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
〔汉〕 前145 - 前87 年
司马迁,字子长,西汉夏阳(今陕西韩城,一说山西河津)人,中国古代伟大的史学家、文学家,被后人尊为“史圣”。
他最大的贡献是创作了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原名《太史公书》)。
《史记》记载了从上古传说中的黄帝时期,到汉武帝元狩元年,长达3000多年的历史。
司马迁以其“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识完成的史学巨著《史记》,是“二十五史”之首,被鲁迅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吴王濞者,高帝兄刘仲之子也。
高帝已定天下七年,立刘仲为代王。
而匈奴攻代,刘仲不能坚守,弃国亡,间行走雒阳,自归天子。
天子为骨肉故,不忍致法,废以为郃阳侯。
高帝十一年秋,淮南王英布反,东并荆地,劫其国兵,西度淮,击楚,高帝自将往诛之。
刘仲子沛侯濞年二十,有气力,以骑将从破布军蕲西,会甀,布走。
荆王刘贾为布所杀,无后。
上患吴、会稽轻悍,无壮王以填之,诸子少,乃立濞于沛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
已拜受印,高帝召濞相之,谓曰:“若状有反相。
”心独悔,业已拜,因拊其背,告曰:“汉后五十年东南有乱者,岂若邪?然天下同姓为一家也,慎无反!”濞顿首曰:“不敢。

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郡国诸侯各务自拊循其民。
吴有豫章郡铜山,濞则招致天下亡命者铸钱,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富饶。
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
吴太子师傅皆楚人,轻悍,又素骄,博,争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杀之。
于是遣其丧归葬。
至吴,吴王愠曰:“天下同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为!”复遣丧之长安葬。
吴王由此稍失籓臣之礼,称病不朝。
京师知其以子故称病不朝,验问实不病,诸吴使来,辄系责治之。
吴王恐,为谋滋甚。
及后使人为秋请,上复责问吴使者,使者对曰:“王实不病,汉系治使者数辈,以故遂称病。
且夫‘察见渊中鱼,不祥’。
今王始诈病,及觉,见责急,愈益闭,恐上诛之,计乃无聊。
唯上弃之而与更始。
”于是天子乃赦吴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老,不朝。
吴得释其罪,谋亦益解。
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
卒践更,辄与平贾。
岁时存问茂材,赏赐闾里。
佗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讼共禁弗予。
如此者四十馀年,以故能使其众。
晁错为太子家令,得幸太子,数从容言吴过可削。
数上书说孝文帝,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日益横。
及孝景帝即位,错为御史大夫,说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故王孽子悼惠王王齐七十馀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馀城,兄子濞王吴五十馀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
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郄,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文帝弗忍,因赐几杖。
德至厚,当改过自新。
乃益骄溢,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
今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
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
”三年冬,楚王朝,晁错因言楚王戊往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
诏赦,罚削东海郡。
因削吴之豫章郡、会稽郡。
及前二年赵王有罪,削其河间郡。
胶西王卬以卖爵有奸,削其
季布者,楚人也。
为气任侠,有名于楚。
项籍使将兵,数窘汉王。
及项羽灭,高祖购求布千金,敢有舍匿,罪及三族。
季布匿濮阳周氏。
周氏曰:“汉购将军急,迹且至臣家,将军能听臣,臣敢献计;即不能,原先自刭。
”季布许之。
乃髡钳季布,衣褐衣,置广柳车中,并与其家僮数十人,之鲁朱家所卖之。
朱家心知是季布,乃买而置之田。
诫其子曰:“田事听此奴,必与同食。
”朱家乃乘轺车之洛阳,见汝阴侯滕公。
滕公留朱家饮数日。
因谓滕公曰:“季布何大罪,而上求之急也?”滕公曰:“布数为项羽窘上,上怨之,故必欲得之。
”朱家曰:“君视季布何如人也?”曰:“贤者也。
”朱家曰:“臣各为其主用,季布为项籍用,职耳。
项氏臣可尽诛邪?今上始得天下,独以己之私怨求一人,何示天下之不广也!且以季布之贤而汉求之急如此,此不北走胡即南走越耳。
夫忌壮士以资敌国,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王之墓也。
君何不从容为上言邪?”汝阴侯滕公心知朱家大侠,意季布匿其所,乃许曰:“诺。
”待间,果言如朱家指。
上乃赦季布。
当是时,诸公皆多季布能摧刚为柔,朱家亦以此名闻当世。
季布召见,谢,上拜为郎中。
孝惠时,为中郎将。
