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 · 卷二百八十七 · 后汉纪二
起强圉协洽五月,尽著雍涒滩二月,不满一年
高祖睿文圣武昭肃孝皇帝中天福十二年(丁未,公元九四七年)
五月,乙酉塑,永康王兀欲召延寿及张砺、和凝、李崧、冯道于所馆饮酒
兀欲妻素以兄事延寿,兀欲从容谓延寿曰:“妹自上国来,宁欲见之乎?”延寿欣然与之俱入
良久,兀欲出,谓砺等曰:“燕王谋反,适已锁之矣
”又曰:“先帝在汴时,遗我一筹,许我知南朝军国
近者临崩,别无遗诏
而燕王擅自知南朝军国,岂理邪!”下令:“延寿亲党,皆释不问
”间一日,兀欲至待贤馆受蕃、汉官谒贺,笑谓张砺等曰:“燕王果于此礼上,吾以铁骑围之,诸公亦不免矣

后数日,集蕃、汉之臣于府署,宣契丹主遗制
其略曰:“永康王,大圣皇帝之嫡孙,人皇王之长子,太后钟爱,群情允归,可于中京即皇帝位
”于是始举哀成服
既而易吉服见群臣,不复行丧,歌吹之声不绝于内
辛巳,以绛州防御使王晏为建雄节度使
帝集群臣庭议进取,诸将咸请出师井陉,攻取镇、魏,先定河北,则河南拱手自服
帝欲自石会趋上党,郭威曰:“虏主虽死,党众犹盛,各据坚城
我出河北,兵少路迂,傍无应援,若群虏合势,共击我军,进则遮前,退则邀后,粮饷路绝,此危道也
上党山路险涩,粟少民残,无以供亿,亦不可由
近者陕、晋二镇,相继款附,引兵从之,万无一失,不出两旬,洛、汴定矣
”帝曰:“卿言是也
”苏逢吉等曰:“史弘肇大军已屯上党,群虏继遁,不若出天井,抵孟津为便
”司天奏:“太岁在午,不利南行
宜由晋、绛抵陕
”帝从之
辛卯,诏以十二日发北京,告谕诸道
甲午,以太原尹崇为北京留守,以赵州刺史李存瑰为副留守,河东幕僚真定李骧为少尹,牙将太原蔚进为马步指挥使以佐之
存瑰,唐庄宗之从弟也
是日,刘晞弃洛阳,奔大梁
武安节度副使、天策府都尉、领镇南节度使马希广,楚文昭王希范之母弟也,性谨顺,希范爱之,使判内外诸司事
壬辰夜,希范卒,将佐议所立
都指挥所张少敌,都押牙袁友恭,以武平节度使知永州事希萼,于希范诸弟为最长,请立之
长直都指挥使刘彦瑫、天策府学士李弘皋、邓懿文、小门使杨涤皆欲立希广
张少敌曰:“永州齿长而性刚,必不为都尉之下明矣
必立都尉,当思长策以制永州,使帖然不动则可
不然,社稷危矣
”彦瑫等不从
天策府学士拓跋恒曰:“三十五郎虽判军府之政,然三十郎居长,请遣使以礼让之
不然,必起争端
”彦瑫等皆曰:“今日军政在手,天与不取,使它人得之,异日吾辈安所自容乎!”希广懦弱,不能自决
乙未,彦瑫等称希范遗命,共立之
张少敌退而叹曰:“祸其始此乎!”与拓跋恒皆称疾不出
丙申,帝发太原,自阴地关出晋、绛
丁酉,史弘肇奏克泽州
始,弘肇攻泽州,刺史翟令奇固守不下
帝以弘肇兵少,欲召还
苏逢吉、杨邠曰:“今陕、晋、河阳皆已向化,崔廷勋、耿崇美朝夕遁去;若召弘肇还,则河南人心动摇,虏势复壮矣
”帝未决,使人谕指于弘肇
弘肇曰:“兵已及此,势如破竹,可进不可退
”与逢吉等议合
帝乃从之
弘肇遣部将李万超说令奇,令奇乃降
