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承恩
〔明〕 1500? - 1582? 年
明小说家。
山阳人,字汝忠,号射阳山人。
科举屡遭挫折,嘉靖中补贡生,后任浙江长兴县丞。
耻为五斗米折腰,拂袖而归,专意著述。
自幼喜读野言稗史、志怪小说,善谐谑,晚年作《西游记》,叙述唐高僧玄奘取经故事。
另有《射阳先生存稿》、《禹鼎志》等。
诗曰:求经脱障向西游,无数名山不尽休。
兔走乌飞催昼夜,鸟啼花落自春秋。
微尘眼底三千界,锡杖头边四百州。
宿水餐风登紫陌,未期何日是回头。
话说唐三藏幸亏龙子降妖,黑水河神开路,师徒们过了黑水河,找大路一直西来。
真个是迎风冒雪,戴月披星,行彀多时,又值早春天气,但见三阳转运,万物生辉。
三阳转运,满天明媚开图画;万物生辉,遍地芳菲设绣茵。
梅残数点雪,麦涨一川云。
渐开冰解山泉溜,尽放萌芽没烧痕。
正是那太昊乘震,勾芒御辰,花香风气暖,云淡日光新。
道旁杨柳舒青眼,膏雨滋生万象春。
师徒们在路上游观景色,缓马而行,忽听得一声吆喝,好便似千万人呐喊之声。
唐三藏心中害怕,兜住马不能前进,急回头道:悟空,是那里这等响振?”八戒道:“好一似地裂山崩。
”沙僧道:“也就如雷声霹雳。
”三藏道:“还是人喊马嘶。
”孙行者笑道:“你们都猜不着,且住,待老孙看是何如。

好行者,将身一纵,踏云光起在空中,睁眼观看,远见一座城池。
又近觑,倒也祥光隐隐,不见甚么凶气纷纷。
行者暗自沉吟道:“好去处!如何有响声振耳?那城中又无旌旗闪灼,戈戟光明,又不是炮声响振,何以若人马喧哗?”正议间,只见那城门外,有一块沙滩空地,攒簇了许多和尚,在那里扯车儿哩。
原来是一齐着力打号,齐喊“大力王菩萨”,所以惊动唐僧。
行者渐渐按下云头来看处,呀!那车子装的都是砖瓦木植土坯之类;滩头上坡坂最高,又有一道夹脊小路,两座大关,关下之路都是直立壁陡之崖,那车儿怎么拽得上去?虽是天色和暖,那些人却也衣衫蓝缕,看此象十分窘迫。
行者心疑道:“想是修盖寺院。
他这里五谷丰登,寻不出杂工人来,所以这和尚亲自努力。
”正自猜疑未定,只见那城门里,摇摇摆摆,走出两个少年道士来。
你看他怎生打扮,但见他:头戴星冠,身披锦绣。
头戴星冠光耀耀,身披锦绣彩霞飘。
足踏云头履,腰系熟丝绦。
面如满月多聪俊,形似瑶天仙客娇。
那些和尚见道士来,一个个心惊胆战,加倍着力,恨苦的拽那车子。
行者就晓得了:“咦!想必这和尚们怕那道士。
不然啊,怎么这等着力拽扯?我曾听得人言,西方路上,有个敬道灭僧之处,断乎此间是也。
我待要回报师父,奈何事不明白,返惹他怪,敢道这等一个伶俐之人,就不能探个实信?且等下去问得明白,好回师父话。
你道他来问谁?好大圣,按落云头,去郡城脚下,摇身一变,变做个游方的云水全真,左臂上挂着一个水火篮儿,手敲着渔鼓,口唱着道情词,近城门,迎着两个道士,当面躬身
却说孙大圣与八戒、沙僧辞陈老来至河边,道:“兄弟,你两个议定,那一个先下水。
”八戒道:“哥啊,我两个手段不见怎的,还得你先下水。
