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
〔清〕 1630或1640 - 1715 年
清山东淄川人,字留仙,号剑臣,又号柳泉,世称聊斋先生。
少时应试,为学政施闰章所激赏,至康熙五十年始成贡生。
久为乡村塾师,中间一度至宝应县为幕宾。
博采传闻,作小说《聊斋志异》,谈狐说鬼,实对时弊多所抨击。
另有诗文集及俚曲,均以“聊斋”命名,另有其他著述。
一说《醒世姻缘》亦出其手。
李超,字魁吾,淄之西鄙人。
豪爽,好施。
偶一僧来托钵,李饱啖之。
僧甚感荷,乃曰:「吾少林出也。
有薄技,请以相授。」李喜,馆之客舍,丰其给,旦夕从学。
三月,艺颇精,意得甚。
僧问:「汝益乎?」曰:「益矣。
师所能者,我已尽能之。」僧笑,命李试其技。
李乃解衣唾手,如猿飞,如鸟落,腾跃移时,诩诩然交人而立。
僧又笑曰:「可矣。
子既尽吾能,请一角低昂。」李欣然,即各交臂作势。
既而支撑格拒,李时时蹈僧瑕;僧忽一脚飞掷,李已仰跌丈馀。
僧抚掌曰:「子尚未尽吾能也。」李以掌致地,惭沮请教。
又数日,僧辞去。
李由此以武名,遨游南北,罔有其对。
偶适历下,见一少年尼僧,弄艺于场,观者填溢。
尼告众客曰:「颠倒一身,殊大冷落。
有好事者,不妨下场一扑为戏。」如是三言。
众相顾,迄无应者。
李在侧,不觉技痒,意气而进。
尼便笑与合掌。
才一交手,尼便呵止曰:「此少林宗派也。」即问:「尊师何人?」李初不言。
固诘之,乃以僧告。
尼拱手曰:「憨和尚汝师耶?若尔,不必交手足,愿拜下风。」李请之再四,尼不可。
众怂恿之,尼乃曰:「既是憨师弟子,同是个中人,无妨一戏。
但两相会意可耳。」李诺之。
然以其文弱故,易之;又年少喜胜,思欲败之,以要一日之名。
方颉颃间,尼即遽止。
李问其故,但笑不言。
李以为怯,固请再角。
尼乃起。
少间,李腾一踝去。
尼骈五指下削其股;李觉膝下如中刀斧,蹶仆不能起。
尼笑谢曰:「孟浪迕客,幸勿罪!」李舁归,月馀始愈。
后年馀,僧复来,为述往事。
僧惊曰:「汝大卤莽!惹他何为?幸先以我名告之;不然,股已断矣!」
万历间,宫中有鼠,大与猫等,为害甚剧。
遍求民间佳猫捕制之,辄被啖食。
适异国来贡狮猫,毛白如雪。
抱投鼠屋,阖其扉,潜窥之。
猫蹲良久,鼠逡巡自穴中出,见猫,怒奔之。
猫避登几上,鼠亦登,猫则跃下。
如此往复,不啻百次。
众咸谓猫怯,以为是无能为者。
既而鼠跳掷渐迟,硕腹似喘,蹲地上少休。
猫即疾下,爪掬顶毛,口龁首领,辗转争持,猫声呜呜,鼠声啾啾。
启扉急视,则鼠首已嚼碎矣。
然后知猫之避,非怯也,待其惰也。
彼出则归,彼归则复,用此智耳。
噫!匹夫按剑,何异鼠乎!
童时赴郡试,值春节。
旧例,先一日,各行商贾,彩楼鼓吹赴藩司,名曰:「演春」。
余从友人戏瞩。
是日游人如堵。
堂上四官,皆赤衣,东西相嚮坐。
时方稚,亦不解其何官。
但闻人语哜嘈,鼓吹聒耳。
忽有一人,率披发童,荷担而上,似有所白;万声汹动,亦不闻为何语。
但视堂上作笑声。
即有青衣人大声命作剧。
其人应命方兴,问:「作何剧?」堂上相顾数语。
吏下宣问所长。
答言:「能颠倒生物。」吏以白官。
少顷复下,命取桃子。
术人声诺,解衣覆笥上,故作怨状,曰:「官长殊不了了!坚冰未解,安所得桃?不取,又恐为南面者所怒。
奈何!」其子曰:「父已诺之,又焉辞?」术人惆怅良久,乃云:「我筹之烂熟。
春初雪积,人间何处可觅?惟王母园中,四时常不凋谢,或有之。
必窃之天上,乃可。」子曰:「嘻!天可阶而升乎?」曰:「有术在。」乃启笥,出绳一团,约数十丈,理其端,望空中掷去;绳即悬立空际,若有物以挂之。
未几,愈掷愈高,渺入云中;手中绳亦尽。
乃呼子曰:「儿来!余老惫,体重拙,不能行,得汝一往。」遂以绳授子,曰:「持此可登。」子受绳,有难色,怨曰:「阿翁亦大愦愦!如此一线之绳,欲我附之,以登万仞之高天。
倘中道断绝,骸骨何存矣!」父又强呜拍之,曰:「我已失口,悔无及。
烦儿一行。
儿勿苦,倘窃得来,必有百金赏,当为儿娶一美妇。」子乃持索,盘旋而上,手移足随,如蛛趁丝,渐入云霄,不可复见。
久之,附一桃,如碗大。
术人喜,持献公堂。
堂上传示良久,亦不知其真伪。
忽而绳落地上,术人惊曰:「殆矣!上有人断吾绳,儿将焉托!」移时,一物堕。
视之,其子首也。
捧而泣曰:「是必偷桃为监者所觉,吾儿休矣!」又移时,一足落;无何,肢体纷堕,无复存者。
术人大悲,一一拾置笥中而合之,曰:「老夫止此儿,日从我南北游。
今承严命,不意罹此奇惨!当负去瘗之。」乃升堂而跪,曰:「为桃故,杀吾子矣!如怜小人而助之葬,当结草以图报耳。」坐官骇诧,各有赐金。
术人受而缠诸腰,乃扣笥而呼曰:「八八儿,不出谢赏,将何待?」忽一蓬头僮首抵笥盖而出,望北稽首,则其子也。
以其术奇,故至今犹记之。
后闻白莲教能为此术,意此其苗裔耶?
