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阅尽天涯离别苦
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
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
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
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
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
一团团、逐对成毬
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
叹今生、谁拾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余幼聘金沙于氏,八龄而夭
娶陈氏
陈名芸,字淑珍,舅氏心余先生女也,生而颖慧,学语时,口授《琵琶行》,即能成诵
四龄失怙,母金氏,弟克昌,家徒壁立
芸既长,娴女红,三口仰其十指供给,克昌从师,修脯无缺
一日,于书簏中得《琵琶行》,挨字而认,始识字
刺绣之暇,渐通吟咏,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之句
余年一十三,随母归宁,两小无嫌,得见所作,虽叹其才思隽秀,窃恐其福泽不深,然心注不能释,告母曰:“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
”母亦爱其柔和,即脱金约指缔姻焉
此乾隆乙未七月十六日也
是中冬,值其堂姊出阁,余又随母往
芸与余同齿而长余十月,自幼姊弟相呼,故仍呼之曰淑姊
时但见满室鲜衣,芸独通体素淡,仅新其鞋而已
见其绣制精巧,询为己作,始知其慧心不仅在笔墨也
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唯两齿微露;似非佳相
一种缠绵之态,令人之意也消
索观诗稿,有仅一联,或三四句,多未成篇者,询其故,笑曰:“无师之作,愿得知己堪师者敲成之耳
”余戏题其签曰“锦囊佳句”
不知夭寿之机此已伏矣
是夜送亲城外,返已漏三下,腹饥索饵,婢妪以枣脯进,余嫌其甜
芸暗牵余袖,随至其室,见藏有暖粥并小菜焉,余欣然举箸
忽闻芸堂兄玉衡呼曰:“淑妹速来!”芸急闭门曰:“已疲乏,将卧矣
”玉衡挤身而入,见余将吃粥,乃笑睨芸曰:“顷我索粥,汝曰‘尽矣’,乃藏此专待汝婿耶?”芸大窘避去,上下哗笑之
余亦负气,挈老仆先归
自吃粥被嘲,再往,芸即避匿,余知其恐贻人笑也
至乾隆庚子正月二十二日花烛之夕,见瘦怯身材依然如昔,头巾既揭,相视嫣然
合卺后,并肩夜膳,余暗于案下握其腕,暖尖滑腻,胸中不觉抨抨作跳
让之食,适逢斋期,已数年矣
暗计吃斋之初,正余出痘之期,因笑调曰:“今我光鲜无恙,姊可从此开戒否?”芸笑之以目,点之以首
廿四日为余姊于归,廿三国忌不能作乐,故廿二之夜即为余婉款嫁
芸出堂陷宴,余在洞房与伴娘对酌,拇战辄北,大醉而卧,醒则芸正晓妆未竟也
是日亲朋络绎,上灯后始作乐
廿四子正,余作新舅送嫁,丑末归来,业已灯残人静,悄然入室,伴妪盹于床下,芸卸妆尚未卧,高烧银烛,低垂粉颈,不知观何书而出神若此,因抚其肩曰:“姊连日辛苦,何犹孜孜不倦耶?”芸忙回首起立曰:“顷正欲卧,开橱得此书,不觉阅之忘倦
《西厢》之名闻之熟矣,今始得见,莫不傀才子之名,但未免形容尖薄耳
”余笑曰:“唯其才子,笔墨方能尖薄
”伴妪在旁促卧,令其闭门先去
遂与比肩调笑,恍同密友重逢
戏探其怀,亦怦怦作跳,因俯其耳曰:“姊何心舂乃尔耶?”芸回眸微笑
便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拥之入帐,不知东方之既白
芸作新妇,初甚缄默,终日无怒容,与之言,微笑而已
事上以敬,处下以和,井井然未尝稍失
每见朝暾上窗,即披衣急起,如有人呼促者然
余笑曰:“今非吃粥比矣,何尚畏人嘲耶?”芸曰:“曩之藏粥待君,传为话柄,今非畏嘲,恐堂上道新娘懒惰耳
”余虽恋其卧而德其正,因亦随之早起
自此耳鬓相磨,亲同形影,爱恋之情有不可以言语形容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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