单于尝为书嫚吕后,不逊,吕后大怒,召诸将议之。
上将军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
”诸将皆阿吕后意,曰“然”。
季布曰:“樊哙可斩也!夫高帝将兵四十余万众,困于平城,今哙奈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面欺!且秦以事于胡,陈胜等起。
于今创痍未瘳,哙又面谀,欲摇动天下。
”是时殿上皆恐,太后罢朝,遂不复议击匈奴事。
季布为河东守,孝文时,人有言其贤者,孝文召,欲以为御史大夫。
复有言其勇,使酒难近。
至,留邸一月,见罢。
季布因进曰:“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
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以毁臣者。
夫陛下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一人之毁而去臣,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窥陛下也。
”上默然惭,良久曰:“河东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
”布辞之官。
楚人曹丘生,辩士,数招权顾金钱。
事贵人赵同等,与窦长君善。
季布闻之,寄书谏窦长君曰:“吾闻曹丘生非长者,勿与通。
”及曹丘生归,欲得书请季布。
窦长君曰:“季将军不说足下,足下无往。
”固请书,遂行。
使人先发书,季布果大怒,待曹丘。
曹丘至,即揖季布曰:“楚人谚曰‘得黄金百,不如得季布一诺’,足下何以得此声于梁楚间哉?且仆楚人,足下亦楚人也。
仆游扬足下之名于天下,顾不重邪?何足下距仆之深也!”季布乃大
大将军卫青者,平阳人是也。
其父郑季,为吏,给事平阳侯家,与侯妾卫媪通,生青。
青同母兄卫长子,而姊卫子夫自平阳公主家得幸天子,故冒姓为卫氏。
字仲卿。
长子更字长君。
长君母号为卫媪。
媪长女卫孺,次女少儿,次女即子夫。
后子夫男弟步、广皆冒卫氏。
青为侯家人,少时归其父,其父使牧羊。
先母之子皆奴畜之,不以为兄弟数。
青尝从入至甘泉居室,有一钳徒相青曰:“贵人也,官至封侯。
”青笑曰:“人奴之生,得毋笞骂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
青壮,为侯家骑,从平阳主。
建元二年春,青姊子夫得入宫幸上。
皇后,堂邑大长公主女也,无子,妒。
大长公主闻卫子夫幸,有身,妒之,乃使人捕青。
青时给事建章,未知名。
大长公主执囚青,欲杀之。
其友骑郎公孙敖与壮士往篡取之,以故得不死。
上闻,乃召青为建章监,侍中,及同母昆弟贵,赏赐数日间累千金。
孺为太仆公孙贺妻。
少儿故与陈掌通,上召贵掌。
公孙敖由此益贵。
子夫为夫人。
青为大中大夫。
元光五年,青为车骑将军,击匈奴,出上谷;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出云中;大中大夫公孙敖为骑将军,出代郡;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出雁门:军各万骑。
青至茏城,斩首虏数百。
骑将军敖亡七千骑;卫尉李广为虏所得,得脱归:皆当斩,赎为庶人。
贺亦无功。
元朔元年春,卫夫人有男,立为皇后。
其秋,青为车骑将军,出雁门,三万骑击匈奴,斩首虏数千人。
明年,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虏略渔阳二千馀人,败韩将军军。
汉令将军李息击之,出代;令车骑将军青出云中以西至高阙。
遂略河南地,至于陇西,捕首虏数千,畜数十万,走白羊、楼烦王。
遂以河南地为朔方郡。
以三千八百户封青为长平侯。
青校尉苏建有功,以千一百户封建为平陵侯。
使建筑朔方城。
青校尉张次公有功,封为岸头侯。
天子曰:“匈奴逆天理,乱人伦,暴长虐老,以盗窃为务,行诈诸蛮夷,造谋藉兵,数为边害,故兴师遣将,以征厥罪。
诗不云乎,‘薄伐玁狁,至于太原’,‘出车彭彭,城彼朔方’。
今车骑将军青度西河至高阙,获首虏二千三百级,车辎畜产毕收为卤,已封为列侯,遂西定河南地,按榆溪旧塞,绝梓领,梁北河,讨蒲泥,破符离,斩轻锐之卒,捕伏听者三千七十一级,执讯获丑,驱马牛羊百有馀万,全甲兵而还,益封青三千户。

其明年,匈奴入杀代郡太守友,入略雁门千馀人。
其明年,匈奴大入代、定襄、上郡,杀略汉数千人。
其明年,元朔之五年春,汉令车骑将军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
南越王尉佗者,真定人也,姓赵氏。
秦时已并天下,略定杨越,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谪徙民,与越杂处十三岁。
佗,秦时用为南海龙川令。
至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召龙川令赵佗语曰:“闻陈胜等作乱,秦为无道,天下苦之,项羽、刘季、陈胜、吴广等州郡各共兴军聚众,虎争天下,中国扰乱,未知所安,豪杰畔秦相立。
南海僻远,吾恐盗兵侵地至此,吾欲兴兵绝新道,自备,待诸侯变,会病甚。
且番禺负山险,阻南海,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
郡中长吏无足与言者,故召公告之。
”即被佗书,行南海尉事。
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溪关曰:“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以其党为假守。
秦已破灭,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
高帝已定天下,为中国劳苦,故释佗弗诛。
汉十一年,遣陆贾因立佗为南越王,与剖符通使,和集百越,毋为南边患害,与长沙接境。
高后时,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