”行者道:“不瞒贤弟说,若是山里妖精,全不用你们费力,水中之事,我去不得。
就是下海行江,我须要捻着避水诀,或者变化甚么鱼蟹之形才去得。
若是那般捻诀,却轮不得铁棒,使不得神通,打不得妖怪。
我久知你两个乃惯水之人,所以要你两个下去。
”沙僧道:“哥啊,小弟虽是去得,但不知水底如何。
我等大家都去,哥哥变作甚么模样,或是我驮着你,分开水道,寻着妖圣的巢袕,你先进去打听打听。
若是师父不曾伤损,还在那里,我们好努力征讨。
假若不是这怪弄法,或者-杀师父,或者被妖吃了,我等不须苦求,早早的别寻道路何如?”行者道:“贤弟说得有理,你们那个驮我?”八戒暗喜道:“这猴子不知捉弄了我多少,今番原来不会水,等老猪驮他,也捉弄他捉弄!”呆子笑嘻嘻的叫道:“哥哥,我驮你。
”行者就知有意,却便将计就计道:“是,也好,你比悟净还有些膂力。
”八戒就背着他。
沙僧剖开水路,弟兄们同入通天河内。
向水底下行有百十里远近,那呆子要捉弄行者,行者随即拔下一根毫毛,变做假身,伏在八戒背上,真身变作一个猪虱子,紧紧的贴在他耳朵里。
八戒正行,忽然打个-踵,得故子把行者往前一掼,扑的跌了一跤。
原来那个假身本是毫毛变的,却就飘起去,无影无形。
沙僧道:“二哥,你是怎么说?不好生走路,就跌在泥里,便也罢了,却把大哥不知跌在那里去了!”八戒道:
“那猴子不禁跌,一跌就跌化了。
兄弟,莫管他死活,我和你且去寻师父去。
”沙僧道:“不好,还得他来,他虽水性不知,他比我们乖巧。
若无他来,我不与你去。
”行者在八戒耳朵里,忍不住高叫道:“悟净!老孙在这里也。
”沙僧听得,笑道:“罢了!这呆子是死了!你怎么就敢捉弄他!如今弄得闻声不见面,却怎是好?”八戒慌得跪在泥里磕头道:“哥哥,是我不是了,待救了师父上岸陪礼。
你在那里做声?就影杀我也!你请现原身出来,我驮着你,再不敢冲撞你了。
”行者道:“是你还驮着我哩。
我不弄你,你快走!快走!”那呆子絮絮叨叨,只管念诵着陪礼,爬起来与沙僧又进。
行了又有百十里远近,忽抬头望见一座楼台,上有“水鼋之第”四个大字。
沙僧道:“这厢想是妖精住处,我两个不知虚实,怎么上门索战?”行者道:“悟净,那门里外可有水么?”沙僧道:“无水。
”行者道:“既无水,你再藏隐在左右,待老孙去打听打听。
”好
德行要修八百,阴功须积三千。
均平物我与亲冤。
始合西天本愿。
魔兕刀兵不怯,空劳水火无愆。
老君降伏却朝天。
笑把青牛牵转。
话说那大路傍叫唤者谁?乃金兜山山神、土地,捧着紫金钵盂叫道:「圣僧啊,这钵盂饭是孙大圣向好处化来的。
因你等不听良言,误入妖魔之手,致令大圣劳苦万端,今日方救得出。
且来吃了饭,再去走路,莫孤负孙大圣一片恭孝之心也。」三藏道:「徒弟,万分亏你,言谢不尽。
早知不出圈痕,那有此杀身之害?」行者道:「不瞒师父说,只因你不信我的圈子,却教你受别人的圈子。
多少苦楚。
可叹,可叹!」八戒道:「怎么又有个圈子?」行者道:「都是你这孽嘴孽舌的夯货,弄师父遭此一场大难,著老孙翻天覆地,请天兵、水火与佛祖丹砂,尽被他使一个白森森的圈子套去。
如来暗示了罗汉,对老孙说出那妖的根原,才请老君来收伏,却是个青牛作怪。」三藏闻言,感激不尽道:「贤徒,今番经此,下次定然听你吩咐。」