弘肇以万超权知泽州
崔廷勋、耿崇美、奚王拽剌合兵逼河阳,张遇帅众数千救之,战于南阪,败死
武行德出战,亦败,闭城自守
拽剌欲攻之,廷勋曰:“今北军已去,得此何用!且杀一夫犹可惜,况一城乎!”闻弘肇已得泽州,乃释河阳,还保怀州
弘肇将至,廷勋等拥众北遁,过卫州,大掠而去
契丹在河南者相继北去,弘肇引兵与武行德合
弘肇为人,沉毅寡言,御众严整,将校小不从命,立挝杀之
士卒所过,犯民田及系马于树者,皆斩之
军中惕息,莫敢犯令,故所向必克
帝自晋阳安行入洛及汴,兵不血刃,皆弘肇之力也
帝由是倚爱之
辛丑,帝至霍邑,遣使谕河中节度使赵匡赞,仍以契丹囚其父延寿告之
滋德宫有宫人五十馀人,萧翰欲取之,宦者张环不与
翰破锁夺宫人,执环,烧铁灼之,腹烂而死
初,翰闻帝拥兵而南,欲北归
恐中国无主,必大乱,己不得从容而去
时唐明宗子许王从益与王淑妃在洛阳,翰遣高谟翰迎之,矫称契丹主命,又以从益知南朝军国事,召己赴恒州
淑妃、从益匿于徽陵下宫,不得已而出
至大梁,翰立以为帝,帅诸酋长拜之,以礼部尚书王松、御史中丞赵远为宰相,前宣徽使甄城翟光鄴为枢密使,左金吾大将军王景崇为宣徽使,以北来指挥使刘祚权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充在京巡检
松,徽之子也
百官谒见淑妃,淑妃泣曰:“吾母子单弱如此,而为诸公所推,是祸吾家也!”翰留燕兵千人守诸门,为从益宿卫
壬寅,翰及刘晞辞行,从益饯于北郊
遣使召高行周于宋州,武行德于河阳,皆不至
淑妃惧,召大臣谋之曰:“吾母子为萧翰所逼,分当灭亡
诸公无罪,宜早迎新主,自求多福,勿以吾母子为意!”众感其言,皆未忍叛去
或曰:“今集诸营,不减五千,与燕兵并力坚守一月,北救必至
”淑妃曰:“吾母子亡国之馀,安敢与人争天下!不幸至此,死生惟人所裁
若新主见察,当知我无所负
今更为计画,则祸及他人,阖城涂炭,终何益乎!”众犹欲拒守,三司使文安刘审交曰:“余燕人,岂不为燕兵计!顾事有不可如何者
今城中大乱之馀,公私穷竭,遗民无几,若复受围一月,无噍类矣
愿诸公勿复言,一从太妃处分
”乃用赵远、翟光鄴策,称梁王,知军国事
遣使奉表称臣迎帝,请早赴京师,仍出居私第
甲辰,帝至晋州
契丹主兀欲以契丹主德光有子在国,己以兄子袭位,又无述律太后之命,擅自立,内不自安
初,契丹主阿保机卒于勃海,述律太后杀酋长及诸将凡数百人
契丹主德光复卒于境外,酋长诸将惧死,乃谋奉契丹主兀欲勒兵北归
契丹主以安国节度使麻答为中京留守,以前武州刺史高奉明为安国节度使
晋文武官及士卒悉留于恒州,独以翰林学士徐台符、李澣及后宫、宦者、教坊人自随
乙巳,发真定
帝之即位也,绛州刺史李从朗与契丹将成霸卿等拒命,帝遣西南面招讨使、护国节度使白文珂攻之,未下
帝至城下,命诸军四布而勿攻,以利害谕之
戊申,从朗举城降
帝命亲将分护诸门,士卒一人毋得入
以偏将薛琼为防御使
辛亥,帝至陕州,赵晖自御帝马而入
壬子,至石壕,汴人有来迎者
六月,甲寅朔,萧翰至恒州,与麻答以铁骑围张砺之第
