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
〔明〕 1597 - 1679 年
张岱,又名维城,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天孙,别号蝶庵居士,晚号六休居士,汉族,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寓居杭州。出生仕宦世家,少为富贵公子,精于茶艺鉴赏,明亡后不仕,入山著书以终。张岱为明末清初文学家、史学家,其最擅长散文,著有《琅嬛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三不朽图赞》《夜航船》等绝代文学名著。
陶堰司徒庙,汉会稽太守严助庙也
岁上元设供,任事者,聚族谋之终岁
凡山物粗粗(虎、豹、麋鹿、獾猪之类),海物噩噩(江豚、海马、鲟黄、鲨鱼之类),陆物痴痴(猪必三百斤,羊必二百斤,一日一换
鸡、鹅、凫、鸭之属,不极肥不上贡),水物哈哈(凡虾、鱼、蟹、蚌之类,无不鲜活),羽物毨毨(孔雀、白鹇、锦鸡、白鹦鹉之属,即生供之),毛物毧毧(白鹿、白兔、活貂鼠之属,亦生供之),洎非地(闽鲜荔枝、圆眼、北苹婆果、沙果、文官果之类)、非天(桃、梅、李、杏、杨梅、枇杷、樱桃之属,收藏如新撷)、非制(熊掌、猩唇、豹胎之属)、非性(酒醉、蜜饯之类)、非理(云南蜜唧、峨眉雪蛆之类)、非想(天花龙蜓、雕镂瓜枣、捻塑米面之类)之物,无不集
庭实之盛,自帝王宗庙社稷坛亹所不能比隆者
十三日,以大船二十艘载盘軨,以童崽扮故事,无甚文理,以多为胜
城中及村落人,水逐陆奔,随路兜截,转折看之,谓之“看灯头”
五夜,夜在庙演剧,梨园必倩越中上三班,或雇自武林者,缠头日数万钱
唱《伯喈》、《荆钗》,一老者坐台下,对院本,一字脱落,群起噪之,又开场重做
越中有“全伯喈”、“全荆钗”之名起此
天启三年,余兄弟携南院王岑、老串杨四、徐孟雅、圆社河南张大来辈往观之
到庙蹴术,张大来以“一丁泥”“一串珠”名世
球着足,浑身旋滚,一似粘麰有胶、提掇有线、穿插有孔者,人人叫绝
剧至半,王岑汾李三娘,杨四扮火工窦老,徐孟雅扮洪一嫂,马小卿十二岁,扮咬脐,串《磨房》、《撇池》、《送子》、《出猎》四出
科诨曲白,妙入筋髓,又复叫绝
遂解维归
戏场气夺,锣不得响,灯不得亮
乳酪自驵侩为之,气味已失,再无佳理
余自豢一牛,夜取乳置盆盎,比晓,乳花簇起尺许,用铜铛煮之,瀹兰雪汁,乳斤和汁四瓯,百沸之
玉液珠胶,雪腴霜腻,吹气胜兰,沁入肺腑,自是天供
或用鹤觞花露入甑蒸之,以热妙;或用豆粉搀和,漉之成腐,以冷妙;或煎酥,或作皮,或缚饼,或酒凝,或盐腌,或醋捉,无不佳妙
而苏州过小拙和以蔗浆霜,熬之、滤之、钻之、掇之、印之,为带骨鲍螺,天下称至味
其制法秘甚,锁密房,以纸封固,虽父子不轻传之
乳酪自驵侩为之,气味已失,再无佳理
余自豢一牛,夜取乳置盆盎,比晓,乳花簇起尺许,用铜铛煮之,瀹兰雪汁,乳斤和汁四瓯,百沸之
玉液珠胶,雪腴霜腻,吹气胜兰,沁入肺腑,自是天供
或用鹤觞花露入甑蒸之,以热妙;或用豆粉搀和,漉之成腐,以冷妙;或煎酥,或作皮,或缚饼,或酒凝,或盐腌,或醋捉,无不佳妙
