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
〔唐〕 773 - 819 年
柳宗元,字子厚,唐代河东郡(今山西永济县)人,著名杰出诗人、哲学家、儒学家乃至成就卓著的政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
著名作品有《永州八记》等六百多篇文章,经后人辑为三十卷,名为《柳河东集》。
因为他是河东人,人称柳河东,又因终于柳州刺史任上,又称柳柳州。
柳宗元与韩愈同为中唐古文运动的领导人物,并称“韩柳”。
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
至则无可用,放之山下。
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之。
稍出近之,慭慭然,莫相知。
他日,驴一鸣,虎大骇,远遁;以为且噬己也,甚恐。
然往来视之,觉无异能者;益习其声,又近出前后,终不敢搏。
稍近,益狎,荡倚冲冒。
驴不胜怒,蹄之。
虎因喜,计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㘎,断其喉,尽其肉,乃去。
噫!形之庞也类有德,声之宏也类有能。
向不出其技,虎虽猛,疑畏,卒不敢取。
今若是焉,悲夫!
临江之人,畋得麋麑,畜之。
入门,群犬垂涎,扬尾皆来。
其人怒。
怛之。
自是日抱就犬,习示之,使勿动,稍使与之戏。
积久,犬皆如人意。
麋麑稍大,忘己之麋也,以为犬良我友,抵触偃仆,益狎。
犬畏主人,与之俯仰甚善,然时啖其舌。
三年,麋出门,见外犬在道甚众,走欲与为戏。
外犬见而喜且怒,共杀食之,狼藉道上。
麋至死不悟。
太尉始为泾州刺史时,汾阳王以副元帅居蒲。
王子晞为尚书,领行营节度使,寓军邠州,纵士卒无赖。
邠人偷嗜暴恶者,卒以货窜名军伍中,则肆志,吏不得问。
日群行丐取于市,不嗛,辄奋击折人手足,椎釜鬲瓮盎盈道上,袒臂徐去,至撞杀孕妇人。
邠宁节度使白孝德以王故,戚不敢言。
太尉自州以状白府,愿计事。
至则曰:“天子以生人付公理,公见人被暴害,因恬然。
且大乱,若何?”孝德曰:“愿奉教。
”太尉曰:“某为泾州,甚适,少事;今不忍人无寇暴死,以乱天子边事。
公诚以都虞候命某者,能为公已乱,使公之人不得害。
”孝德曰:“幸甚!”如太尉请。
既署一月,晞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坏酿器,酒流沟中。
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断头注槊上,植市门外。
晞一营大噪,尽甲。
孝德震恐,召太尉曰:“将奈何?”太尉曰:“无伤也!请辞于军。
”孝德使数十人从太尉,太尉尽辞去。
解佩刀,选老躄者一人持马,至晞门下。
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头来矣!”甲者愕。
因谕曰:“尚书固负若属耶?副元帅固负若属耶?奈何欲以乱败郭氏?为白尚书,出听我言。
”晞出见太尉。
太尉曰:“副元帅勋塞天地,当务始终。
今尚书恣卒为暴,暴且乱,乱天子边,欲谁归罪?罪且及副元帅。
今邠人恶子弟以货窜名军籍中,杀害人,如是不止,几日不大乱?大乱由尚书出,人皆曰尚书倚副元帅,不戢士。
然则郭氏功名,其与存者几何?”
言未毕,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愿奉军以从。
”顾叱左右曰:“皆解甲散还火伍中,敢哗者死!”太尉曰:“吾未晡食,请假设草具。
”既食,曰:“吾疾作,愿留宿门下。
”命持马者去,旦日来。
遂卧军中。
晞不解衣,戒候卒击柝卫太尉。
旦,俱至孝德所,谢不能,请改过。
邠州由是无祸。
先是,太尉在泾州为营田官。
泾大将焦令谌取人田,自占数十顷,给与农,曰:“且熟,归我半。
”是岁大旱,野无草,农以告谌。
谌曰:“我知入数而已,不知旱也。
”督责益急,农且饥死,无以偿,即告太尉。
太尉判状辞甚巽,使人求谕谌。
谌盛怒,召农者曰:“我畏段某耶?何敢言我!”取判铺背上,以大杖击二十,垂死,舆来庭中。
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疮,手注善药,旦夕自哺农者,然后食。
取骑马卖,市谷代偿,使勿知。
淮西寓军帅尹少荣,刚直士也。
入见谌,大骂曰:“汝诚人耶?泾州野如赭,人且饥死;而必得谷,又用大杖击无罪者。
段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
今段公唯
蝜蝂者,善负小虫也。
行遇物,辄持取,卬其首负之。
背愈重,虽困剧不止也。
其背甚涩,物积因不散,卒踬仆不能起。
人或怜之,为去其负。
苟能行,又持取如故。
又好上高,极其力不已,至坠地死。
今世之嗜取者,遇货不避,以厚其室,不知为己累也,唯恐其不积。
及其怠而踬也,黜弃之,迁徙之,亦以病矣。
苟能起,又不艾。
日思高其位,大其禄,而贪取滋甚,以近于危坠,观前之死亡,不知戒。
虽其形魁然大者也,其名人也,而智则小虫也。
亦足哀夫!
郭橐驼,不知始何名。
病偻,隆然伏行,有类橐驼者,故乡人号之「驼」。
驼闻之曰:「甚善,名我固当。」因舍其名,亦自谓「橐驼」云。
其乡曰丰乐乡,在长安西。
驼业种树,凡长安豪富人为观游及卖果者,皆争迎取养。
视驼所种树,或移徙,无不活;且硕茂,早实以蕃。
他植者虽窥伺效慕,莫能如也。
有问之,对曰:「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
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
既然已,勿动勿虑,去不复顾。
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
故吾不害其长而已,非有能硕茂之也;不抑耗其实而已,非有能早而蕃之也。
他植者则不然。
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
苟有能反是者,则又爱之太恩,忧之太勤。
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
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
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故不我若也。
吾又何能为哉?」
问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驼曰:「我知种树而已,官理,非吾业也。
然吾居乡,见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
旦暮吏来而呼曰:『官命促尔耕,勖尔植,督尔获,早缫而绪,早织而缕,字而幼孩,遂而鸡豚。
』鸣鼓而聚之,击木而召之。
吾小人辍飧饔以劳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
若是,则与吾业者其亦有类乎?」
问者曰:「嘻,不亦善夫!吾问养树,得养人术。」传其事以为官戒。

首页 - 个人中心
Process Time: 0.17s
Copyright ©2025 中华诗词网 ZHSC.org