遂此四人分吃那饭,那饭热气腾腾的。
行者道:「这饭多时了,却怎么还热?」土地跪下道:「是小神知大圣功完,才自热来伺候。」须臾饭毕,收拾了钵盂,辞了土地、山神,那师父才攀鞍上马,过了高山。
正是:涤虑洗心皈正觉,餐风宿水向西行。
行够多时,又值早春天气。
听了些:
紫燕呢喃,黄鹂睍睆。
紫燕呢喃香嘴困,黄鹂睍睆巧音频。
满地落红如布锦,遍山发翠似堆茵。
岭上青梅结豆,崖前古柏留云。
野润烟光淡,沙暄日色曛。
几处园林花放蕊,阳回大地柳芽新。
正行处,忽遇一道小河,澄澄清水,湛湛寒波。
唐长老勒过马观看,远见河那边有柳阴垂碧,微露著茅屋几椽。
行者遥指那厢道:「那里人家,一定是摆渡的。」三藏道:「我见那厢也似这般,却不见船只,未敢开言。」八戒旋下行李,厉声高叫道:「摆渡的,撑船过来。」连叫几遍,只见那柳阴里面,咿咿哑哑的撑出一只船儿,不多时,相近这岸。
师徒们仔细看了那船儿,真个是:
短棹分波,轻桡泛浪。
橄堂油漆彩,艎板满平仓。
船头上铁缆盘窝,船后边舵楼明亮。
虽然是一苇之航,也不亚泛湖浮海。
纵无锦缆牙樯,实有松桩桂楫。
固不如万里神舟,真可渡一河之隔。
往来只在两崖边,出入不离古渡口。
那船儿须臾顶岸,那梢子叫云:「过河的,这里去。」三藏纵马近前看处,那梢子怎生模样:
头裹锦绒帕,足踏皂丝鞋。
身穿百纳绵裆袄,腰束千针裙布绦。
手腕皮粗筋力硬,眼花眉皱面容衰。
声音娇细如莺啭,近观乃是老裙钗。
行者近于船边道:「你
话说三藏师徒别了村舍人家,依路西进,不上三四十里,早到西梁国界。
唐僧在马上指道:“悟空,前面城池相近,市井上人语喧哗,想是西梁女国。
汝等须要仔细,谨慎规矩,切休放荡情怀,紊乱法门教旨。
”三人闻言,谨遵严命。
言未尽,却至东关厢街口。
那里人都是长裙短袄,粉面油头,不分老少,尽是妇女,正在两街上做买做卖,忽见他四众来时,一齐都鼓掌呵呵,整容欢笑道:“人种来了!人种来了!”慌得那三藏勒马难行,须臾间就塞满街道,惟闻笑语。
八戒口里乱嚷道:“我是个销猪!
我是个销猪!”行者道:“呆子,莫胡谈,拿出旧嘴脸便是。
”八戒真个把头摇上两摇,竖起一双蒲扇耳,扭动莲蓬吊搭唇,发一声喊,把那些妇女们唬得跌跌爬爬。
有诗为证,诗曰:圣僧拜佛到西梁,国内-陰世少阳。
农士工商皆女辈,渔樵耕牧尽红妆。
娇娥满路呼人种,幼妇盈街接粉郎。
不是悟能施丑相,烟花围困苦难当!遂此众皆恐惧,不敢上前,一个个都捻手矬腰,摇头咬指,战战兢兢,排塞街旁路下,都看唐僧。
孙大圣却也弄出丑相开路。
沙僧也装吓虎维持,八戒采着马,掬着嘴,摆着耳朵。
一行前进,又见那市井上房屋齐整,铺面轩昂,一般有卖盐卖米、酒肆茶房,鼓角楼台通货殖,旗亭候馆挂帘栊。
师徒们转湾抹角,忽见有一女官侍立街下,高声叫道:“远来的使客,不可擅入城门,请投馆驿注名上簿,待下官执名奏驾,验引放行。

三藏闻言下马,观看那衙门上有一匾,上书迎阳驿三字。
长老道:“悟空,那村舍人家传言是实,果有迎阳之驿。
”沙僧笑道:
“二哥,你却去照胎泉边照照,看可有双影。
”八戒道:“莫弄我!