广平冯生,少轻脱,纵酒。
昧爽偶行,遇一少女,著红帔,容色娟好。
从小奚奴,蹑露奔波,履袜沾濡。
心窃好之。
薄暮醉归,道侧故有兰若,久芜废,有女子自内出,则向丽人也,忽见生来,即转身入。
阴思:「丽者何得在禅院中?」絷驴于门,往觇其异。
入则断垣零落,阶上细草如毯。
彷徨间,一斑白叟出,衣帽整洁,问:「客何来?」生曰:「偶过古刹,欲一瞻仰。」因问:「翁何至此?」叟曰:「老夫流寓无所,暂借此安顿细小。
既承宠降,山茶可以当酒。」乃肃宾入。
见殿后一院,石路光明,无复榛莽。
入其室,则帘幌床幕,香雾喷人。
坐展姓字,云:「蒙叟姓辛。」生乘醉遽问曰:「闻有女公子未适良匹,窃不自揣愿以镜台自献。」辛笑曰:「容谋之荆人。」生即索笔为诗曰:「千金觅玉杵,殷勤手自将。
云英如有意,亲为捣玄霜。」主人笑付左右。
少间,有婢与辛耳语。
辛起慰客耐坐,牵幕入,隐约数语即趋出。
生意必有佳报,而辛乃坐与嗢噱,不复有他言。
生不能忍,问曰:「未审意旨,幸释疑抱。」辛曰:「君卓荦士,倾风已久,但有私衷所不敢言耳。」生固请,辛曰:「弱息十九人,嫁者十有二。
醮命任之荆人,老夫不与焉。」生曰:「小生只要得今朝领小奚奴带露行者。」辛不应,相对默然。
闻房内嘤嘤腻语,生乘醉搴帘曰:「伉俪既不可得,当一见颜色,以消吾憾。」内闻钩动,群立愕顾。
果有红衣人,振袖倾鬟,亭亭拈带。
望见生入,遍室张皇。
辛怒,命数人捽生出。
酒愈涌上,倒榛芜中,瓦石乱落如雨,幸不著体。

卧移时,听驴子犹龁草路侧,乃起跨驴,踉跄而行。
夜色迷闷,误入涧谷,狼奔鸱叫,竖毛寒心。
踟蹰四顾,并不知其何所。
遥望苍林中灯火明灭,疑必村落,竟驰投之。
仰见高闳,以策挝门,内问曰:「何人半夜来此?」生以失路告,内曰:「待达主人。」生累足鹄俟。
忽闻振管辟扉,一健仆出,代客捉驴。
生入,见室甚华好,堂上张灯火。
少坐,有妇人出,问客姓氏,生以告。
逾刻,青衣数人扶一老妪出,曰:「郡君至。」生起立,肃身欲拜。
妪止之坐,谓生曰:「尔非冯云子之孙耶?」曰:「然。」妪曰:「子当是我弥甥。
老身钟漏并歇,残年向尽,骨肉之间,殊多乖阔。」生曰:「儿少失怙,与我祖父处者,十不识一焉。
素未拜省,乞便指示。」妪曰:「子自知之。」生不敢复问,坐对悬想。

妪曰:「甥深夜何得来此?」生以胆力自矜诩,遂历陈所遇。
妪笑曰:「此大好事。
况甥名士,殊不玷于姻娅,野狐精何得强自高?甥勿虑,我能为若致之。」生谢唯唯
天孙老矣,颠倒了、天下几多杰士?蕊宫榜放,直教那、抱玉卞和哭死。
病鲤暴鳃,飞鸿铩羽,同吊寒江水。
见时相对,将从何处说起?
每每顾影自悲,可怜骯髒骨,消磨如此。
糊眼冬烘鬼梦时,憎命文章难恃。
数卷残书,半窗寒烛,冷落荒斋里。
未能免俗,亦云聊复尔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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