砺方卧病,出见之,翰数之曰:“汝何故言于先帝,云胡人不可以为节度使?又,吾为宣武节度使,且国舅也,汝在中书乃帖我!又,先帝留我守汴州,令我处宫中,汝以为不可
又,谮我及解里于先帝,云解里好掠人财,我好掠人子女
今我必杀汝!”命锁之
砺抗声曰:“此皆国家大体,吾实言之
欲杀即杀,奚以锁为!”麻答以大臣不可专杀,力救止之,翰乃释之
是夕,砺愤恚而卒
崔廷勋见麻答,趋走拜,起,跪而献酒,麻答踞而受之
乙卯,帝至新安,西京留司官悉来迎
吴越忠献王弘佐卒
遗令以丞相弘倧为镇海、镇东节度使兼侍中
丙辰,帝至洛阳,入居宫中,汴州百官奉表来迎
诏谕以受契丹补署者皆勿自疑,聚其告牒而焚之
赵远更名上交
命郑州防御使郭从义先入大梁清宫,密令杀李从益及王淑妃
淑妃且死,曰:“吾儿为契丹所立,何罪而死!何不留之,使每岁寒食,以一盂麦饭洒明宗陵乎!”闻者泣下
戊午,帝发洛阳
枢密院吏魏仁浦自契丹逃归,见于巩
郭威问以兵数及故事,仁浦强记精敏,威由是亲任之
仁浦,卫州人也
辛酉,汴州百官窦贞固等迎于荥阳
甲子,帝至大梁,晋之籓镇相继来降
丙寅,吴越王弘倧袭位
戊辰,帝下诏大赦
凡契丹所除节度使,下至将吏,各安职任,不复变更
复以汴州为东京,改国号曰汉,仍称天福年,曰:“余未忍忘晋也
”复青、襄、汝三节度
壬申,以北京留守崇为河东节度使,同平章事
契丹述律太后闻契丹主自立,大怒,发兵拒之
契丹主以伟王为前锋,相遇于石桥
初,晋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李彦韬从晋主北迁,隶述律太后麾下,太后以为排陈使
彦韬迎降于伟王,太后兵由是大败
契丹主幽太后于阿保机墓
改元天禄,自称天授皇帝,以高勋为枢密使
契丹主慕中华风俗,多用晋臣,而荒于酒色,轻慢诸酋长,由是国人不附,诸部数叛,兴兵诛讨,故数年之间,不暇南寇
初,契丹主德光命奉国都指挥使南宫王继弘、都虞候樊晖以所部兵戍相州,彰德节度使高唐英善待之
戍兵无铠仗,唐英以铠仗给之,倚信如亲戚
唐英闻帝南下,举镇请降
使者未返,继弘、晖杀唐英
继弘自称留后,遣使告云唐英反覆,诏以继弘为彰德留后
庚辰,以晖为磁州刺史
安国节度使高奉明闻唐英死,心不自安,请于麻答,署马步都指挥使刘鐸为节度副使,知军府事,身归恒州
帝遣使告谕荆南
高从诲上表贺,且求郢州,帝不许
及加恩使至,拒而不受
唐主闻契丹主德光卒,萧翰弃大梁去,下诏曰:“乃眷中原,本朝故地
”以左右卫圣统军、忠武节度使、同平章事李金全为北面行营招讨使,议经略北方
闻帝已入大梁,遂不敢出兵
秋,七月,甲午,以马希广为天策上将军、武安节度使、江南诸道都统,兼中书令,封楚王
或传赵延寿已死
郭威言于帝曰:“赵匡赞,契丹所署,今犹在河中,宜遣使吊祭,因起复移镇
彼既家国无归,必感恩承命
”从之
会鄴都留守、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杜重威、天平节度使兼侍中李守贞皆奉表归命
重威仍请移它镇
归德节度使兼中书令高行周入朝,丙申,徙重威为归德节度使,以行周代之;守贞为护国节度使,加兼中书令;徙护国节度使赵匡赞为晋昌节度使