我自吃了那盏儿落胎泉水,已此打下胎来了,还照他怎的?”三藏回头吩咐道:“悟能,谨言!谨言!”遂上前与那女官作礼。
女官引路,请他们都进驿内,正厅坐下,即唤看茶。
又见那手下人尽是三绺梳头、两截穿衣之类,你看他拿茶的也笑。
少顷茶罢,女官欠身问曰:“使客何来?”行者道:“我等乃东土大唐王驾下钦差上西天拜佛求经者。
我师父便是唐王御弟,号曰唐三藏,我乃他大徒弟孙悟空,这两个是我师弟猪悟能沙悟净,一行连马五口。
随身有通关文牒,乞为照验放行。
”那女官执笔写罢,下来叩头道:“老爷恕罪,下官乃迎阳驿驿丞,实不知上邦老爷,知当远接。
”拜毕起身,即令管事的安排饮馔,道:“爷爷们宽坐一时,待下官进城启奏我王,倒换关文,打发领给,送老爷们西进。
”三藏欣然而坐不题。
且说那驿丞整了衣冠,径入城中五凤楼前,对
话说齐天大圣,空着手败了阵,来坐于金-山后,扑梭梭两眼滴泪,叫道:“师父啊!指望和你:佛恩有德有和融,同幼同生意莫穷。
同住同修同解脱,同慈同念显灵功。
同缘同相心真契,同见同知道转通。
岂料如今无主杖,空拳赤脚怎兴隆!”大圣凄惨多时,心中暗想道:“那妖精认得我。
我记得他在阵上夸奖道:‘真个是闹天宫之类!’这等啊,决不是凡间怪物,定然是天上凶星。
想因思凡下界,又不知是那里降下来魔头,且须上界去查勘查勘。

行者这才是以心问心,自张自主,急翻身纵起祥云,直至南天门外,忽抬头见广目天王,当面迎着长揖道:“大圣何往?”
行者道:“有事要见玉帝,你在此何干?”广目道:今日轮该巡视南天门。
”说未了,又见那马赵温关四大元帅作礼道:“大圣,失迎,请待茶。
”行者道:“有事哩。
”遂辞了广目并四元帅,径入南天门里,直至灵霄殿外,果又见张道陵、葛仙翁、许旌阳、丘弘济四天师并南斗六司、北斗七元都在殿前迎着行者,一齐起手道:“大圣如何到此?”又问:“保唐僧之功完否?”行者道:“早哩早哩!路遥魔广,才有一半之功,见如今阻住在金-山金-洞。
有一个兕怪,把唐师父拿于洞里,是老孙寻上门与他交战一场,那厮的神通广大,把老孙的金箍棒抢去了,因此难缚魔王。
疑是上界那个凶星思凡下界,又不知是那里降来的魔头,老孙因此来寻寻玉帝,问他个钳束不严。
”许旌阳笑道:“这猴头还是如此放刁!”行者道:“不是放刁,我老孙一生是这口儿紧些,才寻的着个头儿。
”张道陵道:“不消多说,只与他传报便了。

行者道:“多谢多谢!”当时四天师传奏灵霄,引见玉陛。
行者朝上唱个大喏道:“老官儿,累你累你!我老孙保护唐僧往西天取经,一路凶多吉少,也不消说。
于今来在金山兜山金山兜洞,有一兕怪,把唐僧拿在洞里,不知是要蒸要煮要晒。
是老孙寻上他门,与他交战,那怪却就有些认得老孙,卓是神通广大,把老孙的金箍棒抢去,因此难缚妖魔。
疑是上天凶星思凡下界,为此老孙特来启奏,伏乞天尊垂慈洞鉴,降旨查勘凶星,发兵收剿妖魔,老孙不胜战栗屏营之至!”却又打个深躬道:“以闻。
”旁有葛仙翁笑道:“猴子是何前倨后恭?”行者道:“不敢不敢!不是甚前倨后恭,老孙于今是没棒弄了。

彼时玉皇天尊闻奏,即忙降旨可韩司知道:“既如悟空所奏,可随查诸天星斗,各宿神王,有无思凡下界,随即复奏施行以闻。
”可韩丈人真君领旨,当时即同大圣去查。
先查了四天门门上神王官吏;次查了三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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