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
〔明〕 1597 - 1679 年
张岱,又名维城,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天孙,别号蝶庵居士,晚号六休居士,汉族,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寓居杭州。出生仕宦世家,少为富贵公子,精于茶艺鉴赏,明亡后不仕,入山著书以终。张岱为明末清初文学家、史学家,其最擅长散文,著有《琅嬛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三不朽图赞》《夜航船》等绝代文学名著。
施公庙在石乌龟巷,其神为施全,宋殿前小校也
绍兴二十年二月朔,秦桧入朝,乘肩舆过望仙桥,全挟长刃遮道刺之,透革不中,桧斩之于市,观者如堵墙,中有一人大言曰:“此不了汉,不斩何为!”此语甚快
秦桧奸恶,天下万世人皆欲杀之,施全刺之,亦天下万世中一人也
其心其事,原不为岳鄂王起见,今传奇以全为鄂王部将,而岳坟以全入之翊忠祠,则施全此举,反不公不大矣
后人祀公于此,而不配享岳坟,深得施公之心矣
张岱《施公庙》诗:
施殿司,不了汉,刺虎不伤蛇不断
受其反噬齿利剑,杀人媚人报可汗
厉鬼街头白昼现,老奸至此揜其面
邀呼簇拥遮车幔,弃尸漂泊钱塘岸
怒卷胥涛走雷电,雪瞔移来天地变
三茅观在吴山西南
三茅者,兄弟三人,长曰盈,次曰固,季曰衷,秦初咸阳人也
得道成仙,自汉以来,即崇祀之
第观中三像,一立、一坐、一卧,不知何说
以意度之,或以行立坐卧,皆是修炼功夫,教人不可蹉过耳
宋绍兴二十年,因东京旧名,赐额曰宁寿观
元至元间毁,明洪武初重建
成化十年建昊天阁
嘉靖三十五年,总制胡宗宪以平岛夷功,奏建真武殿
万历二十一年,司礼孙隆重修,并建钟翠亭、三义阁
相传观中有褚遂良小楷《阴符经》墨迹
景定庚申,宋理宗以贾似道有江汉功,赐金帛巨万,不受,诏就本观取《阴符经》,以酬其功
此事殊韵,第不应于贾似道当之耳
余尝谓曹操、贾似道千古奸雄,乃诗文中之有曹孟德,书画中之有贾秋壑,觉其罪业滔天,减却一半
方晓诗文书画,乃能忏悔恶人如此
凡人一窍尚通,可不加意诗文,留心书画哉?
徐渭《三茅观观潮》诗:
黄幡绣字金铃重,仙人夜语骑青凤
宝树攒攒摇绿波,海门数点潮头动
海神罢舞回腰窄,天地有身存不得
谁将练带括秋空?谁将古概量春雪?
黑鳌载地几万年,昼夜一身神血干
升沉不守瞬息事,人间白浪今如此
白日高高惨不光,冷虹随身萦城隍
城中那得知城外,却疑寒色来何方
鹿苑草长文殊死,狮子随人吼祗树
吴山石头坐秋风,带着高冠拂云雾
又《三茅观眺雪》诗:
高会集黄冠,琳宫夜坐阑
梅芳成蕊易,雪谢作花难
檐月沉怀暖,江峰入坐寒
暮鸦惊炬火,飞去破烟岚
紫阳庵在瑞石山
其山秀石玲珑,岩窦窈窕
宋嘉定间,邑人胡杰居此
元至元间,道士徐洞阳得之,改为紫阳庵
其徒丁野鹤修炼于此
一日,召其妻王守素入山,付偈云:“懒散六十年,妙用无人识
顺逆俱两忘,虚空镇长寂
”遂抱膝而逝
守素乃奉尸而漆之,端坐如生
妻亦束发为女冠,不下山者二十年
今野鹤真身在殿亭之右
亭中名贤留题甚众
其庵久废,明正统甲子,道士范应虚重建,聂大年为记
万历三十一年,布政史继辰范涞构空翠亭,撰《紫阳仙迹记》,绘其图景并名公诗,并勒石亭中
李流芳《题紫阳庵画》:
南山自南高峰逦迤而至城中之吴山,石皆奇秀一色,如龙井、烟霞、南屏、万松、慈云、胜果、紫阳,一岩一壁,皆可累日盘桓
而紫阳精巧,俯仰位置,一一如人意中,尤奇也
余己亥岁与淑士同游,后数至湖上,以畏入城市,多放浪两山间,独与紫阳隔阔
辛亥偕方回访友云居,乃复一至,盖不见十余年,所往来于胸中者,竟失之矣
山水绝胜处,每恍惚不自持,强欲捉之,纵之旋去
此味不可与不知痛痒者紫阳庵道也
余画紫阳时,又失紫阳矣
岂独紫阳哉,凡山水皆不可画,然不可不画也,存其恍惚而已矣
书之以发孟旸一笑
袁宏道《紫阳宫小记》:
余最怕入城
吴山在城内,以是不得遍观,仅匆匆一过紫阳宫耳
紫阳宫石,玲珑窈窕,变态横出,湖石不足方比,梅花道人一幅活水墨也
奈何辱之郡郭之内,使山林懒僻之人亲近不得,可叹哉
王稚登《紫阳庵丁真人祠》诗:
丹壑断人行,琪花洞里生
乱崖兼地破,群象逐峰成
一石一云气,无松无水声
丁生化鹤处,蜕骨不胜情
董其昌《题紫阳庵》诗:
初邻尘市点灵峰,径转幽深绀殿重
古洞经春犹闷雪,危厓百尺有欹松
清猿静叫空坛月,归鹤愁闻故国钟
石髓年来成汗漫,登临须愧羽人踪
天启六年十二月,大雪深三尺许
晚霁,余登龙山,坐上城隍庙山门,李岕生、高眉生、王畹生、马小卿、潘小妃侍
万山载雪,明月薄之,月不能光,雪皆呆白
坐久清冽,苍头送酒至,余勉强举大觥敌寒,酒气冉冉,积雪欱之,竟不得醉
马小卿唱曲,李岕生吹洞箫和之,声为寒威所慑,咽涩不得出
三鼓归寝
马小卿、潘小妃相抱从百步街旋滚而下,直至山趾,浴雪而立
余坐一小羊头车,拖冰凌而归
庞公池岁不得船,况夜船,况看月而船
自余读书山艇子,辄留小舟于池中,月夜,夜夜出,缘城至北海坂,往返可五里,盘旋其中
山后人家,闭门高卧,不见灯火,悄悄冥冥,意颇凄恻
余设凉簟,卧舟中看月,小傒船头唱曲,醉梦相杂,声声渐远,月亦渐淡,嗒然睡去
歌终忽寤,含糊赞之,寻复鼾齁
小傒亦呵欠歪斜,互相枕藉
舟子回船到岸,篙啄丁丁,促起就寝
此时胸中浩浩落落,并无芥蒂,一枕黑甜,高舂始起,不晓世间何物谓之忧愁

首页 - 个人中心
Process Time: 1.28s
Copyright ©2022 中华诗词网 ZHSC.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