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万柳堂记
昔之人贵极富溢,则往往为别馆以自娱,穷极土木之工,而无所爱惜
既成,则不得久居其中,偶一至焉而已,有终身不得至者焉
而人之得久居其中者,力又不足以为之
夫贤公卿勤劳王事,固将不暇于此;而卑庸者类欲以此震耀其乡里之愚
临朐相国冯公,其在廷时无可訾,亦无可称
而有园在都城之东南隅
其广三十亩,无杂树,随地势之高下,尽植以柳,而榜其堂曰“万柳之堂”
短墙之外,骑行者可望而见其中
径曲而深,因其洼以为池,而累其土以成山;池旁皆兼葭,云水萧疏可爱
雍正之初,予始至京师,则好游者咸为予言此地之胜
一至,犹稍有亭榭
再至,则向之飞梁架于水上者,今欹卧于水中矣
三至,则凡其所植柳,斩焉无一株之存
人世富贵之光荣,其与时升降,盖略与此园等
然则士苟有以自得,宜其不外慕乎富贵
彼身在富贵之中者,方殷忧之不暇,又何必朘民之膏以为苑囿也哉!
《游万柳堂记》是清代文学大家刘大櫆的一篇讽世之作,文中写万柳堂之景不过数语,更多的篇幅,则借万柳堂的兴衰,叹富贵之不可恃,并进一步指责“贵极富溢”的官僚“朘民之膏”以供其逸乐,“穷极土木之工而无所爱惜”。文章虽然简短,但寓意颇为深远,耐人寻味。
万柳堂:康熙年间(公元1662—1722年)刑部尚书冯溥的园林别墅。元朝宰相廉希宪曾在京西丰台(一说在钓鱼台)侈建别墅“万柳堂”,冯溥借其名为自己别墅之名。 富溢:极富。 别馆:即别墅,指住宅以外另建的园林馆舍。 勤劳王事:为朝廷辛劳效力。 “而卑庸者类欲以此震耀其乡里之愚”句:意为卑陋庸俗之辈想以此向家乡的愚民百姓炫耀。 冯公:即冯溥,山东临朐人,顺治年间(公元1644年—公元1661年)进士,曾任吏部侍郞,康熙年间(公元1662年—公元1722年)擢为刑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颇得康熙皇帝信任,曾广为清廷网罗人才。《清史稿》有传。 訾(zǐ):毁谤、非议。 榜:题名。 短墙:矮墙。 飞梁:悬空修建的桥梁。 欹(qí)卧:倾倒。欹,倾斜。 殷忧:深忧。 朘(juān):剥削。 苑囿(yòu):园林。 累:堆积。 榜:题写。
过去的人,富贵到了极点,就往往要建造别墅来供自己享乐,竭尽建筑艺术的精巧,而不惜一切代价。等到建成,却不能常常住在别墅中,只是偶然去一次而已,甚至有的终身都没有去过。而能够常住在里面的人,却又无力去建造别墅。其实,贤能的公卿大夫忙于国家的事务,根本没有时间顾及这种事,只有庸俗贪卑的人,大都想用建造豪华别墅向家乡那些无知的人夸耀,使他们感到震惊。 康熙朝的宰相、临朐人冯溥,当他在朝任职时,所做过的事既没有可以指责的,也没有什么可以称赞的,只是他有座别墅园林在城的东南角。园的周围有三十亩,园中没有一棵杂树,随着地势的高低,全部种的是柳树,因而题写园中的堂名为“万柳之堂”。在矮墙的外面,骑马经过的人可以望见。园中曲曲折折的小路通向深处,利用园中低洼的沼地,建成了池塘,又堆积泥土,造出了假山;池塘边都长满了芦荻,云彩和池水疏落映衬,可爱极了。 雍正初年,我刚到北京,喜欢游玩的朋友都对我介绍万柳堂的胜景。我第一次到万柳堂,还多少有些亭台水阁;第二次到那里,以前凌空架在水上的高桥,已斜卧在水中了;第三次去,则凡是园中所种的柳树,都象斩过一样,没有一棵留存了。 人世间富贵的荣耀,它总是随着时间有升有降,大概也和这个万柳堂园一样。那么士大夫如果能够自己有所领悟的话,就应该不再羡慕富贵这样的身外之物。那些已经置身在富贵之中的人,正应当深忧也来不及,又怎么能搜刮百姓的脂膏来建造园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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