后二年,延寿始卒于契丹
吴越王弘倧以其弟台州刺史弘亻叔同参相府事
李达以其弟通知福州留后,自诣钱唐见吴越王弘倧,弘倧承制加达兼侍中,更其名曰孺赟
既而孺赟悔惧,以金笋二十株及杂宝赂内牙统军使胡进思,求归福州
进思为之请,弘倧从之
杜重威自以附契丹,负中国,内常疑惧
及移镇制下,复拒而不受,遣其子弘璲质于麻答以求援
赵延寿有幽州亲兵二千在恒州,指挥使张琏将之,重威请以守魏
麻答遣其将杨衮将契丹千五百人及幽州兵赴之
闰月,庚午,诏削夺重威官爵,以高行周为招讨使,镇宁节度使慕容彦超副之,以讨重威
辛未,杨邠、郭威、王章皆为正使
时兵荒之馀,公私匮竭,北来兵与朝廷兵合,顿增数倍
章白帝罢不急之务,省无益之费以奉军,用度克赡
庚辰,制建宗庙
太祖高皇帝,世祖光武皇帝,皆百世不迁
又立四亲庙,追尊谥号
凡六庙
麻答贪猾残忍,民间有珍货、美妇女,必夺取之
又捕村民,诬以为盗,披面,抉目,断腕,焚炙而杀之,欲以威众
常以其具自随,左右前后悬人肝、胆、手、足,饮食起居于其间,语笑自若
出入或被黄衣,用乘舆,服御物,曰:“兹事汉人以为不可,吾国无忌也
”又以宰相员不足,乃牒冯道判弘文馆,李崧判史馆,和凝判集贤,刘昫判中书,其僭妄如此
然契丹或犯法,无所容贷,故市肆不扰
常恐汉人亡去,谓门者曰:“汉有窥门者,即断其首以来

麻答遣使督运于洺州,洺州防御使薛怀让闻帝入大梁,杀其使者,举州降
帝遣郭从义将兵万人会怀让攻刘鐸于邢州,不克,鐸请兵于麻答,麻答遣其将杨安及前义武节度使李殷将千骑攻怀让于洺州
怀让婴城自守,安等纵兵大掠于邢、洺之境
契丹所留兵不满二千,麻答令所司给万四千人食,收其馀以自入
麻答常疑汉兵,且以为无用,稍稍废省,又损其食以饲胡兵
众心怨愤,闻帝入大梁,皆有南归之志
前颍州防御使何福进,控鹤指挥使太原李荣,潜结军中壮士数十人谋攻契丹,然畏契丹尚强,犹豫未发
会杨衮、杨安等军出,契丹留恒州者才八百人,福进等遂决计,约以击佛寺钟为号
辛巳,契丹主兀欲遣骑至恒州,召前威胜节度使兼中书令冯道、枢密使李崧、左仆射和凝等,会葬契丹主德光于木叶山
道等未行,食时,钟声发
汉兵夺契丹守门者兵,击契丹,杀十馀人,因突入府中
李荣先据甲库,悉召汉兵及市人,以铠仗授之
焚牙门,与契丹战
荣召诸将并力,护圣左厢都指挥使、恩州团练使白再荣狐疑,匿于别室,军吏以佩刀决幕,引其臂,再荣不得已而行
诸将继至,烟火四起,鼓噪震地
麻答等大惊,载宝货家属,走保北城
而汉兵无所统壹,贪狡者乘乱剽掠,懦者窜匿
八月,壬午朔,契丹自北门入,势复振,汉民死者二千馀人
前磁州刺史李谷恐事不济,请冯道、李崧、和凝至战所慰勉士卒,士卒见道等至,争自奋
会日暮,有村民数千噪于城外,欲夺契丹宝货、妇女,契丹惧而北遁,麻答、刘晞、崔廷勋皆奔定州,与义武节度使邪律忠合
忠,即郎五也
冯道等四出安抚兵民,众推道为节度使
道曰:“我,书生也,当奏事而已,宜择诸将为留后
”时李荣功最多,而白再荣位在上,乃以再荣权知留后,具以状闻,且请援兵
帝遣左飞龙使李彦从将兵赴之
