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舍弟宗一
零落殘魂倍黯然,雙垂別淚越江邊。
一身去國六千里,萬死投荒十二年。
桂嶺瘴來雲似墨,洞庭春盡水如天。
欲知此後相思夢,長在荊門郢樹煙。
這首詩是作者送別堂弟柳宗一而作,爲傷別並自傷之作。
詩中所抒發的並不單純是兄弟之間的骨肉之情,同時還抒發了詩人因參加“永貞革新”而被貶竄南荒的憤懣愁苦之情。
全詩蒼茫勁健,雄渾闊遠,感慨深沉,感情濃烈,對仗工整,寫景抒情融合無間,深得後世詩評家稱賞。
詩的一、三、四聯着重表現的是兄弟之間的骨肉情誼,第二聯集中表現作者被貶竄南荒的憤懣與愁苦。
首聯寫在送兄弟到越江邊時,雙雙落淚,依依不捨。
起勢迅拔奇突,悲情無限,有極大的感染力。
在二弟宗直暴病身亡之後,大弟宗一又要北適湘鄂之地安家,作者經不起這樣大的打擊,故曰“殘魂”且已“零落”,神情“黯然”卻又加“倍”,其中自有貶謫之苦,孤寂之意。
此刻兄弟泣別,雙雙垂淚,雖爲人之常情,卻另有深意:詩人在極度艱苦惡劣的環境中生活,需要親情友情支撐他那即將崩潰的精神世界,然而貶謫以來,親人相繼棄世,此時宗一又要北去,詩人更覺形單影隻,愁苦無依。
這兩句詩既是鋪敘,又是情語,充分表現出詩人苦澀的心境和兄弟之間的骨肉情誼。
詩的第二聯,正是集中地表現他長期鬱結於心的憤懣與愁苦。
從字面上看,“一身去國六千里,萬死報荒十二年”,似乎只是對他的政治遭遇的客觀實寫,因爲他被貶謫的地區離京城確有五、六千里,時間確有十二年之久。
實際上,在“萬死”、“投荒”、“六千里”、“十二年”這些詞語裏,就已經包藏着詩人的抑鬱不平之氣,怨憤淒厲之情,只不過是意在言外,不露痕跡,讓人“思而得之”罷了。
柳宗元被貶的十二年,死的機會確實不少,在永州就曾四次遭火災,差一點被燒死。
詩人用“萬死”這樣的誇張詞語,無非是要渲染自己的處境,表明他一心爲國,卻被長期流放到如此偏僻的“蠻荒”之地,這是非常不公平、非常令人憤慨的。
這兩句,有對往事的回顧,也有無可奈何的悲吟,字字有血淚,句句蘊悲慼。
第三聯是景語,也是情語,是用比興手法把兄弟彼此境遇加以渲染和對照。
“桂嶺瘴來雲似墨”,寫柳州地區山林瘴氣瀰漫,天空烏雲密佈,象徵自己處境險惡。
“洞庭春盡水如天”,遙想行人所去之地,春盡洞庭,水闊天長,預示宗一有一個美好的前程。
一抑一揚,蘊愁其中:由於桂嶺洞庭,一南一北,山川阻隔,以後兄弟相見恐怕就非常不易了。
因而在這稍見亮色的描述中先籠罩了一層哀愁,十分巧妙地爲尾聯的表情達意伏下一筆。
詩的最後一聯說,自己處境不好,兄弟又遠在他方,今後只能寄以相思之夢,在夢中經常夢見“郢”(今湖北江陵西北)一帶的煙樹。
“煙”字頗能傳出夢境之神。
詩人說此後的“相思夢”在“郢樹煙”,情誼深切,意境迷離,具有濃郁的詩味。
古往今來,這“郢樹煙”似的幻象使失意的遷客騷人趨之若鶩,常願眠而不醒;但又讓所有的失意者無一例外地大失所望。
這“煙”字確實狀出了夢境相思的迷離惝惚之態,顯得情深意濃,十分真切感人。
南宋嚴羽在《滄浪詩話》中說:“唐人好詩,多是征戍、遷謫、行旅、別離之作,往往能感動激發人意。
”柳宗元的這首詩既敘“別離”之意,又抒“遷謫”之情。
兩種情意上下貫通,和諧自然地熔於一爐,確是一首難得的抒情佳作。
宗一:柳宗元從弟,生平事蹟不詳。
零落:本指花、葉凋零飄落,此處用以自比遭貶漂泊。
黯然:形容別時心緒暗淡傷感。
雙:指宗元和宗一。
越江:唐汝詢《唐詩解·卷四十四》:“越江,未詳所指,疑即柳州諸江也。
按柳州乃百越地。
”即粵江,這裏指柳江。
去國:離開國都長安。
六千里:《通典·州郡十四》:“(柳州)去西京五千二百七十里。
”極言貶所離京城之遠。
萬死:指歷經無數次艱難險阻。
投荒:貶逐到偏僻邊遠的地區。
桂嶺:五嶺之一,在今廣西賀縣東北,山多桂樹,故名。
柳州在桂嶺南。
這裏泛指柳州附近的山嶺。
《元和郡縣誌·卷三十七·嶺南道賀州》載:“桂嶺在縣東十五里。

瘴(zhàng):舊指熱帶山林中的溼熱蒸鬱致人疾病的氣。
這裏指分別時柳州的景色。
荊、郢(yǐng):古楚都,今湖北江陵西北。
《百家注柳集》引孫汝聽曰:“荊、郢,宗一將遊之處。
”何焯《義門讀書記》:“《韓非子》:‘張敏與高惠二人爲友,每相思不得相見,敏便於夢中往尋。
但行至半路即迷。
’落句正用其意。
生離死別人間事,殘魂孤影倍傷神;柳江河畔雙垂淚,兄弟涕泣依依情。
奸黨弄權離京都,六千里外暫棲身;投荒百越十二載,面容憔悴窮餘生。
桂嶺瘴氣山林起,烏雲低垂百疫行;欣聞洞庭春色好,水天浩淼伴前程。
聚會惟賴南柯夢,相思願眠不醒枕;神遊依稀荊門現,雲煙繚繞恍若真。

首頁 - 個人中心
Process Time: 0.05s
Copyright ©2025 中華詩詞網 ZHSC.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