亭,于此小试
台之、亭之、廊之、栈道之,照面楼之侧,又堂之、阁之、梅花缠折旋之,未免伤板、伤实、伤排挤,意反局蹐,若石窟书砚
隔水看山、看阁、看石麓、看松峡上松,庐山面目反于山外得之
五雪叔属余作对,余曰:“身在襄阳袖石里,家来辋口扇图中
”言其小处
范与兰七十有三,好琴,喜种兰及盆池小景
建兰三十馀缸,大如簸箕
早舁而入,夜异而出者,夏也;早舁而出,夜舁而入者,冬也;长年辛苦,不减农事
花时,香出里外,客至坐一时,香袭衣裾,三五日不散
余至花期至其家,坐卧不去,香气酷烈,逆鼻不敢嗅,第开口吞欱之,如流瀣焉
花谢,粪之满箕,余不忍弃,与与兰谋曰:“有面可煎,有蜜可浸,有火可焙,奈何不食之也?”与兰首肯余言
与兰少年学琴于王明泉,能弹《汉宫秋》、《山居吟》、《水龙吟》三曲
后见王本吾琴,大称善,尽弃所学而学焉,半年学《石上流泉》一曲,生涩犹棘手
王本吾去,旋亦忘之,旧所学又锐意去之,不复能记忆,究竟终无一字,终日抚琴,但和弦而已
所畜小景,有豆板黄杨,枝干苍古奇妙,盆石称之
朱樵峰以二十金售之,不肯易,与兰珍爱,“小妾”呼之
余强借斋头三月,枯其垂一干,余懊惜,急舁归与兰
与兰惊惶无措,煮参汁浇灌,日夜摩之不置,一月后枯干复活
食品不加盐醋而五味全者,为蚶、为河蟹
河蟹至十月与稻粱俱肥,壳如盘大,坟起,而紫螯巨如拳,小脚肉出,油油如蚓蜒
掀其壳,膏腻堆积,如玉脂珀屑,团结不散,甘腴虽八珍不及
一到十月,余与友人兄弟辈立蟹会,期于午后至,煮蟹食之,人六只,恐冷腥,迭番煮之
从以肥腊鸭、牛乳酪
醉蚶如琥珀,以鸭汁煮白菜如玉版
果瓜以谢橘、以风栗、以风菱
饮以玉壶冰,蔬以兵坑笋,饭以新馀杭白,漱以兰雪茶
由今思之,真如天厨仙供,酒醉饭饱,惭愧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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