白再荣贪昧,猜忌诸将
奉国厢主华池王饶恐为再荣所并,诈称足疾,据东门楼,严兵自卫
司天监赵延乂善于二人,往来谕释,始得解
再荣以李崧、和凝久为相,家富,遣军士围其第求赏给,崧、凝各以家财与之,又欲杀崧、凝以灭口
李谷往见再荣,责之曰:“国亡主辱,公辈握兵不救
今仅能逐一虏将,镇民死者近三千人,岂独公之力邪!才得脱死,遽欲杀宰相,新天子若诘公专杀之罪,公何辞以对?”再荣惧而止
又欲率民财以给军,谷力争之,乃止
汉人尝事麻答者,再荣皆拘之以取其财,恒人以其贪虐,谓之“白麻答”
杨衮至邢州,闻麻答被逐,即日北还,杨安亦遁去,李殷以其众来降
庚寅,以薛怀让为安国节度使
刘鐸闻麻答遁去,举邢州降;怀让诈云巡检,引兵向邢州,鐸开门纳之,怀让杀鐸,以克复闻
朝廷知而不问
辛卯,复以恒州顺国军为镇州成德军
乙未,以白再荣为成德留后
逾年,始以何福进为曹州防御使,李荣为博州刺史
敕:“盗贼毋问赃多少皆抵死
”时四方盗贼多,朝廷患之,故重其法,仍分命使者逐捕
苏逢吉自草诏,意云:“应贼盗,并四邻同保,皆全族处斩
”众以为:“盗犹不可族,况邻保乎!”逢吉固争,不得已,但省去“全族”字
由是捕贼使者张令柔杀平阴十七村民
逢吉为人,文深好杀
在河东幕府,帝尝令静狱以祈福,逢吉尽杀狱囚还报
及为相,朝廷草创,帝悉以军旅之事委杨邠、郭威,百司庶务委逢吉及苏禹珪
二相决事,皆出胸臆,不拘旧制
虽事无留滞,而用舍黜陟,惟其所欲
帝方倚信之,无敢言者
逢吉尤贪诈,公求货财,无所顾避
继母死,不为服;庶兄自外至,不白逢吉而见诸子,逢吉怒,密语郭威,以他事杖杀之
楚王希广庶弟天策左司马希崇,性狡险,阴遗兄希萼书,言刘彦瑫等违先王之命,废长立少,以激怒之
希萼自永州来奔丧,乙巳,至趺石,彦瑫白希广遣侍从都指挥使周廷诲等将水军逆之,命永州将士皆释甲而入,馆希萼于碧湘宫,成服于其次,不听入与希广相见
希萼求示还朗州,周廷诲劝希广杀之
希广曰:“吾何忍杀兄!宁分潭、朗而治之
”乃厚赠希萼,遣还朗州
希崇常为希萼诇希广,语言动作,悉以告之,约为内应
契丹之灭晋也,驱战马二万匹归其国
至是汉兵乏马,诏市士民马于河南诸道不经剽掠者
制以钱弘倧为东南兵马都元帅、镇海、镇东节度使兼中书令、吴越王
高从诲闻杜重威叛,发水军数千袭襄州,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审琦击却之
又寇郢州,刺史尹实大破之
乃绝汉,附于唐、蜀
初,荆南介居湖南、岭南、福建之间,地狭兵弱,自武信王季兴时,诸道入贡过其境者,多掠夺其货币
及诸道移书诘让,或加以兵,不得已复归之,曾不为愧
及从诲立,唐、晋、契丹、汉更据中原,南汉、闽、吴、蜀皆称帝
从诲利其赐予,所向称臣,诸国贱之,谓之“高无赖”
唐主以太傅兼中书令宋齐丘为镇南节度使
南汉主恐诸弟与其子争国,杀齐王弘弼、贵王弘道、定王弘益、辨王弘济、同王弘简、益王弘建、恩王弘伟、宜王弘照,尽杀其男,纳其女充后宫
作离宫千馀间,饰以珠宝,设镬汤、铁床、刳剔等刑,号“生地狱”
尝醉,戏以瓜置乐工之颈试剑,遂断其头
