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
〔唐〕 768 - 824 年
韩愈,字退之,唐代文学家、哲学家、思想家,河阳(今河南省孟州市)人,汉族,郡望河北昌黎,世称韩昌黎。
晚年任吏部侍郎,又称韩吏部。
是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
谥号“文”,又称韩文公。
后人尊称他为“唐宋八大家”之首,与柳宗元并称“韩柳”,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
曾积极参加讨伐淮西叛藩吴元济的战争,任裴度的行军司马。
思想上,韩愈崇奉儒学,力排佛老。
著有《韩昌黎集》四十卷,《外集》十卷,《师说》等等。
他提出的文道合一、气盛言宜、务去陈言、文从字顺等散文的写作理论,对后人很有指导意义。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
其跃也或激之,其趋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之。
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
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乐也者,郁于中而泄于外者也,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者,物之善鸣者也。
维天之于时也亦然,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
是故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四时之相推敓,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
其于人也亦然。
人声之精者为言,文辞之于言,又其精也,尤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
其在唐虞,咎陶、禹其善鸣者也,而假以鸣。
夔弗能以文辞鸣,又自假于《韶》以鸣。
夏之时,五子以其歌鸣。
伊尹鸣殷,周公鸣周。
凡载于《诗》《书》六艺,皆鸣之善者也。
周之衰,孔子之徒鸣之,其声大而远。
《传》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其弗信矣乎!其末也,庄周以其荒唐之辞鸣。
楚,大国也,其亡也,以屈原鸣。
臧孙辰、孟轲、荀卿,以道鸣者也。
杨朱、墨翟、管夷吾、晏婴、老聃、申不害、韩非、昚到、田骈、邹衍、尸佼、孙武、张仪、苏秦之属,皆以其术鸣。
秦之兴,李斯鸣之。
汉之时,司马迁、相如、扬雄,最其善鸣者也。
其下魏、晋氏,鸣者不及于古,然亦未尝绝也。
就其善鸣者,其声清以浮,其节数以急,其词淫以哀,其志弛以肆,其为言也,乱杂而无章。
将天丑其德,莫之顾耶?何为乎不鸣其善鸣者也?
唐之有天下,陈子昂、苏源明、元结、李白、杜甫、李观,皆以其所能鸣。
其存而在下者,孟郊东野,始以其诗鸣,其高出魏晋,不懈而及于古,其他浸淫乎汉氏矣。
从吾游者,李翱、张籍其尤也。
三子者之鸣信善矣,抑不知天将和其声而使鸣国家之盛耶?抑将穷饿其身,思愁其心肠而使自鸣其不幸耶?三子者之命,则悬乎天矣。
其在上也奚以喜,其在下也奚以悲?东野之役于江南也,有若不释然者,故吾道其命于天者以解之。
燕赵古称多慷慨悲歌之士。
董生举进士,屡不得志于有司,怀抱利器,郁郁适兹土。
吾知其必有合也。
董生勉乎哉!
夫以子之不遇时,苟慕义强仁者皆爱惜焉。
矧燕赵之士出乎其性者哉!然吾尝闻风俗与化移易,吾恶知其今不异于古所云邪?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
董生勉乎哉!
吾因子有所感矣。
为我吊望诸君之墓,而观于其市,复有昔时屠狗者乎?为我谢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太原王宏中在连州,与学佛人景常元慧游,异日从二人者,行于其居之后,邱荒之间,上高而望,得异处焉。
斩茅而嘉树列,发石而清泉激,辇粪壤,燔椔翳。
却立而视之,出者突然成邱,陷者呀然成谷,{穴洼}者为池,而阙者为洞,若有鬼神异物阴来相之。
自是宏中与二人者,晨往而夕忘归焉,乃立屋以避风雨寒暑。
既成,愈请名之,其邱曰“俟德之邱”,蔽于古而显于今,有俟之道也;其石谷曰“谦受之谷”,瀑曰“振鹭之瀑”,谷言德,瀑言容也;其土谷曰“黄金之谷”,瀑曰“秩秩之瀑”,谷言容,瀑言德也;洞曰“寒居之洞”,志其入时也;池曰“君子之地”,虚以锺其美,盈以出其恶也;泉之源曰“天泽之泉”,出高而施下也;合而名之以屋曰“燕喜之亭”,取诗所谓“鲁侯燕喜”者颂也。
于是州民之老,闻而相与观焉,曰:吾州之山水名天下,然而无与“燕喜”者比。
