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邑城隍逼仄,独西郊滨太湖,野趣绵旷,士女接迹。
出西门约里许,为江枫庵。
庵制古朴,开士指月熏修之所也。
折而南一里,为石里村。
桑麻翳野,桃柳缀之,黄花布金,温黂炙日。
昔嘉靖中,乡先生陆公居此地。
陆公治行有声,今遗构尚存,止小听事三间耳。
又南则桃花弥望,深红浅红、错杂如绣者,梅里村也。
地多梅花,十年前,余犹见老干数百株,名流觞咏,每集其下,今多就槁。
里人易种以桃,争红斗绯,缤纷馥郁,园田鸡犬,疑非人间。
奚必武陵路溪畔始堪避秦哉?
迤逦而行数百武,为朴园。
园中有墩,可以四眺。
隆万间,高士张朴所居。
张工画,颇能诗。
邑令徐公尝看梅来访,屏驺从,倾壶觞,日暮列炬前导,人折花一枝以归。
茂宰风流,升平盛事,今不可复睹矣。
又南数十武,有庵,庵名独木。
万历中,忽有梓木浮太湖而来,木广二十围。
里人异之,锯为栋梁,结构具足,供大士其中。
至此为桃花艳胜处。
花皆映水,两岸维百馀株,艳冶如笑,醉面垂垂,暖晕熏人,落英满袖。
为咏唐人“向日分千笑,迎风共一香’之句。
低回久之,循庵而西,即太湖滨也。
是日晴澜如镜,万顷无波。
遥望洞庭西山,雾霭朦胧,明灭万状。
坐盘石,灌尘巾,意洒然适也。
回首桃林,如霞光一片,与暮烟争紫,恨无谢脁惊人语,写此景物耳。
吾因是有感矣:昔徐武宁之降吴江城也,其兵自西吴来,从石里村入此,青原绿野,皆铁马金戈蹴踏奔腾之地也。
迄今几三百年,而谋云武雨之盛犹仿佛在目。
经其墟者,辄寤叹彷徨而不能去,况陵谷变迁之感乎哉!计三四十年以来,吾邑之朱甍相望也,丹毂接轸也,墨卿骚客相与骈肩而游集也,今多烟销云散,付之慨想而已。
孤臣之号,庶女之恸,南音之戚,至有不忍言者矣!惟此草木之英华与湖光浩皛,终古如故。
盖盛衰往复,理有固然,彼名人显仕,阅时雕谢,而不能长享此清娱者,余犹得以樗栎废材,玩郊原之丽景,延眺瞩于芳林。
向之可感者,不又转而可幸也哉!然则兹游乌可以无记?
时同游者,周子安节,顾子樵水,余则朱长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