初,帝与吏部尚书窦贞固俱事晋高祖,雅相知重,及即位,欲以为相,问苏逢吉:“其次谁可相者?”逢吉与翰林学士李涛善,因荐之,曰:“昔涛乞斩张彦译,陛下在太原,尝重之,此可相也
”会高行周、慕容彦超共讨杜重威于鄴都,彦超欲急攻城,行周欲缓之以待其弊
行周女为重威子妇,彦超扬言:“行周以女故,爱贼不攻
”由是二将不协
帝恐生他变,欲自将击重威,意未决
涛上疏请亲征
帝大悦,以涛有宰相器
九月,甲戌,加逢吉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苏禹珪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贞固司空兼门下侍郎,涛户部尚书兼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
戊寅,诏幸澶、魏劳军,以皇子承训为东京留守
冯道、李崧、和凝自镇州还
己卯,以崧为太子太傅,凝为太子太保
庚辰,帝发大梁
晋昌节度使赵匡赞恐终不为朝廷所容,冬,十月,遣使降蜀,请自终南山路出兵应援
戊戌,帝至鄴都城下,舍于高行周营
行周言于帝曰:“城中食未尽,急攻,徒杀士卒,未易克也
不若缓之,彼食尽自溃
”帝然之
慕容彦超数因事陵轹行周,行周泣诉于执政,掏粪壤实其口,苏逢吉、杨邠密以白帝
帝深知彦超之曲,犹命二臣和解之
又召彦超于帐中责之,且使诣行周谢
杜重威声言车驾至即降,帝遣给事中陈观往谕指,重威复闭门拒之
城中食浸竭,将士多出降者
慕容彦超固请攻城,帝从之
丙午,亲督诸将攻城,自寅至辰,士卒伤者万馀人,死者千馀人,不克而止
彦超乃不敢复言
初,契丹留幽州兵千五百人戍大梁
帝入大梁,或告幽州兵将为变,帝尽杀之于繁台之下
乃围鄴都,张琏将幽州兵二千助重威拒守,帝屡遣人招谕,许以不死
琏曰:“繁台之卒,何罪而戮?今守此,以死为期耳
”由是城久不下
十一月,丙辰,内殿直韩训献攻城之具,帝曰:“城之所恃者,众心耳
众心苟离,城无所保,用此何为!”
杜重威之叛,观察判官金乡王敏屡泣谏,不听
及食竭力尽,甲戌,遣敏奉表出降
乙亥,重威子弘琏来见;丙子,妻石氏来见
石氏,即晋之宋国长公主也,帝复遣入城
丁丑,重威开门出降,城中馁死者什七八,存者皆尪瘠无人状
张琏先邀朝廷信誓,诏许以归乡里
及出降,杀琏等将校数十人,纵其士卒北归
将出境,大掠而去
郭威请杀重威牙将百馀人,并重威家赀籍之以赏战士,从之
以重威为太傅兼中书令、楚国公
重威每出入,路人往往掷瓦砾诟之
臣光曰:汉高祖杀幽州无辜千五百人,非仁也;诱张琏而诛之,非信也;杜重威罪大而赦之,非刑也
仁以合众,信以行令,刑以惩奸,失此三者,何以守国!其祚运之不延也,宜哉!
高行周以慕容彦超在澶州,固辞鄴都
己卯,以忠武节度使史弘肇领归德节度使,兼侍卫马步都指挥使,义成节度使刘信领忠武节度使兼侍卫马步副都指挥使,徙彦超为天平节度使,并加同平章事
吴越王弘踧大阅水军,赏赐倍于旧
胡进思固谏,弘倧怒,投笔水中,曰:“吾之财与士卒共之,奚多少之限邪!”