经营于其侧者相接也,而莫直其地。
凡天作而地藏之,以遗其人乎?宏中自吏部郎贬秩而来,次其道途所经,自蓝田入商洛,涉淅湍,临汉水,升岘首以望方城;出荆门,下岷江,过洞庭,上湘水,行衡山之下;繇郴逾岭,猿狖所家,鱼龙所宫,极幽遐瑰诡之观,宜其于山水饫闻而厌见也。
今其意乃若不足,《传》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
宏中之德与其所好,可谓协矣。
智以谋之,仁以居之,吾知其去是而羽仪于天朝也不远矣。
遂刻石以记。
维年月日,潮州刺史韩愈,使军事衙推秦济,以羊一猪一投恶溪之潭水,以与鳄鱼食,而告之曰:
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泽,罔绳擉刃,以除虫蛇恶物为民害者,驱而出之四海之外。
及后王德薄,不能远有,则江汉之间,尚皆弃之以与蛮夷楚越,况潮岭海之间,去京师万里哉?鳄鱼之涵淹卵育于此,亦固其所。
今天子嗣唐位,神圣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内,皆抚而有之,况禹迹所揜,扬州之近地,刺史、县令之所治,出贡赋以供天地宗庙百神之祀之壤者哉?鳄鱼其不可与刺史杂处此土也。
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鳄鱼旱然不安溪潭,据处食民畜熊豕鹿獐,以肥其身,以种其子孙,与刺史抗拒,争为长雄。
刺史虽驽弱,亦安肯为鳄鱼低首下心,伈伈睍睍,为民吏羞,以偷活于此耶?且承天子命以来为吏,固其势不得不与鳄鱼辩。
鳄鱼有知,其听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
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容归,以生以食,鳄鱼朝发而夕至也。
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
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听从其言也。
不然,则是鳄鱼冥顽不灵,刺史虽有言,不闻不知也。
夫傲天子之命吏,不听其言,不徙以避之,与冥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
刺史则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
其无悔!
毛颖者,中山人也。
其先明视,视佐禹治东方土,养万物有功,因封于卯地,死为十二神。
尝曰:“吾子孙神明之后,不可与物同,当吐而生。
”已而果然。
明视八世孙䨲,世传当殷时居中山,得神仙之术,能匿光使物,窃姮娥、骑蟾蜍入月,其后代遂隐不仕云。
居东郭者曰㕙,狡而善走,与韩卢争能,卢不及,卢怒,与宋鹊谋而杀之,醢其家。
秦始皇时,蒙将军恬南伐楚,次中山,将大猎以惧楚,召左右庶长与军尉,以《连山》筮之,得天与人文之兆,筮者贺曰:“今日之获,不角不牙,衣褐之徒,阙口而长须,八窍而趺居,独取其髦,简牍是资,天下其同书,秦其遂兼诸侯乎!”遂猎,围毛氏之族,拔其豪,载颖而归献俘于章台宫,聚其族而加束缚焉。
秦皇帝使恬赐之汤沐,而封诸管城,号曰管城子,日见亲宠任事。
颖为人强记而便敏,自结绳之代以及秦事,无不纂录。
阴阳、卜筮、占相、医方、族氏、山经、地志、字书、图画、九流、百家、天人之书,及至浮图、老子外国之说,皆所详悉。
又通于当代之务,官府簿书、市井货钱注记,惟上所使。
自秦皇帝及太子扶苏、胡亥、丞相斯、中车府令高,下及国人,无不爱重。
又善随人意,正直、邪曲、巧拙,一随其人,虽见废弃,终默不泄。
惟不喜武士,然见请,亦时往。
累拜中书令,与上益狎,上尝呼为“中书君”。
上亲决事,以衡石自程,虽宫人不得立左右,独颖与执烛者常侍,上休,方罢。
颖与绛人陈元、宏农陶泓及会稽褚先生友善,相推致,其出处必偕。
上召颖。
三人者不待诏辄俱往,上未尝怪焉。
后因进见,上将有任使,拂拭之,因免冠谢,上见其发秃,又所摹画不能称上意,上嘻笑曰:“中书君老而秃,不任吾用,吾尝谓君中书,君今不中书耶?”对曰:“臣所谓尽心者也。
”因不复召,归封邑。
终于管城。
其子孙甚多,散处中国夷狄,皆冒管城,惟居中山者,能继父祖业。
太史公曰:毛氏有两族:其一姬姓,文王之子封于毛,所谓鲁、卫、毛、聃者也,战国时有毛公、毛遂。
独中山之族,不知其本所出,子孙最为蕃昌。
《春秋》之成,见绝于孔子,而非其罪。
及蒙将军拔中山之豪,始皇封诸管城,世遂有名,而姬姓之毛无闻。
颖始以俘见,卒见任使,秦之灭诸侯,颖与有功,常赏酬劳,以老见疏,秦真少恩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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