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苞
〔清〕 1668 - 1749 年
清安徽桐城人,字凤九,一字灵皋,晚号望溪。
康熙四十五年会试中式,以母病归,未应殿试。
五十年,以为戴名世《南山集》作序,下狱。
两年后,免罪入旗。
因大学士李光地荐,入直南书房,改直蒙养斋,充武英殿修书总裁。
世宗即位,得出旗归原籍。
雍正、乾隆间,历内阁学士、礼部侍郎,以事削衔。
为学宗程朱,文章学韩欧,为桐城派古文初祖,号为一代正宗。
曾奉高宗命,选八股文成《钦定四书文》。
有《望溪文集》。
余行塞上,乘任载之车,见马之负辕者而感焉。
古之车,独辀加衡而服两马。
今则一马夹辕而驾,领局于轭,背承乎韅,靳前而靽后。
其登阤也,气尽喘汗而后能引其轮之却也;其下阤也,股蹙蹄攒而后能抗其辕之伏也。
鞭策以劝其登,棰棘以起其陷,乘危而颠,折筋绝骨,无所避之。
而众马之前导而旁驱者,不与焉。
其渴饮于溪,脱驾而就槽枥,则常在众马之后。
噫!马之任,孰有艰于此者乎?然其德与力非试之辕下不可辨。
其或所服之不称,则虽善御者不能调也。
驽蹇者力不能胜,狡愤者易惧而变,有行坦途惊蹶而偾其车者矣。
其登也若跛,其下也若崩,泞旋淖陷,常自顿于辕中,而众马皆为所掣。
呜呼!将车者其慎哉。
昔归震川尝自恨足迹不出里闬,所见闻无奇节伟行可记。
承命为征君作传,此吾文托记以增重也,敢不竭其愚心。
所示群贤论述,皆未得体要。
盖其大致不越三端:或详讲学宗指及师友渊源,或条举平生义侠之迹,或盛称门墙广大,海内向仰者多。
此三者,皆征君之末迹也,三者详而征君之事隐也。
古之晰于文律者,所载之事,必与其人之规模相称。
太史公传陆贾,其分奴婢、装资,琐琐者皆载焉。
若萧、曹世家而条举其治绩,则文字虽增十倍,不可得而备矣。
故尝见义于《留侯世家》,曰:“留侯所从容与上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
”此明示后世缀文之士以虚实详略之权度也。
宋元诸史,若市肆簿籍,使览者不能终篇,坐此义不讲耳。
征君义侠,舍杨、左之事,皆乡曲自好者所能勉也,其门墙广大,乃度时揣已,不敢如孔、孟之拒孺悲、夷之,非得已也;至论学,则为书甚具。
故并弗采著于传上,而虚言其大略。
昔欧阳公作《尹师鲁墓志》,至以文自辩。
而退之之志李元宾,至今有疑其太略者。
夫元宾年不及三十,其德未成,业未著,而铭辞有曰:“才高乎当世,而行出乎古人。
”则外此尚安有可言者乎?仆此传出,必有病其太略者,不知往昔群贤所述,惟务征实,故事愈详而义愈狭。
今详者略,实者虚,而征君所蕴蓄转似可得之意言之外,他日载之家乘,达于史官,慎毋以彼而易此。
惟足下的然昭晰,无惑于群言,是征君之所赖也,于仆之文无加损焉。
如别有欲商论者,则明以喻之。
自斋中交手,未得再见。
接手书,义笃而辞质,虽古之为交者岂有过哉。
苞从事朋游,间近十年,心事臭味相同,知其深处,有如吾兄者乎!
出都门,运舟南浮,去离风沙尘埃之苦,耳目开涤;又违膝下色养久,得归省视,颇忘其身之贱贫。
独念二三友朋乖隔异地,会合不可以期,梦中时时见兄与褐甫抵掌,今故酣嬉笑呼,觉而怛然增离索之恨。
苞以十月下旬至家,留八日,便饥驱宣、歙间。
入泾河,路见左右高峰刺天,水清泠见底,崖岩参差万叠,风云往还,古木、奇藤、修篁郁盘有生气,聚落居人貌甚闲暇,团念古者庄周、陶潜之徒,逍遥纵脱,岩居而川观,无一事系其心。
天地日月山川之精,浸灌胸臆以郁其奇,故其父亲皆肖以出。
使苞于此间得一亩之宫、数顷之田耕且养,穷经而著书,肋中豁然,不为外物侵乱,其所成就,未必遂后于古人。
乃终岁仆仆向人索衣食,或山行水宿,颠顿怵迫,或胥易技系束缚于尘事,不能一日宽闲其身心。
君子固穷,不畏其身辛苦憔悴,诚恐神智滑昏,学殖荒落,抱无穷之志而卒事不成也。
苞之生二十六年矣,使蹉跎昏忽常如既往,则由此而四十、五十,岂有难哉!无所得于身,无所得于后,是将与众人同其蔑蔑也。
每念兹事,如沉疴之附其身,中夜起立,绕屋彷徨。
仆夫童奴怪诧不知所谓,苞之心事谁可告语?
吾兄得举。
士友间鲜不相庆,而苞窃有惧焉。
退之云:“众人之进,未始不为退。
”愿时自觉也。
苞迩者欲穷治诸经,破旧说之藩篱,而求其所以云之意。
虽冒风雪,入逆旅,不敢一刻自废。
日月迅迈,惟各勖励以慰索居。
八月望前一日,入雁荡,按图记以求名迹,则芜没者十之七矣。
访于众僧,咸曰:“其始辟者皆畸人也。
庸者继之,或摽田宅以便其私,不则苦幽寂去而之他,故蹊径可寻者希。
”过华严寺,鲍甥率众登,探石龙鼻流处,余止山下。
或曰:龙湫尚可至也。
遂宿能仁寺。
诘旦,舆者同声以险远辞。
余曰:“姑往焉,俟不可即而去之,何伤?”沿涧行三里而近,绝无险艰。
至龙湫庵,僧他出。
憔者指道所由,又前半里许,蔓草被径,舆者曰:“此中皆毒蛇狸虫,遭之,重则死,轻则伤。
”怅然而返,则老僧在门。
问故,笑曰:“安有行二千里,相距咫尺,至崖而反者?吾为子先路。
”持小竿,仆李吉随之,经蒙茸则手披足踏。
舆者坦步里许,径少窄,委舆于地,曰:“过此则山势陡仄,决不能前矣。
”僧曰:“子毋惑,帷余足迹是瞻。
”鲍甥牵引,越数十步,则蔓草渐稀,道坦平,望见瀑布。
又前,列坐岩下,移时乃归。
舆者安坐于草间,并作乡语怨詈老僧曰::“彼自耀其明,而征吾辈之诳,必众辱之。

嗟乎!先王之道之榛芜久矣。
众皆以远迹为难,而不知苟有识道者为之先,实近且易也。
孔、孟、程、朱皆因于众厮舆,而时君不寤,岂不惜哉!夫舆者之诳,即暴于过客,不能谴呵而创惩之也,而怀怒蓄怨至此;况小人毒正,侧目于君子之道以为不利于其私者哉!此严光、管宁之俦所以匿迹销声而不敢以身试也。
陶潜经世人,志不关沮溺。
观其咏春蚕,自视侪禹稷。
东皋日荷锄,忧勤同运甓。
春风沂水情,孔颜宜命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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