十二月,丙戌,帝发鄴都
蜀主遣雄武都押牙吴崇恽,以枢密使王处回书招凤翔节度使侯益
庚寅,以山南西道节度使兼中书令张虔钊为北面行营招讨安抚使,雄武节度使何重建副之,宣徽使韩保贞为都虞候,共将兵五万,虔钊出散关,重建出陇州,以击凤翔
奉銮肃卫都虞候李廷珪将兵二万出子午谷,以援长安
诸军发成都,旌旗数十里
辛卯,皇子开封尹承训卒
承训孝友忠厚,达于从政,人皆惜之
癸巳,帝至大梁
威武节度使李孺赟与吴越戍将鲍修让不协,谋袭杀修让,复以福州降唐
修让觉之,引兵攻府第,是日,杀孺赟,夷其族
乙未,追立皇子承训为魏王
侯益请降于蜀,使吴崇恽持兵籍、粮帐西还,与赵匡赞同上表请出兵平定关中
己酉,鲍修让传李孺赟首至钱塘,吴越王弘倧以丞相山阴吴程知威武节度事
吴越王弘倧,性刚严,愤忠献王弘佐时容养诸将,政非己出,及袭位,诛杭、越侮法吏三人
内牙统军使胡进思恃迎立功,干预政事;弘倧恶之,欲授以一州,进思不可
进思有所谋议,弘倧数面折之
进思还家,设忠献王位,被发恸哭
民有杀牛者,吏按之,引人所市肉近千斤
弘倧问进思:“牛大者肉几何?”对曰:“不过三百斤
”弘倧曰:“然则吏妄也
”命按其罪
进思拜贺其明
弘亻宗曰:“公何能知其详?”进思踧躇对曰:“臣昔未从军,亦尝从事于此
”进思以弘倧为知其素业,故辱之,益恨怒
进思建议遣李孺赟归福州,及孺赟叛,弘倧责之,进思愈不自安
弘倧与内牙指挥使何承训谋逐进思,又谋于内都监使水丘昭券,昭券以为进思党盛难制,不如容之,弘倧犹豫未决
承训恐事泄,反以谋告进思
庚戌晦,弘倧夜宴将吏,进思疑其图己,与其党谋作乱,帅亲兵百人戎服执兵入见于天策堂,曰:“老奴无罪,王何故图之?”弘倧叱之不退,左右持兵者皆愤怒
弘倧猝愕不暇发言,趋入义和院
进思锁其门,矫称王命,告中外云:“猝得风疾,传位于同参相府事弘亻叔
”进思因帅诸将迎弘亻叔于私第,且召丞相元德昭
德昭至,立于帘外不拜,曰:“俟见新君
”进思亟出褰帘,德昭乃拜
进思称弘倧之命,承制授弘亻叔镇海、镇东节度使兼侍中
弘亻叔曰:“能全吾兄,乃敢承命
不然,当避贤路
”进思许之
弘亻叔始视事
进思杀水丘昭券及进侍鹿光铉
光弦,弘倧之舅也
进思之妻曰:“它人犹可杀,昭券,君子也,奈何害之!”