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听谗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也,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为功也。
”于是佗乃自尊号为南越武帝,发兵攻长沙边邑,败数县而去焉。
高后遣将军隆虑侯灶往击之。
会暑湿,士卒大疫,兵不能逾岭。
岁余,高后崩,即罢兵。
佗因此以兵威边,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役属焉,东西万余里。
乃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
及孝文帝元年,初镇抚天下,使告诸侯四夷从代来即位意,喻盛德焉。
乃为佗亲冢在真定,置守邑,岁时奉祀。
召其从昆弟,尊官厚赐宠之。
诏丞相陈平等举可使南越者,平言好畤陆贾,先帝时习使南越。
乃召贾以为太中大夫,往使。
因让佗自立为帝,曾无一介之使报者。
陆贾至南越,王甚恐,为书谢,称曰:“蛮夷大长老夫臣佗,前日高后隔异南越,窃疑长沙王谗臣,又遥闻高后尽诛佗宗族,掘烧先人冢,以故自弃,犯长沙边境。
且南方卑湿,蛮夷中间,其东闽越千人众号称王,其西瓯骆裸国亦称王。
老臣妄窃帝号,聊以自娱,岂敢以闻天王哉!”乃顿首谢,原长为籓臣,奉贡职。
于是乃下令国中曰:“吾闻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
皇帝,贤天子也。
自今以后,去帝制黄屋左纛。
”陆贾还报,孝文帝大说。
遂至孝景时,称臣,使人朝请。
然南越其居国窃如故号名,其使天子,称王朝命如诸侯。
至建元四年卒。
佗孙胡为南越王。
此时闽越王郢兴兵击南越边邑,胡使人上书曰:“两越俱为籓臣,毋得擅兴兵相攻击。
今闽越兴兵侵臣,臣不敢兴兵,唯天子诏之
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自滇以北君长以什数,邛都最大:此皆魋结,耕田,有邑聚。
其外西自同师以东,北至楪榆,名为巂、昆明,皆编发,随畜迁徙,毋常处,毋君长,地方可数千里。
自巂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徙、筰都最大;自筰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冉駹最大。
其俗或土箸,或移徙,在蜀之西。
自冉駹以东北,君长以什数,白马最大,皆氐类也。
此皆巴蜀西南外蛮夷也。
始楚威王时,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上,略巴、黔中以西。
庄蹻者,故楚庄王苗裔也。
蹻至滇池,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数千里,以兵威定属楚。
欲归报,会秦击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还,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
秦时常頞略通五尺道,诸此国颇置吏焉。
十余岁,秦灭。
及汉兴,皆弃此国而开蜀故徼。
巴蜀民或窃出商贾,取其筰马、僰僮、髦牛,以此巴蜀殷富。
建元六年,大行王恢击东越,东越杀王郢以报。
恢因兵威使番阳令唐蒙风指晓南越。
南越食蒙蜀枸酱,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柯,牂柯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
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贾人曰:“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
夜郎者,临牂柯江,江广百余步,足以行船。
南越以财物役属夜郎,西至同师,然亦不能臣使也。
”蒙乃上书说上曰:“南越王黄屋左纛,地东西万余里,名为外臣,实一州主也。
今以长沙、豫章往,水道多绝,难行。
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余万,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
诚以汉之彊,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易甚。
”上许之。
乃拜蒙为郎中将,将千人,食重万余人,从巴蜀筰关入,遂见夜郎侯多同。
蒙厚赐,喻以威德,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
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以为汉道险,终不能有也,乃且听蒙约。
还报,乃以为犍为郡。
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
蜀人司马相如亦言西夷邛、筰可置郡。
使相如以郎中将往喻,皆如南夷,为置一都尉,十余县,属蜀。
当是时,巴蜀四郡通西南夷道,戍转相饟。
数岁,道不通,士罢饿离湿,死者甚众;西南夷又数反,发兵兴击,秏费无功。
上患之,使公孙弘往视问焉。
还对,言其不便。
及弘为御史大夫,是时方筑朔方以据河逐胡,弘因数言西南夷害,可且罢,专力事匈奴。
上罢西夷,独置南夷夜郎两县一都尉,稍令犍为自葆就。
及元狩元年,博望侯张骞使大夏来,言居大夏时见蜀布、邛竹、杖,使问所从来,曰“从东南身毒国,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
或闻邛西可二千里有身毒国。
骞因盛言大夏在汉西南,慕中国,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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