而苏州过小拙和以蔗浆霜,熬之、滤之、钻之、掇之、印之,为带骨鲍螺,天下称至味
其制法秘甚,锁密房,以纸封固,虽父子不轻传之
广陵二十四桥风月,邗沟尚存其意
渡钞关,横亘半里许,为巷者九条
巷故九,凡周旋折旋于巷之左右前后者,什百之
巷口狭而肠曲,寸寸节节,有精房密户,名妓、歪妓杂处之
名妓匿不见人,非向导莫得入
歪妓多可五六百人,每日傍晚,膏沐熏烧,出巷口,倚徙盘礴于茶馆酒肆之前,谓之“站关”
茶馆酒肆岸上纱灯百盏,诸妓掩映闪灭于其间,疤戾者帘,雄趾者阈
灯前月下,人无正色,所谓“一白能遮百丑”者,粉之力也
游子过客,往来如梭,摩睛相觑,有当意者,逼前牵之去;而是妓忽出身分,肃客先行,自缓步尾之
至巷口,有侦伺者,向巷门呼曰:“某姐有客了!”内应声如雷
火燎即出,一俱去,剩者不过二三十人
沉沉二漏,灯烛将烬,茶馆黑魆无人声
茶博士不好请出,惟作呵欠,而诸妓醵钱向茶博士买烛寸许,以待迟客
或发娇声,唱《擘破玉》等小词,或自相谑浪嘻笑,故作热闹,以乱时候;然笑言哑哑声中,渐带凄楚
夜分不得不去,悄然暗摸如鬼
见老鸨,受饿、受笞俱不可知矣
余族弟卓如,美须髯,有情痴,善笑,到钞关必狎妓,向余噱曰:“弟今日之乐,不减王公
”余曰:“何谓也?”曰:“王公大人侍妾数百,到晚耽耽望幸,当御者不过一人
弟过钞关,美人数百人,目挑心招,视我如潘安,弟颐指气使,任意拣择,亦必得一当意者呼而侍我
王公大人岂过我哉!”复大噱,余亦大噱
儿时跨苍头颈,犹及见王新建灯
灯皆贵重华美,珠灯料丝无论,即羊角灯亦描金细画,缨络罩之
悬灯百盏尚须秉烛而行,大是闷人
余见《水浒传》“灯景诗”有云:“楼台上下火照火,车马往来人看人
”已尽灯理
余谓灯不在多,总求一亮
余每放灯,必用如椽大烛,专令数人剪卸烬煤,故光迸重垣,无微不见
十年前,里人有李某者,为闽中二尹,抚台委其造灯,选雕佛匠,穷工极巧,造灯十架,凡两年
灯成而抚台已物故,携归藏椟中
又十年许,知余好灯,举以相赠,余酬之五十金,十不当一,是为主灯
遂以烧珠、料丝、羊角、剔纱诸灯辅之
而友人有夏耳金者,剪采为花,巧夺天工,罩以冰纱,有烟笼芍药之致
更用粗铁线界划规矩,匠意出样,剔纱为蜀锦,墁其界地,鲜艳出人
耳金岁供镇神,必造灯一些,灯后,余每以善价购之
余一小傒善收藏,虽纸灯亦十年不得坏,故灯日富
又从南京得赵士元夹纱屏及灯带数副,皆属鬼工,决非人力
灯宵,出其所有,便称胜事
鼓吹弦索,厮养臧获,皆能为之
有苍头善制盆花,夏间以羊毛炼泥墩,高二尺许,筑“地涌金莲”,声同雷炮,花盖亩馀
不用煞拍鼓饶,清吹唢呐应之,望花缓急为唢呐缓急,望花高下为唢呐高下
灯不演剧,则灯意不酣;然无队舞鼓吹,则灯焰不发
余敕小傒串元剧四五十本
演元剧四出,则队舞一回,鼓吹一回,弦索一回
其间浓淡繁简松实之妙,全在主人位置
使易人易地为之,自不能尔尔
故越中夸灯事之盛,必曰“世美堂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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