是岁,唐主以羽林大将军王延政为安化节度使、鄱阳王,镇饶州
高祖睿文圣武昭肃孝皇帝中乾祐元年(戊申,公元九四八年)
春,正月,乙卯,大赦,改元
帝以赵匡赞、侯益与蜀兵共为寇,患之
会回鹘入贡,诉称为党项所阻,乞兵应接
诏右卫大将军王景崇、将军齐藏珍将禁军数千赴之,因使之经略关西
晋昌节度判官李恕,久在赵延寿幕下,延寿使之佐匡赞
匡赞将入蜀,恕谏曰:“燕王入胡,岂所愿哉!今汉家新得天下,方务招怀,若谢罪归朝,必保富贵
入蜀非全计也,‘蹄涔不容尺鲤’,公必悔之
”匡赞乃遣恕奉表请入朝
景崇等未行而恕至,帝问恕:“匡赞何为附蜀?”对曰:“匡赞自以身受虏官,父在虏庭,恐陛下未之察,故附蜀求苟免耳
臣以为国家必应存抚,故遣臣来祈哀
”帝曰:“匡赞父子,本吾人也,不幸陷虏
今延寿方坠槛阱,吾何忍更害匡赞乎!”即听其入朝
侯益亦请赴二月四日圣寿节上寿
景崇等将行,帝召入卧内,敕之曰:“匡赞、益之心,皆未可知
汝至彼,彼已入朝,则勿问;若尚迁延顾望,当以便宜从事

己未,帝更名暠
以前威胜节度使冯道为太师
壬戌,吴越王弘亻叔迁故王弘倧于衣锦军私第,遣匡武都头薛温将亲兵卫之
潜戒之曰:“若有非常处分,皆非吾意,当以死拒之

帝自魏王承训卒,悲痛过甚
甲子,始不豫
赵匡赞不俟李恕返命,已离长安
丙子,入见
王景崇等至长安,闻蜀兵已入秦川,以兵少,发本道及赵匡赞牙兵千馀人同拒之
景崇恐匡赞牙兵亡逸,欲文其面,微露风旨
军校赵思绾,首请自文其面以帅下,景崇悦
齐藏珍窃言曰:“思绾凶暴难制,不如杀之
”景崇不听
思绾,魏州人也
蜀李廷珪将至长安,闻赵匡赞已入朝,欲引归,王景崇邀之,败廷珪于子午谷
张虔钊至宝鸡,诸将议不协,按兵未进
侯益闻廷珪西还,因闭壁拒蜀兵,虔钊势孤,引兵夜遁
景崇帅凤翔、陇、邠、泾、鄜、坊之兵追败蜀兵于散关,俘将卒四百人
丁丑,帝大渐,杨邠忌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忠武节度使刘信,立遣之镇
信不得奉辞,雨泣而去
帝召苏逢吉、杨邠、史弘肇、郭威入受顾命,曰:“余气息微,不能多言
承祐幼弱,后事托在卿辈
”又曰:“善防重威
”是日,殂于万岁殿,逢吉等秘不发丧
庚辰,下诏,称:“重威父子,因朕小疾,谤议摇众,并其子弘璋、弘琏、弘璨皆斩之
晋公主及内外亲族,一切不问
”磔重威尸于市,市人争啖其肉,吏不能禁,斯须而尽
二月,辛巳朔,立皇子左卫大将军、大内都点检承祐为周王,同平章事
有顷,发丧,宣遗制,令周王即皇帝位
时年十八
蜀韩保贞、庞福诚引兵自陇州还,要何重建俱西
是日,保贞等至秦州,分兵守诸门及衢路,重建遂入于蜀
丁亥,尊皇后曰皇太后
朝廷知成德留后白再荣非将帅才,庚寅,以前建雄留后刘在明代之
癸巳,大赦
吴越内牙指挥使何承训复请诛胡进思及其党
吴越王弘亻叔恶其反覆,且惧召祸,乙未,执承训,斩之
进思屡请杀废王弘倧以绝后患,弘亻叔不许
进思诈以王命密令薛温害之
温曰:“仆受命之日,不闻此言,不敢妄发
”进思乃夜遣其党方安等二人俞垣而入,弘倧阖户拒之,大呼求救;温闻之,率众而入,毙安等于庭中
入告弘亻叔,弘亻叔大惊,曰:“全吾兄,汝之力也
”弘亻叔畏忌进思,曲意下之
进思亦内忧惧,未几,疽发背卒
弘倧由是获全
诏以王景崇兼凤翔巡检使
景崇引兵至凤翔,侯益尚未行,景崇以禁兵分守诸门
或劝景崇杀益,景崇以受先朝密旨,嗣主未之知,或疑于专杀,犹豫未决
益闻之,不告景崇而去,景崇悔,自诟
戊戌,益入朝,隐帝问:“何故召蜀军?”对曰:“臣欲诱致而杀之
”帝哂之
蜀张虔钊自恨无功
癸卯,至兴州,惭忿而卒
侍卫马步都指挥使、同平章事史弘肇遭母丧,不数日,复出朝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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